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拍戲的日子裡,金巴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是一名演員,他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遺忘了周邊,這樣的氣質與同樣喜歡沉默的萬瑪才旦導演十分合拍,兩人都沉靜寡言,也都熱愛文學,這讓他們有一種惺惺相惜的默契與懂得,就像是萬瑪才旦知道金巴身上蘊藏的爆發力,而金巴也了解萬瑪才旦導演的敏感與豐富。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金巴對於此次與萬瑪才旦導演合作《雪豹》,言語中更多了一份懷念與責任,他希望與更多的藏地年輕導演合作,將藏地電影傳承下去。
電影《雪豹》4月3日上映,該片是萬瑪才旦導演的心愿之作,以粗礪現實的影像傳遞着他對世界的愛與期待。影片的創作歷經三年時間,故事發生在海拔四千米的藏區高原,講述了一隻雪豹咬死牧民羊圈裡的九隻羯羊後,牧民金巴作為大兒子堅持要囚禁和懲罰雪豹,父親和小兒子則認為應該將雪豹放生,父子之間爭執不下,由此,記者、調解人員等處於不同立場的角色相繼登場,展開一次關於生存與規則、執念與釋懷的激烈對峙。
表演的理想狀態就是“成為那個人”
影片中飾演大兒子的演員就是金巴,對於為何角色與演員同名,金巴笑稱,這是萬瑪才旦導演的意思,而且,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與角色同名了,在萬瑪才旦導演之前的《撞死了一隻羊》中,他飾演的卡車司機也叫金巴。“萬瑪才旦導演自有他的用意,他並不會告訴我為什麼,反正我就覺得叫金巴挺好的,很親切,演戲的時候,一喊金巴,我就下意識地答應,很有意思。”
相比於以往的作品,金巴覺得此次的牧民金巴是一個很暴躁的人,他身軀彪悍、怒目而視、言語激烈,帶有一種原始的野性,但金巴覺得這個人物的身上並不全是“負面”,“他是暴躁與溫柔並存的,雖然對於雪豹不依不饒,但那裡面有對於家庭的呵護,他是有大愛的,只是在這個衝突事件中,他與別人的觀點不合而已。”所以,金巴不覺得飾演這個人物需要使特別大的力氣,“每個人身上都是矛盾的,都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喜樂、憤怒都存在,我只要在表演的時候讓情緒自然而然地釋放就可以了。“
影片中,牧民金巴也有很幽默的地方,讓觀眾看了會心一笑。金巴說:“一個人的心態每時每刻都發生着變化,我不想讓這個角色是一條直線,我想讓他有起伏,有趣味一些,所以,我在某些情節里加入了比較喜劇的、浮誇的那種表演,讓這個人物立體、多元一些,而觀眾接收到了我的用心,我也覺得很欣慰,特別開心。“
在金巴看來,表演的理想狀態就是“成為那個人”,一舉一動的核心都不偏離,每個眼神都是那個人的,當戲劇化的碰撞發生後,讓一切水到渠成地流露出來。金巴透露自己在演這個人物時就在鏡頭外大哭了一場,“他一個人與那麼多人對峙,大家都不喜歡他,不理解他,最後,他被迫和解了,但是,他多委屈啊!拍完這段戲份之後,我還沉浸在其中,我就走得遠遠的,面對着高原嚎啕大哭,但是,沒想到拍攝花絮的工作人員是跟着我的,我哭完了一回頭,才發現被拍到了,這讓我很不好意思。”
在萬瑪才旦導演面前免不了“害羞”
在參演了萬瑪才旦導演的《塔洛》《撞死了一隻羊》《氣·球》《雪豹》等多部電影之後,如今的金巴也已經成為了藏地電影的一位代表人物,他表示,自己對於萬瑪才旦導演是非常敬重的,“他在我心中是一位優秀的、德高望重的領軍人物”。金巴和萬瑪才旦導演都不喜歡說話,這個共同點反而讓他們有一種親近,金巴說:“萬瑪才旦導演的情緒一直是特別穩定的狀態,就比如電影殺青,大家都會特別開心,畢竟在一起辛苦拼搏了那麼多天,很多年輕人就會在片場哭着、喊着,但是,萬瑪才旦導演則是跟開機的時候一個樣子,我也是,也不會有什麼情緒的表露,我們是一類人,冥冥之中有一些很相似的地方。”
金巴說自己在導演面前免不了“害羞”,“導演讓我認真演這個角色,說這是一個特別重要的人物,他還鼓勵我對於這個角色說出自己的理解,我其實有點不自信,怕他覺得我的看法幼稚,但是,他讓我必須表達,我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對劇本、人物和表演的看法,因為怕有漏掉的內容,我就都寫出來給了導演,後來,導演跟我說,可以的,就按照你自己的理解去演。”
習慣於沉默的萬瑪才旦導演是否會讓金巴感覺到壓力?金巴說:“並沒有,其實拍攝起來很簡單,我就是按照我理解的人物呈現,然後,導演覺得需要調整的,就過來跟我說,要不要試一試這樣那樣,我說好,我們就一起再試一下。”
對於萬瑪才旦導演的離去,金巴深深地惋惜,他覺得會對藏地電影的發展造成一定的影響,但是,他也堅信新一代的藏地導演也正在迅速成長。2023年久美成列導演的電影《一個和四個》獲得了不俗的口碑,金巴在其中飾演了一位潦倒的護林員;拉華加和陳國星導演拍攝、金巴出演的《回西藏》獲得了第36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的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獎,金巴說:”這些藏地的年輕導演,特別有勁兒,他們很有希望,不久的將來也會脫穎而出的,我願意跟他們一起拍電影,我們心裡有這份義務和責任,讓藏地電影的發展越來越好。”
不拍戲時喜歡放空自己
鏡頭外的金巴是一個內向的人,語氣低沉、慢吞吞的,話也很少,“每次我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他們都讓我說話要大聲一點,對我來說很不習慣”。他稱自己是一個敏感而脆弱的人,“我在生活中特別膽小怕事兒,我就希望所有身邊的人都好。”
神奇的是,金巴一旦在鏡頭前就變得不緊張了。他第一次拍戲,是和導演張楊合作《皮繩上的魂》,金巴說自己當時並不懂怎麼表演,然而,那個劇組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創作團隊,因此自己學到很多東西,也由此對於表演發生了興趣,“我覺得表演對我來說就像是寫作一樣,是一種發泄。”
金巴笑稱自己在不拍戲的日子裡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是一名演員,他會回到家鄉跟大自然融為一體,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閱讀、寫詩、做飯,彈奏曼陀林、吹笛子,“我還想學吉他,但是可能時間不太夠。”
迄今為止,金巴已出版了《擺脫疼痛》《死亡》等詩集,談及文學對於他理解角色內心的助益,金巴說:“可能會有一些幫助,比如,我會讀一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去找一找家庭的不幸,考量兄弟之間的矛盾,人與人的關係,想一想這樣的人物為什麼存在,應該有怎樣的性格,由此又引發怎樣的遭遇。”
相對於文學對於演戲的幫助,金巴覺得文學對自己來說更是一種生命的安慰,“我從小就習慣寫東西,記錄一些有的沒的,其實沒有什麼太多意義,就是一種最純粹的個人感受。但是,文學和大自然一樣,都給我一種重回子宮的呵護感,我就好像是一個特別渺小、特別無助的小動物,在入冬的時候進入它的懷抱,那種孤零零的、一個人的感覺讓我特別享受,我可以整天不說話,自己想一些事情。”
在拍戲的時候,金巴也非常專註,“如果時間允許,我喜歡早一點進入劇組,在拍攝的地方生活15天、20天,這對我有特別大的幫助。然後,我會跟周圍的人說,不要再給我發信息,我需要一個不被打擾的空間。”
外界評價金巴是一名優秀的演員,金巴謙虛道:“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麼會給我這樣的評判,我也不太相信這些東西,我自己能把握的,就是不斷學習,在每一部作品中盡情地釋放自己。”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肖揚
編輯/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