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村巷、民居,沙龍、古琴、高樓,銀幕上呈現的是鄉村和城市不一樣的生活,兩名女性不同的人生境遇被真實記錄,而女書作為“密語”串聯其間,讓彼此對話、彼此心意相通。近日,以女書為題材的紀錄片《密語者》在全國上映,影片講述了兩名與女書密切相關的中國當代女性,在面對人生困惑和抉擇時,努力尋求自我突破、自我療愈,追求獨立成長的故事。
女書是目前世界唯一女性文字,源於何時、由誰創造,學界眾說紛紜。作為一項國家級非遺,半個多世紀以來,女書被冠以神秘色彩,並活躍在大眾視野。近年來,圍繞女書的學術研究、手工文創、影視作品、音樂劇等不斷出現,女書背後所蘊藏的文化意涵和精神密碼正被解讀。不同於傳統人文歷史紀錄電影,《密語者》並未花大篇幅追溯女書的歷史和流變,而是聚焦胡欣、思慕的人生境遇,細膩描摹女性的心態和處境,直面人生難題。
胡欣曾是最年輕的女書傳人,影片中她的遭遇發生在女書發源地湖南省永州市江永縣,一個物產豐富、溪河蜿蜒、山嶺縱橫的湘南邊陲縣。女書研究專家、清華大學教授趙麗明說,地處三省交界相對富庶的綠洲,造就培育了女書這一文化奇葩。1949年之前,江永部分鄉村婦女,尤其是幾位知名女書傳人,大多經歷家庭的不幸和生活的坎坷,她們藉助創作、交流女書,傾訴、宣洩內心的痛苦,獲取精神上的共鳴和撫慰。
作為江永縣農村本土成長的女性,胡欣面臨著當地社會的傳統觀念,承受着性別壓力。從最早的“家裡生了四個女兒,別人就把我們家看得弱一點”;到後來因為“對方要男孩”,婚姻也亮起了“紅燈”。胡欣的生活一度陷入迷惘中,與舊社會女書傳人的遭遇類似。在城市生活中長大的思慕,自小學習藝術,彈鋼琴、練古琴等,2013年初次接觸女書,給她“帶來了很享受的體驗”。在戀愛上,思慕以為遇到了懂浪漫也懂自己的意中人,然而在相處中,卻遭遇愛情婚姻和個人精神追求的兩難。
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曾說,女書,是中國文化深山裡的一朵野玫瑰,是婦女自我解放的第一步。《密語者》導演馮都認為,這些女性在當時沒有平台表達自己,不是自怨自艾和放棄,她們選擇了一條智慧之路,用創造的文字去建立一個屬於女性獨有的私密空間,分享苦難,並給彼此力量。影片中兩位女性的遭遇通過女書相連,雖不同地域、不同時空,然而彼此觀照。
影片拍攝自2017年始,歷時3年多,見證了兩名普通女性的從容、堅定、熱情、執着。胡欣的婚姻很快結束了,面對傳統的藩籬,她用從容淡定的心態去面對,並找到了“強大”的意義,“我作為女書的傳承人,希望經過我的努力,能夠讓更多人了解女書、知道女書,當我強大了,女書也就重生了。”從戀愛到婚姻的途中,短短几個月讓思慕明白,自己的人生不能被別人安排。
紀錄片中的對話,讓女書有了穿越時空的厚重和力量。光影照進簡陋的老房子里,80多歲女書傳人何艷新的故事如此真切感人。雖然年齡相隔近半個世紀,胡欣與何艷新早已成了忘年交、成了親人、成了知己。胡欣問何艷新:“你覺得你這一輩子苦不苦?”“苦了一輩子,看你還是很堅強。”何艷新提醒胡欣,應當像愛護女書一樣愛自己。何艷新此前很苦,但她獲得了晚年的安詳與寧靜。在胡欣眼裡,何艷新是一位睿智的老人,“雖然她一輩子生活在農村,但她的眼睛很亮,眼裡有光,是女書給了她寄託。”
對於1949年前“含淚蓄悲”女書傳人的遭遇,思慕從中汲取的是警醒和反思。在讀到過去“做官做府無資格,學堂之內無女人”的女書句子,思慕用女書寫了一封跨越時空的回信,“細讀女書情意真,身為女子心相通,女書先人受盡苦,如今女子新氣象,婚配與否由自己,自強自立得自在。”她解釋說,我想告訴以前的她們,現在我們女性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同時也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做精神獨立的人,時時刻刻都不要迷失自我,“女書是女性歷史的一個印記,它就像一盞警醒的燈,以前的生活多苦,不能再走老路了,要往前走。”
《密語者》的敘事表達沉靜、內斂、不事張揚,故事講述克制、含蓄,有一種溫柔的力量。故事主角、故事發生地、故事本身,就是我們身邊甚至我們自己的境遇。如此,讓觀眾與真切的現實社會產生共情,從而搭建一個交流的平台,更好地看見彼此,理解彼此。
非遺文化讓影視觀照現實,影視讓非遺文化傳承延續。女書元素貫穿影片全過程,以一種輕柔、微妙的方式讓觀眾對女性群體、人生遭遇有更多、更成熟的認識。導演馮都說,女書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不僅承載着女性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傳統,更傳遞着女性之間的情感與智慧。
影片的鏡頭語言也在講述女書的“普適性和平等性”。結尾畫面中,生活中的普通女性逐個出現,老人、小孩、年輕人,一張張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女性面孔,映照出萬千普通人的生活日常,她們為人母、為人妻、為人女,她們認真生活,從生活中汲取力量和智慧,勇敢地面對挑戰和困境,實現自我價值。
每一個人,都有着獨特而又真實的人生。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