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萬元北京研學游住的是大學生四人間宿舍、花8000元報的研學團在清華門口拍張照就走了、研學講解主要在車上完成、號稱的研學老師卻是兼職大學生……隨着暑期的到來,不少家長選擇讓孩子通過研學增長見識、開闊視野,但動輒數千元甚至上萬元的研學團卻槽點滿滿,不僅常常貨不對版、研學游成了“到此一游”,更有甚者還暴露出安全隱患。
研學市場何以如此火爆?市場主體紛紛湧入的背後,存在哪些行業亂象?研學市場又該如何規範,讓孩子在研學中真正得到收穫與成長?北京青年報記者就此展開調查。
高利潤吸引入局者 研學市場魚龍混雜
考研名師張雪峰下場辦研學營,不含往返大交通的6日5夜蘇州研學營收費8999元,還需要靠搶;教培機構新東方轉行文旅,一口氣成立50家文旅公司,研學成主打項目;人工智能企業科大訊飛開辦ai研學營,自2023年1月推出以來,吸引了近6.5萬名中小學生參與……近幾年,研學市場持續火熱,第三方機構調研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研學遊行業市場規模達1469億元,預計2028年將突破3000億元。
研學游因何如此火爆?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中國文化和旅行產業研究院教授吳麗雲認為,近幾年研學市場的興起與大眾文化消費需求增長、家長研學需求增加以及政策推動都有關係,多重因素疊加讓研學游市場格外火爆。
利潤驅動也是研學市場高速增長的一大動力。有業內人士分析稱,相比於普通旅行社,研學游的價格是普通旅行團的2—3倍,毛利高出20%—50%多。
然而,眾多市場主體的湧入,也讓研學市場魚龍混雜,價格虛高、貨不對版、只游不學……火熱的研學市場暴露出不少問題,社交媒體上也充斥着各類吐槽和投訴。
一位參加某教培機構組織的海南戶外自然探索研學團的家長通過黑貓投訴平台投訴稱,該研學團每人費用10780元,一大一小費用共21560元,但宣傳的6天實際上遊玩只有4天,前後兩天都是接送機,沒有任何行程。此外,宣傳文案介紹這是研學和文旅團,但實際上全程沒有導遊講解,沒有任何有關海南或三亞的地理、歷史、人文等知識講解,帶隊老師只是每天通報行程。
另一位報名北京7天研學游的家長在社交媒體上表示,7天收費9980元的研學游住的是4人間學生宿舍,餐食更是一天比一天差。這位家長還稱,該團以研學為名頭收取高額費用,但到景區參觀卻走馬觀花,參觀故宮兩個多小時,其中還包括吃飯和逛文創店。去長城景區宣稱有專家講解,實際只讓孩子“玩泥巴”,真正去長城只有半小時,去鳥巢參觀也是拍照和逛紀念品店。
書法班組織暑期研學 名校研學成合影留念
7月17日上午,北青報記者在北大圖書館門前看到,有研學團體正在合影留念,路邊還坐着不少身着統一服裝、掛着研學營證件的孩子。北青報記者了解到,當日有來自深圳、貴州、柳州等多地的研學團體前來北大參觀,其中大多為初中或小學生,有的是學校組織的研學營,有的則是在校外機構報名。
一位來自深圳的六年級女孩告訴北青報記者,家長通過校外機構為她報名這次研學營,行程一共5天,除了北大以外,他們還去了故宮和天壇。當被問及是否有講解或者其他研學課程時,這位女孩表示她所在的研學團都是參觀行程,故宮和天壇的講解都是在“車上講”,下車後大家跟着老師去參觀。在北大則“沒有什麼講解”。北青報記者注意到,多個研學團體經過蔡元培像、未名湖等北大標誌景物時並沒有相關講解,隨團老師主要負責維持秩序,並催促大家儘快合影后離開。
臨近中午,不少研學團體來到北大藝園餐廳四層用餐,此時點餐窗口已經排出了二三十米的隊伍,窗口工作人員表示中午點餐量大,點餐後需等待50分鐘左右才能出餐。
一位正在等餐的來自貴州的四年級女孩表示,她和同伴都是通過當地一個書法班報名參加的研學,5天時間費用5800元,來的第一天就參觀北大,最後一天參觀清華。“我們團有40多名同學,除了3位老師,還有一位北京本地導遊。”當被問及在北大的研學感受時,她表示對北大圖書館和未名湖印象比較深,但是圖書館沒有介紹,未名湖則是因為記住了導遊說的“一塌糊塗”這個成語(即“一塔湖圖”的諧音,是對北京大學校園內三個著名地點的概括,即博雅塔、未名湖和北京大學圖書館)。
除了從外地趕來的研學團,在北大里,北青報記者還見到了“一日游”團體。一位家長表示,這個團里大部分是親子游,每人528元,由一位北大學生帶着參觀並講解,隨後在北大食堂就餐,“其實還是自己來好,但就是不好預約。”這位家長說。
保證時間充足
避免研學游變“到此一游”
眾多研學亂象中,行程密集、走馬觀花成為家長詬病最多的部分。以北京研學為例,很多研學團除了將參觀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知名學府作為重要“賣點”外,為了吸引人,在三五天的行程里,還會將遊覽長城、故宮、頤和園、國博等北京眾多知名景區囊括其中。一天的行程中,會安排兩到三個景點,導致每個景點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在有限的時間裡,四面八方來的孩子們,既無法真正了解這些知名景點,也會非常疲憊,真正的“學”則就更無從談起,更多的時間都是奔波在路上,研學游因此也成了“到此一游”。
在北京從事旅行行業近20年的業內人士李菲(化名)告訴北青報記者,目前市面上的研學活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研學機構全程負責,到目的地後有專人點對點負責,這類研學對孩子的提升比較大。而另一種則是學員在研學機構報名,由研學機構統一交給當地旅行社,以研學的名義來旅行一趟。“這類旅行大多是走馬觀花,比如帶孩子們到故宮門口,要求半個小時後必須出來,基本什麼也學不到。”李菲說。
“對於家長來說,目前唯一能檢驗的標準只是時間,比如在某個景區講解的時長。”李菲說。現在很多到北京的研學團一天安排多個景點,這種緊湊的行程很難稱之為研學,孩子們在路上疲於奔波,到景區也無心聽講解,參觀時間又非常有限,只能聽個皮毛。“正規的研學團,通常都會合理規劃時間,讓孩子既不覺得累,又能有充足的精神完成整個行程。例如,故宮、頤和園、北海公園、圓明園這些景區,基本是一個景區安排一整天,包括講解、互動、手工體驗等流程,首先時間上有保證,才不會走馬觀花。”李菲說。
調查
設置主題課程
既要研學游更要研學“優”
既然美其名曰“研學”,那麼如何研究,又在研究中學習是考量研學游質量的一把標尺。吳麗雲告訴北青報記者,目前市面上大部分打着研學旅行的產品仍然停留在傳統的旅行層面,並非真正的“研”和“學”。
劉雯(化名)曾在廣東某研學機構兼職,作為一名醫科生,她在同學的介紹下進入該機構,成為隨隊隊醫,每天工資150元。劉雯告訴北青報記者,她參加過的幾個研學團都是五天左右,除了廣州本地的景點,還去過珠海、惠州、香港、上海等地,每個團根據行程不同,收費在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與普通旅行團不同,她所參加的研學團也會給孩子們發研學手冊,並會針對不同的行程布置一些作業,“比如去博物館,會讓參團的孩子記錄自己最喜歡的藏品,但也僅此而已,孩子們如果沒有完成也不會有任何措施。”劉雯說。
一家主營清北研學的機構聲稱有自研的課程體系,會通過探究式、啟發式、思辨式學習方法引導孩子。“北大最初叫什麼名字?”“北大培養出哪些優秀科學家?”‘北京大學圖書館’這七個字是誰親筆題寫的?”……然而在其課程概要里北青報記者注意到,講解內容仍然是有關清華、北大的概述知識,只是從普通講解變為提問式,可謂“換湯不換藥”。
“一些所謂研學旅行就是到景區提幾個問題、布置一點作業,比如這個石刻是什麼年代的?是誰題寫的?這其實就是傳統的旅行講解,並不是研學。”吳麗雲說。
吳麗雲認為,研學之所以稱為研學,是因為其具有主題性,應該是圍繞一個或幾個主題展開,並且有非常專業的課程設計,以期實現事先設定的研學目標,其在知識體系構建、能力體系提升方面都有別於傳統旅行,這也是家長們願意為研學旅行高溢價付費的原因。她以了解中國獨特的榫卯結構木建築這一主題舉例,真正的研學會根據這一目標針對性地設計一些任務,比如讓學生自行設計榫卯結構、帶着問題去查資料、去實地看古建築中的榫卯結構,參觀過後再進行研討交流,通過這一系列的課程設計幫助學生去實現最初設定的研學目標。
“研學旅行一定不能只是旅行,旅行是為研學服務的。”吳麗雲強調。研學是通過目標設計、主題設計、內容設計,有目的提高學生的知識體系,認知能力、研究能力,發現規律和破解問題的能力,旅行只是幫助實現研學目的的一種方式。
規範行業標準
推動研學持續健康發展
不同於普通旅行,研學更帶有教育屬性,旨在幫助中小學生打開眼界、增長見識,這也對研學帶隊老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在採訪中北青報記者了解到,不少研學機構都沒有專業的講解團隊,而是聘請大學生兼職帶團,所謂金牌講解也都是臨時聘請。
劉雯告訴北青報記者,自己兼職的研學機構承接很多地方中小學組織的研學活動,每次出行除了孩子們學校的老師隨團外,其餘機構工作人員基本是兼職大學生,除了她擔任隊醫外,還會有輔導員和聯絡員。但團隊中並沒有固定的講解員,講解員大部分都是臨時聘請或者到了景區再找講解員。有時候如果聯繫不到,就會由輔導員臨時擔任,提前背一些資料講給孩子們。
在李菲看來,研學不是帶着孩子去博物館、知名高校逛一逛,而是應該通過有針對性的講解拓展孩子的知識面,同時通過文物、場景等幫孩子貫通相關知識,相當於把課堂搬到景區。“相對正規的研學機構會有針對性的研學手冊、固定的金牌講解老師等。”李菲介紹,目前市面上做研學的一是傳統的旅行社,二是一些戶外機構,三是教培行業轉型研學機構,但是對於其資質並沒有明確要求,只要營業範圍包括組織文化交流即可,而對於研學老師也沒有明確的資質要求,這就導致市面上研學五花八門,沒有統一標準,能否真正實現研學目的只能是各家“憑良心”,家長和同學很難分辨。
北青報記者注意到,包括文化和旅遊部以及多個省市都曾出台政策,大力支持研學旅行。2022年,研學旅行指導師獲得了國家“認證”,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2022年版)》中增加了研學旅行指導師這一職業。但是目前尚未有國家層面統一的規範或標準,尤其是對研學機構而言,並沒有具體的資質要求。
吳麗雲認為,由於缺乏統一標準和規範,導致目前研學市場魚龍混雜,市場上更多是披着研學外衣的普通旅行產品。而從提升市場品質的角度而言,吳麗雲認為應該出台一些引導性政策,比如標準的、規範的研學產品應該是什麼樣的?什麼樣的機構有資格開展研學旅行?從業者應具備哪些資質?這些都亟待規範。“研學旅行也發展了幾年了,確實需要對其進行規範,這也會推動行業健康、可持續地發展。”吳麗雲說。
《北京青年報》2024年7月21日相關報道版面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月朦
攝影/北京青年報記者 袁藝
編輯/譚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