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大概是今年暑期檔最大的黑馬，其以國風動漫的形式征服了大批的影迷。和《大聖歸來》等同類電影一樣，這部電影不俗的成績又一次引起了影迷們那句“國產動畫電影已經崛起了”的評價。
在筆者看來，這部電影本身，的確在力圖呈現一種中國式的價值內涵，但是，其身上舶來的痕迹依舊明顯。或許，這部片子是某類電影覺醒的開端，但是，這個開端之後，仍有漫長的征途在等待。
1 | 神話與重述
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曾言：“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因為，在不同的年代，人們都會對神話進行重新的梳理和改編，從而使得神話表達他們想要的表達的訴求。哪吒這個大IP也是如此。
《封神演義》的哪吒還骨肉於父母之後，對焚其廟宇的李靖產生了弒父的衝動，其中表達的或許是對父權制下父父子子的家庭倫理的不滿；《哪吒鬧海》中刪減了弒父的橋段，而增加了攻打龍宮的橋段，反襯出對邪惡斬草除根的決絕；《哪吒傳奇》則讓哪吒俏皮可愛。
而在這部電影中，哪吒仍舊經過了大刀闊斧地改變，而在筆者看來，這一次改編，最為重要的兩個維度是對於家庭親情的呼喚與主體和命運的抗爭。前者發揮了哪吒故事的現代功用，而後者則顯現了東西方價值內涵的區別。
2|家庭與溫度
中國人大概是個極其重視家庭的族群，我們渴望從家庭那裡獲取溫度和慰藉。可惜，在現代的變遷之中，過去的家庭觀念無力再承擔起如此的職責；相反，個體與原生家庭的衝突，對新生家庭的不滿，反倒讓“家庭”成為了一個負面的詞彙。
《魔童》則重新建構了一個關於家庭的故事。在這部電影中，哪吒一家更像是現代中國的家庭。李靖不再是單純的一家之主，相反，他需要哄着老婆，給兒子偶爾陪個笑臉；殷夫人不僅僅是個溫柔淑良的賢內助，而且也會爆爆粗口，也能出門降妖，成為家庭的支柱；而這個童年的哪吒大概也像是童年的我們，因為父母的工作，而缺少了家人的陪伴。
在這樣的家庭中，新的故事依舊呈現出一種家庭之愛。其實，愛的本質仍舊沒有什麼變化，一樣都是那不計所得的付出：李靖願意為妻兒捨身換命，殷夫人願意為家庭，像個糙漢子般的奔波征戰，哪吒也願意與朋友反目，救下陳塘關，獨自面對天劫。
在這個原子式的家庭中，隱瞞和誤會仍舊存在，但是，當疙瘩被揭開時，三人之間仍舊會為對方的付出而感動，同樣的情感也會溢出銀幕，感動故事之外的觀影者們，成為全片最大的催淚彈。
這樣的情感流露之所以感人，大概是因為觀影者對於家庭之愛的渴求。在此處，《魔童》似乎履行了藝術的一大職責：替他者說出他們想說但說不出來的欲求和盼望。
3|命運與主體
《魔童》另外一個維度則在於那句爛俗的“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其實是一個東西方文化的重要差別。在西方文化中，命運是變動不居的，這大概是他們自文明源頭便已經確定的東西。
在希臘神話中，命運是最不可抗的，連眾神之王宙斯也難逃期間。俄狄浦斯的悲劇是個明證：即便他出生即被拋棄，但仍舊能在一個犄角旮旯遇見父親，順手殺了，能在一次耀武揚威中，遇見母親，把她娶了。
而在希伯來文明中，命運掌握在上帝手中，但他的意志仍舊不可違背。因此，因為上帝的一句話，亞伯拉罕可以百歲生子，也得默默獻上自己的嫡子，約伯即便無事做錯也必須忍耐所謂的“試探”。在這樣的傳統中，“我命由天不由我”才是真實的寫照。
而東方不是，佛教傳的是因果業報，一個人的現在是他/她過去行為的業報結果，而他/她的未來也取決於他/她當下的所言所行；道教傳的是子孫承負，人的行為影響將順着血脈代代相承。東方的命運觀念頗有些“存在先於本質”的意趣，人們在不斷的存在中決定自己的本質是什麼。
《魔童》中的哪吒也是，他的命運都因為別人或自己的選擇會被改變。由於申公豹的驚喜計算，哪吒的傳承不再是靈珠子而是魔丸；由於李靖三人的精心教化，魔丸不僅僅會從惡，也學會了如何替人着想，如何降妖；由於敖丙的善意，魔丸與靈珠不再是天生的對子，而成了共渡天劫的朋友······
哪吒說，人是什麼樣的人只有自己才能決定，而這也是整部故事的內在邏輯。哪吒是誰取決於他自己，取決於他身邊的人，而不是一個浩渺無言的天道，或者是什麼從未出現的三清化身。
這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格調雖然爛俗，但是卻也在試圖規劃一種東方式的敘述格局。但是，這並不意味着，《魔童》這部電影便是無暇白玉。
4|瑕疵與舶來
就電影的表現形式上，的確青山綠水式的山河社稷圖與太乙真人的方言形式成為富有中國特色的點綴。但是，其畫風似乎還是留下了太多外國漫畫的痕迹。其本身的人物造型讓筆者想起《精靈旅社》中的德古拉伯爵，或者是《花木蘭》里的各色男性；場景設計似乎也並未那麼中國。這種學習和融合大概是創新的開始，但遠非創新的結束。
而在文章故事的完整程度上，這部電影仍舊需要更進一步的雕琢。電影中明明展現了元始、天庭、玉虛十二金仙等高等級的力量，他們似乎是那所謂天命的代言之人，但是，這個“天命”卻似乎太過空洞。面對申公豹與龍族小動作，他們毫無動作，這似乎反襯出這所謂天命的平庸。既然對手如此弱小，哪吒的反抗與成功似乎也在無形之中被弱化了。類似的矛盾其實也不再少數。
5|關於期待
《哪吒之魔童降世》是部不錯的片子，但這遠不意味着他是一部盡善盡美的片子。中國的觀影者們在長期的國產電影的乾涸之中，看到每一部可圈可點的片子大概都會如久旱甘霖般看到希望。但是，距離中國動畫電影的成熟，甚至崛起，或許我們仍舊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