2004年,石班瑜登上吳宗憲主持的《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談及自己為周星馳電影配音的往事,15年里(從1990年算起),配了20部。
節目上,主持人楊丞琳說,「每次電影台播周星馳的片子,發現不是您配音的,就會轉檯。」阿雅附和道,對啊,感覺不對勁。
這時,吳宗憲開了個玩笑:
「周星馳是靠他在吃飯的,搞清楚!」
20年後,石班瑜病逝,也有內地的網友說,「周星馳在大陸的走紅,石班瑜佔一半功勞!!」
儘管粵語地區影迷常常推薦看原聲,認為周星馳自己的聲音才有味道,但對於普通話觀眾來說,石班瑜的聲音,才是「真·周星馳」。從這個角度看,吳宗憲的「玩笑」,倒也不無道理。
畢竟,除了廣東和港澳等粵語地區,9成受眾,是只能聽懂普通話版本的。周星馳電影之所以在大陸和台灣地區大受歡迎,石班瑜標誌性的大笑和聲線,是可以凝結為文化符號的。
當然,上升到文化符號,略顯過度,但不能不承認的是,他為周星馳電影增色不少,非其配音的片子,國語觀眾看起來,確實差點意思。好在,這部分數量不多。
其實,周星馳一度想換掉石班瑜,找了許多人來配音,但總是沒感覺,而且石班瑜的聲音太過深入人心,所以沒換成。對此,石班瑜表示理解:「演戲的是他,對配音有意見是很正常的事。」後來,與周星馳為數不多的見面中,他們曾經開誠布公地談過「換聲」一事。
不管如何,周星馳算是賞識、認可石班瑜對於他電影的加成,因此才從1990年《賭俠》之後持續合作——直到最後一部出演作品《長江七號》。他曾公開說過,「石班瑜呢,他對我的幫助很大。」
石班瑜的聲音,和吳孟達的陪襯,對不少國語觀眾來說,是周星馳出演的電影里不可或缺的唯二元素。
事實上,石班瑜的聲音條件在配音界並不算好。1986年入行時,嗓音尖細,不符合正面角色的腔調,因而,只能為一些太監、奸臣之類的反面人物配音,所以,被嘲諷為「太監聲」。
不過,這樣的聲線,恰巧與周星馳的無厘頭風格合拍。
而且,重點在於,石班瑜的再創造能力,比較強。由於周星馳的粵語和普通話很多表達完全不同,不僅要「翻譯」出原句精髓,也得貼合片中角色底層邏輯,更要符合作品整體風格。
很多「再創造」,其實是他誤打誤撞的臨場發揮。
比如,1992年《唐伯虎點秋香》里四大才子裝扮成乞丐一段,石班瑜用了一句英文「follow me」(原聲為「強項啦」),其實是他的「口誤」,或者說即興,並非台本上的原詞。但也歪打正着,符合整部電影的氣質。
後來,回憶起這個橋段,石班瑜說:編導當時沒發現,配完後,回放時才聽到,導演就問,你怎麼講英文?我說,剛剛他們不說在那橋上走秀嗎?走秀都走了,服裝表演都表演了,follow me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即興「創作」,有很多。
像是1995年《大話西遊》中的「i服了u」,最為經典,多年後,還一度成為網絡流行語。當時,台本上寫的是「我服了你啦」,石班瑜試了幾次,導演都不滿意,一緊張,冒出這句中英夾雜的短語,他心想糟糕,正等着喊「卡」,導演愣了一下,而後拍手大讚:就這樣說,很好。
《少林足球》開頭,有句台詞「球不是這麼踢滴」,那個「滴」字也是石班瑜揣摩出來的。他認為,周星馳演的是一位廣東鄉下人,一般而言,他們說普通話時都會把「的」發音為「滴」,所以,要符合角色的語氣。從成片來看,「滴」字的確極為傳神,後來還成為網絡用語。
除了「再創造」,石班瑜還會巧妙地借用周星馳的粵語原聲語序。像「我走先」,原本是粵語語序,要「翻譯」成普通話,應該是「我先走」,但石班瑜完全按照粵語語序用普通話說出來,卻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相比這些語言上的「再創作」,標誌性的魔性大笑,儘管並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但達到了一種周星馳專屬的效果。
因而,石班瑜從聲音條件到創意發揮,既具優勢,也有劣勢。優勢在於,與周星馳的表演相得益彰,互相成就;劣勢在於,被定型,被固化,一旦被認為是「周星馳專屬」,由於太過標籤化,等於堵死了橫向發展的可能。
所以,在周星馳2008年《長江七號》不再現身幕前之後,石班瑜的配音生涯,也就基本上宣告終結了。
2009年,石班瑜無奈轉行做導遊帶團,以獲取收入。做導遊時,他居然通過一名遊客,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或許,這也是一種命中注定。
2013年後,石班瑜移師內地,做工作室,拍短視頻,偶爾上過綜藝,總體而言不算順利,遭遇過強拆、患病,兩年前現身網絡時,瘦骨嶙峋,讓人驚訝。
即便是這樣一個聲音傳遍神州大地的人,境遇都如此凄涼,折射了他那一代配音演員的黯然和無奈。而他的逝去,宣告了港片配音演員的徹底謝幕。
曾經,他們那個群體,輝煌過,燦爛過,成為一代人的記憶。事實上,石班瑜名聲在外,已是其中佼佼者,大多數,觀眾們只熟其聲,卻難知其人。
比如,他們——
-胡立成
和石班瑜一樣,胡立成是周星馳長期搭檔吳孟達的御用配音員,幾乎所有周星馳吳孟達合演電影,達叔的角色,都由胡立成所配。除此之外,還有《國產凌凌漆》中的達聞西、《大內密探零零發》佛印(都由羅家英飾演),也給大量歐美動畫電影配音。2015年,胡立成去世,享年75歲。
-王蕙君
《大話西遊》中的紫霞(朱茵飾演)就是王蕙君配音,她幾乎給所有成龍電影女性角色配過音,合作過幾乎所有的香港導演,並為梅艷芳、林青霞、張曼玉等知名港台女星配音。除了《大話西遊》,還配過《畫皮》《赤壁》《機器俠》《霍元甲》《江山美人》《倩女幽魂》《功夫之王》等影視劇。
-馮雪銳
兩年前的2022年7月23日,馮雪銳去世,媒體評價他是國語配音界的「武林盟主」。馮雪銳是香港國語配音界的元老,配過諸多經典角色,比如《喋血雙雄》《英雄本色》《縱橫四海》《倩女幽魂》《青蛇》《楊過與小龍女》等影視劇的主角,配過包括周潤發、張國榮、狄龍、成龍、許冠傑、李連杰、任達華、甄子丹、秦沛、梁家輝等明星。他還有句廣告配音,為大眾所熟知,那就是——「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他配音高峰期,「《新龍門客棧》的時候,我已經是躺着配音的了。我當場要改對白,對白不好,配音也不會好的。寫出那個味道才能配出那個味道,別看虛詞,但是它都是語氣,好像『哼、哈』都是很重要的。」
-張濟平
《喋血雙雄》里,馮雪銳配李修賢,張濟平配周潤發,《英雄本色》中,他也為小馬哥周潤發配音,此後,也為周潤發其他作品配過音,因而,人送綽號配音界的「小馬哥」。早在1974年2月張濟平和馮雪銳等人,一起加入邵氏兄弟電影公司國語配音組,從而入行,90年代,轉入tvb,也為大量tvb劇集配過音。
張濟平善於一人分飾多角,比如在1983年tvb版《射鵰英雄傳》中,為洪七公(劉丹飾演)、鐵木真(秦沛飾演)、陸乘風(關海山飾演)、楊鐵心(謝賢飾演)、馬鈺(鄺佐輝飾演)、完顏洪烈(劉江飾演)、段王爺(劉兆銘飾演)等好幾個角色配音,卻能做到每一個都各具特色,可見功力深厚。
馮雪銳與張濟平
-廖靜妮
1974年和馮雪銳張濟平一塊進入邵氏電影,音色甜美,兼具冷傲,為林青霞飾演的《東方不敗》配音最為深入人心,此外,還配過《絕代雙驕》的花無缺、《新龍門客棧》的邱莫言、《刀馬旦》的曹雲,這些角色也都是林青霞主演;其他女性角色,有《獅王爭霸》十三姨(關之琳飾)、《英雄本色》鍾柔(朱寶意飾)、《倩女幽魂Ⅱ人間道》傅清風(王祖賢飾)、《東邪西毒》大嫂(張曼玉飾)等等。
劇集方面,廖靜妮也涉獵極多。最知名的,是配過1983年版的黃蓉(翁美玲飾),以及《萬水千山總是情》庄夢蝶(汪明荃飾)、《新紮師兄1988》程月如(鄧萃雯飾)、《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姚小蝶(鄧萃雯飾)、《我和殭屍有個約會》王珍珍(楊恭如飾)等。
-於小華
演員出身,但在1980年代轉型加入tvb國語配音組,配過無數tvb劇集中的女神級角色,比如《上海灘》馮程程(趙雅芝飾)、《新紮師兄》謝穎之(張曼玉飾)、《倚天屠龍記》周芷若(鄧萃雯飾)、《絕代雙驕》蘇櫻(謝寧飾)、《邊城浪子》翠濃(謝寧飾)、《義不容情》李華(周海媚飾)、《大時代》羅慧玲(藍潔瑛飾)、《神鵰俠侶》小龍女(李若彤飾)等等。
-杜燕歌
1980年代初,從北京隻身赴港的杜燕歌放棄歌手理想,轉型加入tvb,擔任國語配音組組長。他是tvb一線小生指定國語配音員,曾為羅嘉良、古天樂、林保怡、陳豪等演員配音,也在《重慶森林》、《古惑仔》、《給爸爸的信》等港產電影中為梁朝偉、鄭伊健、李連杰等明星配過音。由於《重慶森林》讓梁朝偉奪得香港電影金像獎與台灣金馬獎雙料影帝殊榮,所以杜燕歌也獲得了「話筒前的影帝」稱號。
大量tvb經典劇集的男主角,基本是他包圓的,比如古天樂版《神鵰俠侶》楊過,呂頌賢版《笑傲江湖》令狐沖,羅嘉良主演的《創世紀》葉榮添、《流金歲月》丁善本,林保怡的《珠光寶氣》高長勝、《火舞黃沙》閻萬曦等等。多到不勝枚舉。
杜燕歌
-張佩山張佩儒兄弟
兩兄弟是北京人,張佩山是哥哥,曾為李小龍御用國語配音演員,對白是張佩山配的,打鬥的喊叫聲由李小龍自己完成,配合的天衣無縫,他最高紀錄一個月配35部電影,可謂拚命,不過1984年就去世了;
張佩儒是弟弟,在李小龍御用製片人羅維的推薦下,為成龍主演的《蛇形刁手》《新精武門》等片配音,幾乎包辦了80年代到90年代初成龍、洪金寶的電影作品;同時,也為周潤發配過音,如《秋天的童話》《我在黑社會的日子》等。
-趙恩余
1970年代末加入tvb,曾經配過《烈火雄心》里的何星(夏韶聲飾演);他最為人熟知的,是為《大話西遊》中羅家英飾演的唐僧配音。
-姜小亮韓冬青夫婦
同樣是北京人,1982年前往香港探親時,因舅舅毛威擔任邵氏電影國語配音部門領班,而成為配音演員。他曾先後為周潤發、周星馳、成龍的電影配過音,成為「雙周一成」共同的聲音;最忙的時候,平均一個月要配十部片。主要作品有《阿郎的故事》《英雄本色2》里的周潤發、《阿飛正傳》《新上海灘》《滿漢全席》里的張國榮,以及《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里的李連杰,還有《警察故事3:超級警察》《重案組》里的成龍。
電影《雙龍會》里,成龍分飾兩角,雙胞胎的配音,由姜小亮和張佩儒合作完成。兩人聲線接近,頗為默契。近些年,姜小亮再為周潤發新片《別叫我「賭神」》配音,雖然電影一般,但這把聲音,讓很多觀眾直呼「爺青回」。妻子韓冬青,同為配音演員,在《家有喜事》《滾滾紅塵》《雙龍會》等電影里配張曼玉。
張佩儒(左)、姜小亮(中)與焦姣
-張秋冰
聲音清澈,聽上去瀟洒不羈,多為英俊小生配音。比如1983年電影《鹿鼎記》韋小寶(汪禹飾演)、《英雄本色》《縱橫四海》里的張國榮,以及《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李連杰飾演的令狐沖等。
-潘寧
也是1978年入邵氏電影,1981年就擔綱配音張徹版《射鵰英雄傳》黃蓉一角(郭佑華飾演),1988年轉至tvb,多為中年女性及兒童角色配音。曾為鄧萃雯、伍詠薇、蘇玉華、郭可盈、宣萱、郭羨妮、蒙嘉慧、米雪、邵美琪等配音。像2004年《金枝欲孽》里鄧萃雯飾演的鈕祜祿·如玥、《怒火街頭》中的第五婷(滕麗名飾演)等。
-蘇柏麗
比起前面幾位,1971年出生的蘇柏麗算是中生代,曾是佘詩曼的專屬配音演員。1990年代加入嘉禾影業的配音組,除了為佘詩曼的劇集配音,還曾為《花樣年華》《喜劇之王》《無間道三部曲》《功夫》《少林足球》《食神》《長江七號》等電影的女角配音。2011年後,回內地發展,曾負責為陳可辛《奪冠》進行配音工作。
右一為蘇柏麗
-葉清
石班瑜病故的消息,最早就是同為配音演員的葉清所發佈。葉清在1995年加入tvb,善於演繹小生,配過電影《甜蜜蜜》 中的黎小軍(黎明飾演),1997年版《天龍八部》段譽(陳浩民飾演),1998《鹿鼎記》康熙(馬浚偉飾演)以及2000年《花樣年華》周慕雲(梁朝偉飾演),2002年《無間道》三部曲中的劉建明(劉德華飾演)。
他也和石班瑜合作過,像是《大話西遊》中的沙僧(江約誠飾演),就是他配音。
-張藝
最早是演員出身,曾出演黃建新執導的《背靠背,臉對臉》(飾演紅紅),1994年經人介紹加入亞視國語配音組,1997年轉職tvb,入行30年,配過上百部影視作品。最出名的包括《宮心計》《怒火街頭》里的鄭嘉穎、《衝上雲霄》中的馬德鍾、《法證先鋒》中的林文龍、《衝上雲霄ii》的張智霖,也為電影《無間道》梁朝偉、《新警察故事》謝霆鋒及《門徒》里的古天樂等配音。
-盧琨
據稱,其聲音像是真正意義上的「小生」,陳小春版《鹿鼎記》韋小寶就是他配音。他配音過的角色,還包括《衝上雲霄》唐亦風(吳卓羲飾演)、《天地男兒》葉承康(古天樂飾演)、1996年版《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何寶生飾演)等。
以上,僅系港片國語配音的代表性人物,還有更多名字,篇幅所限,無法一一羅列。有人將他們歸類為「tvb腔」,事實上,雖然他們的聲音確實頻繁出現於tvb劇集,但並不僅限於此,還為大量經典電影獻聲。
作為天王巨星的「聲替」,將藝人魅力傳揚到四面八方,但這幫配音員跟巨星待遇卻天差地別——不管是名聲、報酬,都嚴重不對等。2020年,石班瑜曾在一檔節目中透露,35年前自己剛剛入行時,配音一集八點檔電視劇1500元(新台幣),35年後的今天,仍是1500,還扣稅。
縱然頂着「周星馳御用」的title,石班瑜也不得不轉行做導遊以維持生計。娛樂圈光鮮亮麗,但作為幕後工作者,很多時候,是處於暗面的。
這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