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刷完前六集《追風者》,過癮。
江西小伙兒魏若來如願以償進央行,但他的職場經歷,不是打怪升級的爽劇。
第六集,房東周姨向魏若來打探內部消息:「通商銀行要被央行收購,真的假的?」
魏若來說:「我們有規定,在外不能談公事。」
魏若來遵守職業道德,卻很容易被認為沒有人情味。
沒有人情味,簡直是對中國人最嚴重的指控。
不幫周姨,魏若來違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做人原則。想想看,魏若來面試那天,周姨會不念舊怨送大衣。
周姨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再次提出請求,希望魏若來能幫她的表哥找門路。
兩人站位,一高一低,暗示社會地位。
在周姨眼中,只要魏若來願意,就能幫她逆天改命。
聽到魏若來沒有像剛才那樣拒絕自己,周姨眉開眼笑地說:「算周姨欠你個人情好吧。」
這段情節,可以視為《追風者》的閑筆,也能被看作生花妙筆。
因為人情是《追風者》的戲眼。
一、中國人情
人情,是前六集的高頻辭彙。
除了上文提到的人情,劇中還有很多地方提到它了。
例一,魏若來給良叔做完賬,良叔給錢。錢貨兩清,交易行為完成,良叔卻主動給他名片,並且說:「我欠了你人情」。
例二,魏若來救了沈近真,分別時沈近真說:「我欠你個人情。」
例三,魏若來入職央行受挫,找沈近真幫忙,讓她還人情。
例四,沈圖南給人打電話說「我欠你個人情。」
除了這些明面上的辭彙,劇中還有很多暗線,展現人情對人物命運的影響。
沈近真頻繁出現案發現場,成功幫孤星和魏若來解圍。她能做到這一點,離不開林樵松的人情觀念。
林樵松明白沈近真有個位高權重的哥哥沈圖南。他不敢為了工作得罪沈圖南。他給沈近真面子,也是想讓沈圖南欠他人情。
明白這一點,我們就能明白林樵松為何反對彪子懷疑沈近真。
人情讓《追風者》有了強韌的筋骨。
為何這樣說?
《追風者》聚焦的1930年,大清已亡了近二十年,但無論是當權者還是平頭百姓,絕大多數中國人依舊按照農耕文明的行為邏輯工作和生活。
幾千年的農耕文明,極大地塑造了我們的國民性格。
我們知道,農耕文明有安土重遷的特性,一代一代又一代人活在一個自給自足的自耕農家庭中。人際交往有長期性和連續性的特點。想要把日子過下去,必須強調穩定和諧。
於是,情理社會強調重情抑理,情比理大。
中國人在農耕文明時期構建的親密社團,非常依賴彼此之間相互拖欠人情。在中國人心中,「人情應該是算不清、欠不完的,這樣才能曠日持久地繼續下去(翟學偉語)」。
中國人喜歡講人情,因為人情能為交換行為提供可能。
人情交換過程的委婉和迂迴可能使人情的施予者獲得比用理性預算出來的結果更大,也比赤裸裸(沒有人情味)的利益談判好處更多。否則中國市場中出現的大量人情投資便沒有必要。
《追風者》第一集,良叔給魏若來勞動報酬,依舊強調自己欠魏若來一個人情。
這是中國人能心領神會的拉關係方式。
良叔明白魏若來是天才,或許將來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於是他拿出自己的名片,這是讓魏若來欠自己的人情。
兩人的人情還不完,於是可以繼續交往。
然而,中國的人情不是墨子式的兼愛。因為涉及到交換,因此在做人情時,難免會盤恆對方是否值得做人情。
黃秘書仗勢欺人,總給魏若來穿小鞋。因為他從魏若來住在七(pin)寶(min)街(ku)中的細節中得到信息,魏若來是個沒背景的苦出身。
踩低捧高,是小人常有的人情邏輯。
然而,黃秘書沒想到,沈圖南非常欣賞魏若來。
二、理想人格
沈圖南是《追風者》最複雜的人物之一,我們很容易相信他有理想人格。
能力強,用一招敲山震虎,就讓虞世清放棄維護通商銀行。抱負大,以顧問身份獨闖上海灘,有願世間再無寒門的遠大理想。
沈圖南知道才華不是性病,不能靠肉體傳播。央行需要的是金融人才,不能把職位做成人情交易。
因此,他反對走走過場的納新考試,希望通過新的考驗,找到沒有背景只有能力的人。
為何強調沒有背景?
因為沈圖南要改革 ,他擔心有背景的二代們更容易利用手中權力向家族輸送利益。
然而,沒有那麼多寒門出身的魏若來供沈圖南所用。於是,沈圖南還是會接受大量富二代。
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我們應該能猜出,這些人大概率是有背景的世家子弟。
沈圖南強調央行納新,不論出身背景,只看能力人品。
理想豪情萬丈,現實英雄氣短。
沈圖南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情理社會。他央行納新可以看出沈圖南的困境,
因此,沈圖南還會向情理社會低頭。
劇中最耐人尋味的細節是,沈圖南本人要推動改革,送人情這塊,他做起來並無道德包袱。
比如,沈圖南拿下徇私枉法的高峰,卻不能將他繩之以法,因為高峰上面的孔庸之是個大人物。沈圖南放過高峰,就是在給孔庸之送人情。
再比如,沈近真需要批款子,沈圖南不按規章制度,第一時間就給妹妹辦理了。
朝中有人好辦事,上面有人容錯率高,這是情理社會的必然。
有意思的是,當關係成為第一生產力後,很容易讓社會陷入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的惡性循環。這和沈圖南讓天下再無寒門的理想南轅北轍。
真正擁有理想人格的是魏若來。
毫無疑問,魏若來和七寶街的父老鄉親建立了和諧共處的親密關係。
第二集,魏若來去央行面試,周姨送大衣,阿文專車護送,其他鄰居也來送行。
他們暖心行為的背後,也隱藏著一個」苟富貴勿相忘」的訴求。這個訴求很正常,因為農耕文明孕育的情理社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常規操作。
劇情到了第六集,魏若來和周姨的交談告訴我們,他擁有極高的職場操守,並不遵循情理社會的行為邏輯。
中國的人情交換,大致分為三種,一種是感恩戴德型,一種是人情投資型,一種是禮尚往來型。
其中最難還的是感恩戴德型,周姨給魏若來送大衣就屬於這一類。
按照情理社會的邏輯,魏若來報答周姨就能成為人人稱讚的大好人。拒絕他就是知恩不報的白眼狼。
魏若來維護職業道德,拒絕人情交換,他是情理社會的逆行者——沈近真也是如此,限於篇幅我就不做分析了。
結語:
《追風者》故事背景是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上海是那個時代的大都市代表,然而,人情在國人交往中依舊有主要影響。
農耕文明和都市環境的激烈碰撞,讓我們看到西裝之下遮蓋的是梳辮子裹小腳的老靈魂。
不可否認,人情在農耕文明社會的重要意義。但是,時代變了,如果在當代社會依舊人情主導,這是對法規 ,制度和理性的漠視。
過去的情理社會是情大於理,現在要建設法治社會,應該是理大於情。
《追風者》的思想層面不俗,文本細節也耐品。
劇中對貧窮的展現,真實又動人。
比如魏若來會把棉衣蓋在上半身。因為上半身的體表面積大,散熱更多,因此上半身比下半身更怕冷。
把棉衣蓋在上半身,是一個窮人努力禦寒的精彩細節。
再比如,沈圖南第一次去七寶街,下車後皺鼻子,可見七寶街的氣味很難聞。魏若來不會有皺鼻的小動作,「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追風者》從視角和嗅覺層面展現了魏若來的窮。然而,身居陋室的他卻有兩個不同印花的水杯。
魏若來用的是藍色印花杯,他的哥哥卻用了紅色印花杯。紅色印花杯既彰顯哥哥的流血犧牲,也契合他的黨員身份。
大膽推測,將來的魏若來也會用紅色印花杯吧。
總而言之,就前六集的質量來看,《追風者》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