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注|原著，與電視劇有出入。
我自小酷愛讀武俠。
我說實話，前一陣寫張愛玲的書評，只寫得我覺得人情淡薄，切實感到人生就是一襲華麗的袍子，實在不符合我豁達疏闊的個性。
於是，我決定寫點武俠，僅僅為了讓女人們多點快意恩仇的豪爽，少些家庭瑣事的鬱郁。
但願你能有所感。
你看《射鵰英雄傳》的電視劇，很難喜歡江南七怪，實在是因為他們又臟又臭，還性情古怪，尤其是他們逼郭靖離開黃蓉，簡直覺得他們是老迂腐。
可你若從小讀了《射鵰英雄傳》的原著，你會大愛江南七俠。而我一個從小讀武俠的姑娘，即使讀了很多遍，即使到了現在，結婚生子，再讀江南七俠，依舊是熱淚盈眶。
張阿生之死。
原著里，郭靖的五師傅張阿生沒有教過郭靖一天武功。他們剛剛找到郭靖，當天晚上就遭遇了黑風雙煞。
而張阿生慘死在銅屍陳玄風手中。
可郭靖依舊拜了張阿生為師。因為江南七怪整整找了郭靖六年，他們這六年就想了兩個字：郭靖。
時隔多年，我只要讀到他們找到郭靖的這段，就會哭。小時候，是覺得相遇的場面實在感人。長大後，實覺得江南七俠這輩子何其不易，六條人命，奔波大漠十幾年，就為了一個郭靖。
《神鵰俠侶》中黃蓉數次點出，郭靖最怕的就是大師傅柯鎮惡，最聽的也是柯鎮惡的話，實在是若無江南七俠，實在不會有郭靖這個人物。
原著里這樣寫他們找到郭靖的場面：
七個人登時目瞪口呆，便是天空中連續三個晴天霹靂，亦無這般驚心動魄的威勢，一剎那間，宛如地動山搖，風雲變色。過了半晌，韓小瑩才歡呼大叫，張阿生以拳頭猛捶自己胸膛，全金髮緊緊摟住了南希仁的脖子，韓寶駒卻在馬背連翻跟斗，柯鎮惡捧腹狂笑，朱聰如一個陀螺般急轉圈子。
如此大喜，當晚便是大悲。
張阿生臨死前，對郭靖說：
好孩子，我沒能授你本事。其實你學了我的本事，也管不了用。我生性愚笨，學武又懶，只仗著幾寸牛力。要是當年多用點苦工，今日也不會在這裡送命。你天資也不好，可千萬要用功。想到偷懶時，就想到五師傅這時的模樣吧。
丘處機與江南七俠，第一次交手便是同笑彌陀張阿生。他舉著一個數百斤重的銅缸扔向江南七俠，張阿生竟然生生用手接住了，並「推窗送月」又扔向了丘處機。
丘處機馬上贊了一句：「江南七怪，果然名不虛傳。」
如此英雄人物，殞也。
五俠之死。
張阿生，慘死大漠。其餘五俠則都慘死在桃花島。
江南七俠本是好意，以為全真七子要找黃藥師的麻煩。於是，六個人去桃花島給黃藥師報信，卻不想黃藥師最煩瑣碎，自行走了。
而歐陽鋒和楊康出了毒計，殺死了五俠：
全金髮睜著雙眼，死在地下，胸口插著另外半截秤桿。
朱聰嘴角仍留有微笑，身上卻早已冰涼。這微笑顯得分外詭異，分外凄涼。
韓寶駒與韓小瑩兄妹雙雙死在玉棺之後，韓小瑩是橫劍自刎，手中還抓著劍柄。韓寶駒半身伏在棺上，腦門正中清清楚楚的有五個指孔。
南希仁死在郭靖懷中，死不瞑目。
想當年，江南水鄉，春風醉意，韓寶駒當街縱馬，完顏洪烈驚嘆他的騎馬之術，感嘆南人朝廷腐敗，放著如此奇才竟然不用。
想當年，妙手書生朱聰兩次偷了完顏洪烈的錢袋。即使丘處機，亦在無知無覺中被妙手書生偷了詩詞。
想當年，韓小瑩一葉扁舟，泛舟湖面，身材苗條，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如雪，正是江南水鄉的人物。
想當年江南七俠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郭靖，卻發現他資質愚鈍，南希仁卻道：「孩子很好」。
想當年，六俠輪番教郭靖武功，教十招，郭靖也學不到一招。眾人心灰意冷，全金髮卻道：「丘處機要找到楊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指望，眼下咱們已經贏了二分利息。楊家娘子生的或許是個女兒，生兒子的機會只有一半，咱們又賺了四分。若是兒子，未必養得大，咱么又賺一分。就算長大了，說不定也和靖兒一樣笨呢。所以啊，我說，咱們已經佔了八分贏面。」
如此妙人們，終究是好人沒好報，死在了惡人手中。
十二年大漠苦寒。
靖兒。
這兩個字，除了郭靖的母親，江南七俠喊得最多。
郭靖的父親郭嘯天死了，他從小跟著母親長大。而從他六歲開始江南七俠就到了他身邊。可以這樣說，江南七俠就如同郭靖的父親。
他們疼他，愛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平生所學都教給他。十幾年來，江南七俠的心裡只有郭靖。
他們對他非常嚴厲，可是正愛之深責之切。他們從未把郭靖當成外人，都把郭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
大漠何等苦寒，江南何其溫潤，從江南到塞外，江南七俠放棄了跟家人團聚，背井離鄉，只為了要把郭靖養育成才。
可惜，郭靖何等蠢笨之人，常常把江南七怪氣到想要放棄。可七俠堅持到了最後，始終沒有放棄。
這裡面有賭約的原因，更是因為郭靖雖然蠢笨卻人品敦厚，江南七俠在這十幾年的時間和郭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反觀丘處機，他何嘗沒有好勝之心，卻未曾跟江南七俠一樣，為了一個楊康放棄太多東西。他雖然傳授了楊康武藝，卻從未守在楊康身邊悉心教導過他的為人處世。
楊康最多的時間是跟完顏洪烈在一起，於是他和完顏洪烈是一樣的品性。而江南七俠就守在郭靖身邊，言傳身教，郭靖但凡有一點點言行的錯誤，江南七俠都是要指正的。
楊康還在繁華的京都，並且聰明異常。梅超風為什麼會教楊康武功？實在是楊康太聰明了，教一招會一招，越教越開心。
反觀郭靖，教十招也不能會一招，可江南七俠竟然是靖兒，靖兒，靖兒地念叨了十幾年。
何等真心真意，又是何等耗盡心力。
恩師，二字。
縱觀《射鵰英雄傳》全書，江南七俠真正擔得起。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丘處機跟郭嘯天和楊鐵心一見如故。
楊家和郭家出了如此的禍事，丘處機為之奔走，說得過去。畢竟他們三人一起吃過肉、喝過酒、切磋過武藝。
可江南七俠壓根不認識郭嘯天。
那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寧願喪命，寧願背井離鄉，也要在大漠苦寒之地，守著一個郭靖。
小時候讀《射鵰英雄傳》只覺得江南七俠太好勝，為了贏了丘處機，竟然能如此。如今再讀，卻發覺，他們不僅為了取勝，更多是為了道義，為了情義。
為了什麼道義？
本來丘處機可以救出郭靖的母親的，但是因為焦木大師請來了江南七俠，因為江南七俠與丘處機都不肯好好說話，於是耽擱了救人，讓段天德逃脫了。
江南七俠明白了始末後，雖然嘴硬，但卻知道他們信錯了人。於是當丘處機提出要尋找郭靖母子的時候，江南七俠馬上就答應了。
一言既出，快馬一鞭。
一個諾言，再加心中的道義，江南七俠便願意奔波十八年，何等的義薄雲天。
為了什麼情義？
他們找到了郭靖，郭靖十分愚鈍。但是，品性敦厚。他們雖然氣惱郭靖的不成器，但卻喜歡郭靖的敦厚，不想放棄這個願意努力的孩子。
正如丘處機認輸時所說，習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品性。因為郭靖的品性正是江南七俠所喜歡的，於是他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情義。
想這十八年，丘處機雖然教導了楊康武功，但是卻沒耽誤行走江湖，而江南七俠的這十八年，六年奔走，十二年守候，只為了一個郭靖。
郭靖若不成才，江南七俠該何等悲哀。
柯鎮惡的結局。
柯鎮惡最後的歸宿，是郭靖。
他老了，一直是跟著郭靖的。而郭靖雖然後來師從九指神丐，但始終稱自己是江南七俠門下弟子。而他要收弟子，也都要拜在江南七俠門下的。
郭芙砍斷了楊過的手臂，郭靖要砍了郭芙的手臂為楊過報仇，而黃蓉則叫郭芙去桃花島找柯公公為她求情。
柯公公，就是柯鎮惡。
若說這世上有誰是郭靖最大的軟肋，從來不是黃蓉，而是他的大師傅柯鎮惡。
他對他的大師傅，又怕又愛又敬。
郭靖的母親被鐵木真逼死，郭靖只剩下了柯鎮惡這一個至親長輩。
而柯鎮惡這輩子，七怪死了六怪，也只剩下了郭靖這一個至親之人。
無江南七俠，則絕無郭靖這樣的大俠。而若無郭靖，江南七俠之名，則無如此響亮。
他們彼此成就。
我小時候看武俠，讀到「義薄雲天」和「一諾千金」這八個字，只覺得抽象。
如今重讀江南七俠，這八個字，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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