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以用大結局汪小姐到玲子店裡喝酒,玲子那段真情流露,為文章開篇:
「大家都說寶總運氣好,是借了我的運道,我一直不走,是我生怕萬一這是真的」 。
《繁花》落幕,大結局,我看完了。
當年金宇澄在《繁花》序言中寫王家衛的《阿飛正傳》:梁朝偉騎馬覓馬,英雄暗老……接下來梳頭,三七粉頭,對鏡子梳齊,全身筆挺,骨子裡疏慢,最後,關燈,否極泰來,這半分鐘,是上海味道。
《繁花》大結局,可以說是完美將這這幾句話的意境給演繹了出來,讓人拍案叫絕。
沒有開放式結局。就是結局。
不管王家衛會在電影版拍什麼,電視劇大結局的故事,是完整的。
新上海弄潮兒們沉浮聚散。寶總、玲子、汪小姐、李李的故事,到此為止。
看完大結局後,我感慨萬千,難掩激動。
不吹不黑,這部劇,當然是贏了。
《繁花》在豆瓣上,大結局結束,有16萬多個評價,但卻給出了8.2的高分,它當然是2024年開年的現象級作品。
事實證明,太多人都看錯了《繁花》,但鵝廠看準了。
劇集首播時吐槽說《繁花》是中年版小時代,如今要給王家衛道歉的網友,足夠排滿750米的黃河路。
《小時代》系列豆瓣均分不到5分,說《繁花》是小時代的人,也太不把在豆瓣給《繁花》打出8.2分的16萬網友放在眼裡。
而王家衛笑看劇集熱度頻頻破3萬,排骨年糕,托汪小姐和寶總的福,爆單。大早上4w多人同時在聽《偷心》。不響。
電視劇版《繁花》是王家衛的《繁花》,不是金宇澄的《繁花》。
《繁花》不止是國劇美學天花板,真正的獨特在於:它無法用過去任何一部國產劇比較,定義,它獨一無二。
1:關於大結局
《繁花》最後一集,寶總走出爺叔當初讓他租下的和平飯店,望著黃河路,若有所思。
一場上海股價保衛戰,剛剛塵埃落定。
很多觀眾說,其實沒看懂,那我就給大家盤一盤。
大結局之前,黃河路商戰已經進入白熱化。
有的人一夜賠掉了一個酒店,比如金老闆,只能從天而降。
而阿寶也被逼到懸崖。
他的對手,是已經徹底殺瘋了收不住手的強總。上一次,阿寶以小博大,倆人也算是打個平手。
但這一次,阿寶的服飾公司上市,強總殺意騰騰,誓言把阿寶徹底踢出局,讓阿寶也嘗嘗被人「收屍」的感覺。
而麒麟會也蠢蠢欲動,黃雀在後。
而寶總自己這邊,爺叔被氣走,李李將轉讓至真園的三百萬都打到他賬上,可至真園已失,李李只能撤銷擔保合同,寶總最後的財源林太自然也撤資了。
至此,阿寶可謂是腹背受敵,十面埋伏,絕對是凶多吉少。
果然,服飾公司開盤日來襲,94年1月10號,寶總想要持股,在資本市場上廝殺,而這一次他的對手是強總,兩人之間要麼你死,要麼我活,誰都沒有退路。
問題是,寶總的彈藥,遠不如有財團支撐的強總。
寶總很快處於下風。
但外邊的股民都快瘋了,寶總卻還氣定神閑在酒店窗檯喝咖啡。
蔡司令問寶總為什麼不著急,寶總說他還在等,沒到最後時刻。
蔡司令說這都不是最後?
但寶總還在等一個關鍵第三方——麒麟會。
很多觀眾最看不懂的就在這裡,認為寶總和麒麟會在打啞謎。
麒麟會給寶總的時間是開盤日九點半,九點半之前寶總說了算,之後麒麟會說了算。也就是給寶總最後通牒。
這裡的玄機是什麼?
其實根本上,是一場寶總和麒麟會的博弈。
麒麟會出手可以,但要按照他們的遊戲規則來,所以直到第二天最後時刻,麒麟會給寶總來了個60秒倒數。
這段戲,王家衛顯然是致敬了杜琪峰導演的《暗戰》。
劉青雲在片中給劉德華說服自己的時間,也是一分鐘。
這一次,胡歌的台詞說得比劉德華還要氣定神閑,一點都不急,因為他知道麒麟會要什麼,怕什麼。
果然到了最後五秒,麒麟會給寶總倒數,變成了寶總給麒麟會倒數。
而麒麟會最後也乖乖答應了寶總的要求。
最後王家衛讓麒麟會做了觀眾的嘴替:寶總都窮途末路了,為什麼要幫他?
而麒麟會老大的回答也是問題的終極答案:不是幫他,是自救。
為什麼,其實是非常簡單的股市算術題——
這場股市大戰,寶總重倉,全副身家不算,再加上李李給他所有的錢,壓了估計有3000萬資金左右,要知道,那是94年的3000萬。
強總做空,價格跌8塊,寶總虧了3000萬。
如果最後寶總被平倉,不救阿寶,股價就會暴跌,如果麒麟會也加了槓桿的話,他們也會爆倉。
並且如果此戰強總贏了,從此股市就不再是麒麟會的天下,主場變成了客場。
所謂自救,說的其實不止是股市大盤的輸贏,而是牌面下的勢力格局。
反之,麒麟會殺出來,讓股價漲回去的話,至少賺幾千萬。
而對於阿寶來說,等於用3000萬租了一塊地。
於是就有了寶總離開飯店的一場戲,因為這場股市大戰已有結局——
寶總沒有破產,但服飾公司白乾了,3000萬也血本無歸。但土地與明日同在。
而強總輸慘。
當寶總走出和平飯店,和門童兩個人一番交談,門童說到動情處問他——「寶總,你會回來的吧?」寶總的眼神,卻說明了一切。
於是乎,《繁花》大結局集我認為拍得最好的一段戲,也就呈現在大家面前。
黃河路上,上海灘激流奔涌,一個曾經的風雲人物邁著堅定的步子,從過去的風雲中走出來。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
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寶總。
《繁花》,至此落盡。
2:關於眾人結局
這個大結局,其實讓我想起《紅樓夢》那一段:好一似食盡鳥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貌似歡喜,其實悲涼。
讓我們說一說幾位主角的結局。
先說阿寶。
寶總最後的結局沒有破產,他賭上一切,賭李李不會出賣自己會幫自己,加上麒麟會出手,寶總成功擊敗了強總,讓他被「背屍」,但寶總也從此離開了和平飯店。
這時觀眾才聽懂他之前講的那句話:我的退路就是阿寶。
從此他不再是那個寶總,選擇做那個無拘無束的種地的阿寶。
他還有川沙100多畝地,當然,他種下的,是好一片燦爛的未來。
再說其他主要角色。
杜鵑飾演的阿寶的初戀雪芝,沒有熬過病痛,去世了。
爺叔上一集跟阿寶做了最後告別,就沒有再出現。
但電視劇爺叔的結局,遠比原著結局強太多。原著中寶總輸光一切,爺叔落寞跳樓。而電視劇中,只要爺叔願意,分分鐘可以和阿寶一起種地。
至於強總,他人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想要著集團強大的實力報自己的一箭之仇。
結果風頭出盡,摔得卻狠,結局被公安機關帶走,等待刑罰。
同樣入獄的還有李李,她做回了自己,也入獄一年,出獄後出家,這個結局,倒是和原著一致。
玲子從出走,到再度歸來開店,她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看起來大結局「混」的最好的,還是變身汪總的汪小姐。
她不僅拿到了寶總讓給她的大單子,更憑藉信息差在外匯市場小賺一筆,但卻一舉打響了名號。
從此黃河路不再有寶總,但有了汪總。
如何評價其中的利害得失呢?
很多人覺得寶總輸了,我反倒認為,寶總贏了。
情義與金錢,寶總一直選擇的是前者。做生意,爺叔才是真的狠手,而寶總是求仁得仁。
表面看,最後寶總情場生意場都兩手空空。
最後結局是他跟汪小姐隔著一條黃浦江共同觀賞東方明珠的亮燈。
感情世界,差一厘,同隔一條黃浦江一樣遙遠。
而李李,在大結局吻別的,顯然不是寶總,而是他的老師a先生。
a先生資金鏈斷裂的時候,阿寶帶著艦隊「撿屍」,這就是李李復仇的真相。
這兩個人,註定無法走到一起。
不難看出,大結局其實是拍出了繁花過後滿地凋零的感覺。
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謝幕,留給觀眾的是空蕩蕩的至真圓和寂寥,忍不住回想開場的金碧輝煌與繁花開遍,甚至想起魏總送出的幾十個霸王別姬。
從此誰還記得黃河路上的寶總呢?
啊,都要從舞台謝幕,找到自己真正的歸宿。
這段劇情一出來,我不知道大家什麼感覺,我當真是感慨萬千,對於《繁花》原著,以及原著作者背後的心境,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
難怪,金宇澄放心把小說交給並不是開價最高的王家衛。
故事不同,人物結局不同,甚至風格也不盡相同。
但正宗的繁花味道,一樣。
3:關於《繁花》
初看《繁花》,我一開始也擔心,王家衛,好像是走得太過了。
作為一部30集的長劇,王家衛罕見地採用了工匠式的製作方式,籌備四年、拍攝三年多,一場戲可以拍將近40次,只用單機拍攝,因為這樣拍演員更漂亮……
更大的風險是:王家衛等於是用30集的篇幅拍了15部電影,但頓頓山珍海味,觀眾吃的下去嗎?
對於國劇來說,《繁花》將最夢幻的想像照進了現實,王家衛的創作核心是「浪漫」,不僅是故事技法,他的拍攝本身,就是一場浪漫的冒險。
好在,從結局看,商業上,《繁花》至少是沒輸。鵝廠賭贏了。
王家衛則是站著把戲拍了。
《繁花》整部劇,看似娓娓道來,但每一次波瀾都是點睛之筆。
看不進去的人兩集就放棄了,但看進去的觀眾,尤其是看完幾集之後,你就會真正入戲,越看越上癮,越看越覺得好看。
這當然是因為,王家衛這桌山珍海味,有表有里。
表,是絕美影像。
《繁花》的基底,是工匠式的雕琢打磨,奧斯卡獲獎攝影掌鏡,拍出了黃河路至真園門前的霓虹燈閃爍迷離,餐廳內觥籌交錯,門、窗、隔斷遮擋中光影照耀。
身姿曼妙的李李與寶總隔窗互敬,王家衛鏡頭下的上海,可謂流光溢彩,浪漫至極。
別的電視劇有一首主題曲出圈就不容易,王家衛硬是把《繁花》的bgm做成了華語懷舊金曲節目:燈紅酒綠的黃河路、可樂、現鈔、大哥大,帶著濃重的時代印記,搭配《再回首》、《偷心》、《隨緣》、《執迷不悟》等經典老歌,讓老一輩有所回味,讓年輕一代觀眾如痴如醉。
王家衛美學,絕非浪得虛名。
里子,則是一個好故事。
商戰戲是《繁花》故事的骨架。
從三羊牌t恤衫熱賣、寶總的李李至真園保衛戰,到股市上寶總與強總見招拆招,劇情如行雲流水,扣人心弦。
整部劇看下來,劇情節奏緊湊,從不拖泥帶水。幾個關鍵的衝突節點,也是渲染得十分動人。
原來王家衛不僅是影像大師,還是講故事的高手。
劇集也沒有止步於商戰。
而是完成了一副90年代上海市井的清明上河圖。
當黃河路的煙火瑣碎娓娓道來,也鋪墊了全劇最暖實的底色。
年代商戰劇,原來可以這麼拍。
可以緊張,也可以鮮活。
在此之前觀眾和業界並不確定:國劇到底能不能、配不配玩得這麼大?
而《繁花》的收視成績其實最好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觀眾永遠願意吃口好的,國產商戰劇、年代劇要是都這麼拍,何愁沒觀眾啊!
4:關於演員演技
《繁花》演員選角,在該劇前期雖然有過不少討論。
但從結果看,精工細作之下,許多演員都被挖掘出了全新的熒幕魅力。
原來王家衛現場沒有劇本,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永遠不是讓人物服務於故事,而是讓故事服務人物。
結果就是,不少人都貢獻了好幾次高光表演。
就像董勇說的:跟王家衛合作,是三生有幸。
這麼說不是因為王家衛大牌,而是他最懂如何挖掘演員最好的一面。
尤其是辛芷蕾,她的表現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一是美。
無論是出場時明艷動人的紅衣,還是落幕時典雅高貴的黑色禮服,穿在辛芷蕾身上,都給人一種90年代畫報走出的美人的感覺。
二是演技出眾。
李李帶著3000萬空降黃河路、3倍薪資聘請最好的飯店團隊,以鯰魚姿態攪動黃河路局面,是個颯氣十足,有膽識,有頭腦,有定力的女霸總。
但大結局,卻又是為情所困的痴情女子,這樣的人物衝突,居然被辛芷蕾演得恰到好處。
最出人意料的當然是唐嫣飾演的汪小姐。
在充滿著「算盤聲」的黃河路里,汪小姐是最沒有心眼的那一位。
但也是大結局贏得最漂亮的那個。
為了打磨汪小姐角色,唐嫣三年不接戲,經歷了「重複拍某鏡頭86次」的遭遇。
但很多吐槽她演技的營銷號真的搞錯了,重複拍鏡頭不是演技差的原因,當年的梁朝偉、劉嘉玲也曾重複拍王家衛的戲到懷疑人生。
重複拍攝,是為了最完美地打磨角色,最終唐嫣的表現,果然也是脫胎換骨。
即使是配角,出彩的也相當多,比如董勇飾演的范總。
一直嘻嘻哈哈的他,故事線竟然一直延續到最後,一直跟主角劇情有交叉。
這個一開場看上去像個老狐狸的角色,越到最後,越是可愛,那種買賣之外不外乎人情的人情味,擋也擋不住。
到最後,他是演活了范總記牢的八個字,「人要豬相,心裡明朗」,絕了。
白玉蘭視後吳越的金科長,台詞量少且沒什麼重頭戲。
但在吳越憑細微的眼神戲,硬是演出了女版爺叔觀感,大結局金科長和爺叔的一段情,也令人回味。
還有范湉湉演的最潑辣角色——盧美琳,她是徹底演活了這個角色,從此國劇同類角色,她應該都是前三人選了。
還有王菊,表現一次比一次驚艷,這次又吊打科班,尤其是梅萍最後見爺叔的那場戲,
演技竟然全然沒有被老戲骨蓋過,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但全員精彩表現,並沒有淹沒胡歌的演技。
這部劇之後,我個人認為,胡歌算是完成了《琅琊榜》後真正的演技蛻變。
如果說梅長蘇是和個人經歷完美契合後的演技爆發,多少有點超水平發揮。
那麼《繁花》的寶總,算是把胡歌的演技,真正穩定在了一線演技小生的位置。
前期胡歌的表演,突出一個暖。
被撞後寬厚待人,與爺叔、與兄弟陶陶的相處,帶領小樂惠的老友們炒股掙錢的溫馨點滴,不經意呈現的正是寶總的溫暖人情。
後半段股市搏殺開始後,突出一個穩。
表面看著有些文氣,但實際上骨子裡卻是硬漢氣質。
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也不管受到多大的挫折,眼神始終都是向前看,沒有絲毫的退縮。
但最後大結局的幾場戲,胡歌卻完成了演技升華,演出了人物的——落寞。
繁花落盡,雖然是求仁得仁,但終有幾場戲,胡歌完全演出了阿寶孤家寡人的孤獨感。
特別是和眾人一起看東方明珠亮燈的那場戲,人越多,已經不是寶總的阿寶,越是寂寞。
胡歌,就是阿寶。
李逍遙、梅長蘇之後,胡歌也有了他的第三個,真正的經典角色。
最後,是全劇演技最精彩的,游本昌。
如果要我給他的表演打個分,我認為滿分十分都不為過。
爺叔是真正的生意人,生意場殺伐果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但很多人因此看錯了爺叔,他對外人越狠,對自己人越暖。
他把阿寶看作自己夢想的延續和化身,所以看到阿寶在生意上如此兒女情長,才留下了一句話,憤然離開:
「我盡心儘力為阿寶盤算了黃浦江的事情,你心裡裝的全是蘇州河的勾當」。
但如果阿寶對汪小姐趕盡殺絕,阿寶就不是阿寶。
繁花也就不是繁花了。
「繁花」到底是什麼?是時代的交替、是人情的冷暖,是每個人都有放不下的黃浦江,也有過不去的蘇州河。
很喜歡《繁花》里爺叔的一段話:「我們只是打個工掙點錢的普通人,所以有很多事情都不要太在意,上班就好好工作,下班就好好休息。
有人說你好也好,說你壞也罷。
時刻提醒自己,在別人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在家人面前,你就是半邊天。」
人生不過如此,《繁花》盡了,人生總要繼續。
還是胡歌說的好:此刻, 「不響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