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的熱搜,又被一位男星霸榜了。
從“手”到“肚子”,演員的身體部位,何以討論度居高不下?
原因在於那部最近“爆火”的新劇,《東八區的先生們》。
曾經的霸總代言人張翰,低調多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潛心打磨10年,親力編劇、製作、出品、主演,祭出一部被5萬人打出2.2分的豆瓣史低。
抓肩帶、襲胸、猥瑣言論……種種冒犯女性的雷點,讓它多次被罵上熱搜第一。
除此之外,懸浮降智的職場戲,俗套尷尬的老段子,莫名其妙的兄弟情,被不少觀眾打出“拿着放大鏡也找不出優點”的差評。
不過關於這部劇的吐槽大會,我們下次再安排。
今天鋪子要聊的,是一群與“東八區的先生們”截然相反的人——
《圓桌派》第六季
作為一檔口碑常青的無劇本文化類聊天節目,《圓桌派》幾乎從不讓人失望。
這一季也不例外,回歸不久便拿下豆瓣9.3的高分。
主持人竇文濤,依舊是那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情色小主播”。看似帶點自卑感,其實大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常駐嘉賓周軼君,適度表達,引起舒適,一語中的。
第一期主題是“人藝”,即北京人民藝術劇院。
節目邀請來人藝的濮存昕、李光復兩位老戲骨。
圍桌探討關於話劇和表演的面子里子,從表演方法,到人物塑造,從演員的自我修養,到戲劇與文學、社會的關係,乾貨滿滿。
不少網友直呼:務必把這期內容抄送給所有有事業追求的演員觀看!
節目開場還是一如既往的隨性。
聊演技,從“體驗生活”切入。
這個李光復最有發言權。
許多人只知道他是演員,卻不知道他曾當過導遊,賣過菜,干過警察,練過武術。開了北京第一家個體複印店,甚至還在北京協和醫院當過三年大夫。
演醫生,不用演,都是經驗。
演警察,演商販,演小市民,也是信手拈來。
節目中,76歲的老爺子精神矍鑠,眼裡有光,講着自己當警察時抓“切匯(黑市裡一種詐騙手段)”的經歷,一人分飾兩角,渾身是戲。
豐富的人生經歷不但沒耽誤他演戲的主業,反而成了他創作的靈感。
正如娜塔麗波特曼在電影《黑天鵝》的採訪中所說的那樣:
“把生活中所有的碎片,都拿過來,最後形成了我的表演。”
想詮釋好角色,體驗生活是必不可少的。
但瞪着眼睛去找生活,肯定是找不到的。
濮存昕就拿自己演話劇《白鹿原》時的經歷舉例。
早先為了演好白嘉軒一角,他專程跑到西安的原上,干瞪着眼觀察農民的一舉一動。
烈日炎炎,天天下地,跟着農民幹活兒,跑人家裡做飯、採訪。
可待了五天,一頓折騰,愣是越來越找不到頭緒。
為什麼呢?
因為白嘉軒這類集農業文化、家族文化、鄉紳文化於一身的角色,在新時代的農民里是不容易找見的。
琢磨着琢磨着,濮存昕才恍然大悟,眼前不就有一位現成的模仿對象嗎?
不是別人,正是《白鹿原》原著作者陳忠實。
陳忠實喝着酒、抽着煙,面部線條充滿雕塑感。
渾身透着一股忠直感,沒有一句奉承話,卻彷彿接納着你的一切。在他身上幾乎承受着傳統民族文化的全部負荷。
找對了感覺,濮存昕才得以找到了白嘉軒這一人物的塑造方向。
由此可見,所謂體驗生活,靠的不僅是演員對現實經歷的積累與調動,更需要對於文本與角色的理解與想象。
當然,對經驗、原型完全模仿照搬,也是塑造不出屬於自己的、讓人記憶深刻的角色的。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求演員付出實打實的苦功。
跳舞的,壓腿拉筋,肢體會說話。
唱歌的,嗓子得好,講究共鳴。
而表演,卻似乎不好找到一個可量化的標準,以至於如今行業門檻一低再低,爛劇頻出。
那麼在老藝術家的眼裡,演話劇、拍影視的功夫在哪兒?
樹形。
樹的不是外形,而是從心理狀態到更深入價值取向的心形,也就是我們說的“神似”。
李光復曾在話劇《小井衚衕》里飾演一個賣咸帶魚的傻小子。
由於出身不好,傻小子一家人常被擠兌。
於是他的二叔就支招,“你呀,哪天冒充一個解放軍,上我們家來看看”,以顯示自己家裡有當兵的,出身也沒那麼差。
可賣咸帶魚的這小子,又傻又笨膽子還小,即使換上一身軍裝,背着新包穿着新鞋,凹出硬氣,也肯定沒有軍人的模樣。
如何表現這種違和?
靠一個肢體的細節。
李光復扮的傻小子一進門,傻樂着沖二叔問好的同時,左膝微曲,右肩略沉,頭身稍稍向前一傾——這是清末遺留下來的禮節,打千兒。
正是這樣一個微不可察的動作,讓人物立刻鮮活起來的同時,還側面反映了歷史的更迭與變遷。
這種巧思從何而來?
李光復的方法很“笨”,演誰就“變”成誰。
那段時間不管是站着坐着還是卧着走着,他都以賣帶魚的小子的身份生活,見着誰都以他的語氣口吻與對方寒暄閑聊。
甚至還一邊騎車一邊用各種語調反覆念叨着台詞,聽得一旁經過的路人直罵他神經病。
已經達到了瘋魔的程度——有些反應,用小聰明設計不出來。而所謂信念感,從來不是靠空想就能得到的。
有人說,劇本是一度創作,演出是二度創作,在李光復看來,演員則是第三度創作。
每一個角色里,都包含着演員自己的生活態度。
即便是反面人物。
話劇《茶館》里,第一幕康六賣孩子。
十三四歲的黃花大閨女,五兩銀子賣給一個太監。
這裡有一個巧妙的設計,劇本里沒寫——康六下場的時候,舞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只有一個人睡醒了在抽煙,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
就這一個小細節,換了四五個演員來演,最後選中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演員張青山。
因為他打的呵欠極其舒服,誰都打不過他。
一個懶洋洋的呵欠,將當時群眾的麻木不仁表現得活靈活現。
節目中,濮存昕舉了另一個例子——舒綉文,四十年代上海灘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剛入伙人藝時,她從一個沒有一句台詞的配角開始,演一名打字員。台上列寧慷慨激昂地演講,台下是群情振奮的人山人海。
鏡頭給到舒綉文,她飾演的打字員就坐在樓梯下的小角落裡,熟練地敲擊着打字機,熱切而篤定。
她敲擊時的聲音與幅度,配合著列寧演說的節奏,烘托起一種激烈而昂揚的情緒。
看得蘇聯專家直誇:“這是好演員,儘管她的角色很小。”
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
即使是配角、群演,也要烘托出表演情境里的真。
竇文濤形容這些表演者是畫家,用身體描摹故事。
畫筆,畫的是外形。但好的畫家,能讓人窺見他筆下人物的內心。
濮存昕則將自己比作一株生長期長的植物。
在舞台上站久了,就抓住觀眾的偏好了,就能在每一次表演中將觀眾融入進來了。
講到這裡他提到,京劇名家李少春先生曾分享過自己的從藝經驗:
每到一個場子,在飲嗓子時他就在台上看,用眼睛作尺,衡量劇院座位的深淺寬窄。
場子大了寬了,他一定多墊半步才亮相。
“我亮相時不能讓一個觀眾看不着的。”
在他們身上,根植着對舞台的熱愛,對觀眾的尊重。
不過,演員的主觀能動性再強,也離不開好戲成就。
這裡,節目帶我們走入了下一個議題——戲劇嚴肅的必要性。
什麼是好戲?
李光復引用曹禺的話來說:
不是劇場裡面觀眾熱烈的掌聲,也不是他們的嘆息流淚。
而是走齣劇場的時候帶着思索,思考社會、思考人生、思考命運。
當然,藝術也必須是有趣的。
但同時它也可以是厚實、豐富、多樣化的。
濮存昕認為,觀眾一定是追求娛樂性、有閑情才進劇場。但戲劇作為文學的載體之一,也同樣應當啟示生活的真相。
回過頭來再看,《東八區》的空洞意淫,似乎完全是這種藝術追求的反面。
別說體驗生活,主創們甚至像經歷了十年斷網,顧自在油田裡流連忘返。
節目提到,在呂中老師為人藝新演員培訓時,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
現在人壓力這麼大,進劇場就是想放鬆一下,戲劇還需要這麼深刻嗎?
而這場圓桌談話,恰好給了我們一種解答——
日子越難過,我們就越不能放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