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歲這一年，此前拍過豆瓣評分9.4分《雍正王朝》、9.2分《漢武大帝》的胡玫將《紅樓夢》濃縮進兩個小時，搬上了大銀幕。
但這部電影在真正與觀眾見面前就被許多人蓋章為「爛片」，電影的每一次曝光，從選角到片名再到劇情和檔期都伴隨著爭議。
「看到有人敢拍紅樓夢，我非常震驚。」這句話一度是《紅樓夢之金玉良緣》豆瓣短評第一條。
在爭議如此大並且早已有經典版本珠玉在前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再拍《紅樓夢》？
我們和導演胡玫聊了聊。
「引起爭議、引起注意，這就是我的目的」
環球網文娛：《紅樓夢》已經有40多個版本，在改編難度大並且珠玉在前的情況下，為什麼現在還要再拍《紅樓夢》？
胡玫：我認為最主要的問題不是是否進行《紅樓夢》的影視化翻拍，而是要不要讓這部站在世界文學史頂峰的中國名著走進當代人的視線當中。
雖然87版電視劇《紅樓夢》膾炙人口，但是已經有40多年都沒有人拍電影版的《紅樓夢》了。如果不拍的話，《紅樓夢》不會上熱搜，也不會再有很多人關注《紅樓夢》，它像一個塵封的寶藏，時間久了就會被人遺忘。雖然仍有很多文學愛好者在讀《紅樓夢》，但如今通讀過《紅樓夢》的人是鳳毛麟角。我們的大學、中學、小學考試中都提到了《紅樓夢》，正是因為它很重要。但讓很多人閱讀洋洋洒洒120回的原著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所以讓《紅樓夢》重新進入當下大眾的視野、成為今天的熱議話題，引起爭議、引起注意，這就是我的目的。
環球網文娛：這部電影剛剛亮相時就因為選角產生了爭議，電影上映之後各個角色也爭議不斷，你怎麼看待大家認為「選角不合適」？
胡玫：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喜歡的人就是喜歡，不喜歡的人就是不認可。因為每個讀者腦中都有對林黛玉形象的理解，但就算你提出一個你認為合適的人選，我們還得再想一想這個人能來演嗎？我面對的是一個具體的工作，我得找著這個人，這個人還能配合我，她的年齡又恰好就是十四五歲、十六七歲，這是萬難的。還有一個演員搭配的問題，人和人搭在那輩分是對的、感覺是對的，那麼他們的人物關係才是行的。有人看起來合適，但搭在一起不對，你就沒辦法了。
文字它是抽象的，它可以停留在你的想像里。但電影是具象的，你得找著這人，這是萬難的，也是希望大家能夠寬容一些。
環球網文娛：這部電影的主題是「陰謀與愛情」，電影以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愛情故事為主要線索，但為什麼片名叫「金玉良緣」而不是「木石前盟」？
胡玫：如果你沒有讀過《紅樓夢》，你可能就不會知道「木石前盟」是怎麼回事。但就算是沒有讀過《紅樓夢》的觀眾，聽到「金玉良緣」也能知道這是一個有關婚姻的愛情故事。大家會覺得「金玉良緣」應該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但看完這部電影就會知道，正是因為有「金玉良緣」這樣的宿命和來自封建大家族的觀念，才造成了寶黛釵三人的愛情悲劇。
那麼看完這部片子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個片名是名不副其實的。它映照的是木石前緣，木石前緣是美好的、是自由的、是真摯的愛情，但是被金玉良緣斷送了。所以這個片名也是一個反諷、一個批判。
環球網文娛：每次有新版本的《紅樓夢》影視作品，都不免被拿來與老版比較，你怎麼看待這種對比？
胡玫：我覺得這恐怕是難免的。每個人的審美、文學修養、人生經驗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評判的權利。10歲的孩子對今天看到的《紅樓夢》會有10歲的理解，60歲的人會有60歲的理解，而二三十歲的人會把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感悟投放到《紅樓夢》當中。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對《紅樓夢》的理解，這自然會得出不同的喜好。我認為這是必然的，我也特別希望聽到來自觀眾的最真實的、直接的反饋。
「把它改編成一部電影這個想法，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環球網文娛：你從2006年就開始籌備這部電影，一直到2016年才獲准拍攝，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從2018年開機拍攝到今年上映又過去了6年，其中又經歷了什麼？
胡玫：改編的過程主要是取捨。曹雪芹寫《紅樓夢》是「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而成書」，我原本沒想過要做10年。我最初想做成上中下三部曲，但可能當時的理解還不到位，所以沒有獲准拍攝。後來又想像《太平輪》一樣拍成上下集的故事，但《太平輪》的反響也不太好。
當出現把它改編成一部電影這個想法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說實在的，我們不知道能不能做成這件事。後來我們的編劇很快就拿出了一個方案，就是從林黛玉父親去世，她回鄉接收遺產、二次進賈府這個橋段開始，然後倒敘到寶黛初見。我覺得這真是年輕大膽的想法，這也讓我們的電影獲得了新生。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劇照，寶黛初見。
我最開始也不太能接受這個想法，但後來我覺得這樣改編的話就能夠體現我們「陰謀與愛情」的主題了。林如海的遺產被交給了賈府，賈府因為這筆財產才修建了大觀園，這就是「賈坑林財」的說法。這件事情在原著當中有影子但是沒有寫明，但也是符合邏輯的，這是我們的一次發揮和改編。
拍完之後，我拿著這個片子找了國內很多發行公司，他們都不願意要。有些人看完電影告訴我，這個電影很難發行，因為除了關曉彤幾乎沒有明星，而關曉彤的戲份並不多。幾乎所有發行公司都不看好票房，直到我們遇到博納影業的於冬，這部電影才進入了發行的階段。
環球網文娛：你剛剛提到關曉彤，為什麼選擇關曉彤來飾演元春這個角色？既然沒有明星不好發行，為什麼不用更多明星？
胡玫：關曉彤她是非常優秀的年輕演員，我一直想和她合作。最初我們選擇關曉彤是考慮讓她演主角。但我們發現以關曉彤為主角去搭建演員陣容，就會形成一個明星陣容。明星陣容會讓我很尷尬，因為演員必須反覆閱讀原著才能演好《紅樓夢》，但每一個明星都有自己的表演經驗。現在一般電影開拍前一周才能進組，我既沒辦法培訓他們，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把《紅樓夢》的深邃思想告訴他們。所以我想要找一群素人，讓他們漸漸地學會表演、漸漸地進入古代社會，讓他們浸潤式地體味那個時代封建大家族的方方面面。所以我組織了培訓班，進行了全國的海選，從兩萬多個報名的人里選到了符合原著的青年演員，當他們進入我們培訓班時平均年齡不到15歲。
我們的遴選過程很長，培訓時間最短的演員也經過了最少3個月的訓練。我們對他們有深入的了解。我們有琴棋書畫、原著講解、禮儀風範、表演課、台詞課、形體課的老師，我們會階段性地根據每一個學員的表現來分析，誰演哪個角色、誰和誰的搭配是否合適。
我不去評價這些孩子他們的演技怎樣，但我覺得他們後來都進入了角色裡面，我們讓他們自然地還魂到那個人物的身上了。
「我從影40多年，從沒有擔心過是否被觀眾接受」
環球網文娛：你是從什麼時候產生了要將《紅樓夢》拍成電影的想法？
胡玫：我童年的時候就開始喜歡《紅樓夢》，但當時我還不是導演，也沒想過將它拍成電影。後來我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習，在最初的一節課上，我的老師告訴我們：「凡是文學能表現的東西，電影都能表現。」那時我就產生了一個想法：《紅樓夢》也能拍嗎？《紅樓夢》實在是太博大精深了，它囊括了封建社會的方方面面，不論是建築、飲食、服裝服飾、民俗文化、中醫中藥，還是社會各個階層的形象，它在300年前就將我們中華民族對於美的渴望真實地記錄下來了。
《紅樓夢》很複雜、很難概括，那麼把它拍成一部電影，我認為不是改編太多，而是改編太少了。現在有很多藝術門類，包括舞劇、京劇、話劇、越劇都在改編《紅樓夢》，這就意味著很多藝術形式都可以承載《紅樓夢》的故事。我們想通過大銀幕來呈現《紅樓夢》，是因為影視是當今大眾最經常接觸的傳播媒介。更重要的是，電影語言是一種通過視聽來交流的世界語言，所以它走向世界各個角落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希望通過大銀幕再現我們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瑰寶，希望它能感染全世界的年輕人，讓當代年輕人重新關注傳統文化。
環球網文娛：你剛才提到對於《紅樓夢》「不是改編太多，而是改編太少了」，你覺得在對一個名著進行改編的時候，要在多大程度上忠實於原著？
胡玫：必須百分之百忠實於原著。我說的忠實於原著是指精神上的，但是我今天改編的目的是面對當下的年輕觀眾，我是要傳承紅樓夢，所以我們可以在視覺上，比如說顏色、建築風格上做一些修改，因為這些東西無傷大局。我覺得就是故事的精神要忠實於原著，但是在表達故事上跟原著可以是不一樣的。
環球網文娛：這部電影對原著進行如此大的改編，你會擔心觀眾不能接受嗎？
胡玫：我控制不了的事我就不去想。這就像一個運動員進了賽場，你只能想你怎麼在比賽中做到最好，不會去想能不能得到什麼。對我來說，把這件事做完了就是好的，所以這是無需擔心、也沒有必要擔心的事情。我從影40多年，從沒有擔心過是否被觀眾接受。你拍得不好就是不好，觀眾不接受你就該受著。觀眾不接受，你自己從中吸取經驗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