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華說，這個瘋子覺得自己是正派

作者：藍二‍‍‍‍‍‍‍‍‍‍‍‍‍‍‍‍‍‍‍‍‍‍‍‍‍‍‍‍‍‍‍‍‍‍‍‍‍‍‍‍‍‍‍‍‍‍‍‍‍‍‍‍‍‍‍‍‍‍‍‍‍‍‍‍‍‍‍‍‍‍‍‍‍‍‍‍

編輯：王子之‍‍‍‍‍‍‍‍‍‍‍‍‍‍‍‍‍‍‍‍‍‍‍‍‍‍‍‍‍‍‍‍‍‍‍‍‍‍‍‍‍‍‍‍‍‍‍‍‍‍‍‍‍‍‍‍‍‍‍‍‍‍‍‍‍

版式：王威

對於自己多次出演禁毒片，劉德華曾說過，市場上應該不停地有這樣的作品來提醒觀眾，而且要努力把影片做火。

這次《潛行》所揭開的暗影是，「毒品犯罪已經越來越高科技」，可以想像罪惡的真實樣態必然朝向人們想像不到的方向發展，或許這正是劉德華將自己全部投入這個職業生涯最瘋反派的用意之一，用更有衝擊力的毀滅與悲劇來影響大眾。

即便知道他是個反派，但劉德華飾演的大律師林陣安出場時，依然挺有迷惑性。

一頭溫柔陪伴著女友去產檢，還在路邊安排了一位老婆婆為自己求婚助攻，臨了不忘提醒老婆婆趕緊回去避避雨。另一頭他得知老闆陳潮生人毒並獲被抓進警局，不急不緩地安排起外場救援，也細心地讓人陪著大嫂去拜拜神安安心。

林陣安滴水不漏的穩定，儼然就是一個實力強大的「軍師」，出事時既有本事為老闆的急躁狂放買單，還有情義，是個狠角色。只不過，他偶爾透出的微妙莫名的思索神情，還是讓一些觀眾起疑：難道還是有可能是卧底？

反轉並沒在任何人的意料中。當陳潮生覺得自己沒救了而從警局跳下身亡後，林陣安的操控權、他手上掌握的黑客「軍隊」等等穿過紗霧走到了台前，人們發現他才是真正的「老闆」。

看到這裡時，我們在心裡不由嘆了聲「準確」：販毒既然已經到了高科技加持的時代，掌大權的完全不需要是表面逞兇鬥狠的人了，他們依靠的是更有頭腦更懂時代規則，更能洞悉和利用社會發展後新的漏洞——還有比林陣安這樣有身份護體、學識武裝，精修面孔示人，在黑白之間遊刃有餘的塑造更真實的嗎？

而此時，觀眾們開始真正讀懂林陣安了，也被他這個反派特殊的瘋狂掐住了喉嚨。

假老闆陳潮生跳樓時，林陣安就走在他前面幾步，可當這個人重重砸到地面之時，他連頭都沒有回過一次，腳步不曾頓挫一下，甚至還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當時以為的決然向前，此時回想起來尤其冷血，似乎這只不過是又一個可能威脅到自己的證據被清掉了，就跟在此之前我們以為他為陳潮生清除的障礙一樣。

一定程度上來說，殺了人不一定是最冷血，怎麼殺、怎麼看待生命這件事，才更讓人不安。這一次，劉德華算是讓觀眾見識到了內心尤其瘋狂的毒販的冷血與狠辣。

殺人這件事在林陣安眼中應是「日常起居」，在挖出身邊的阿南是警方卧底後，他命人將阿南毒打、吊水牢、用塑膠袋套頭施水刑，堅守信念的阿南死不開口，林陣安似乎懶得再理會，一句很隨意又隱有一絲不耐煩的「晚了，收工」，身邊人立刻明白這是滅口了事的指令。

而比如手下在「清障」時，他端坐房中隨手撥弄檯燈，撥一下一條人命沒了，鏡頭在他一切皆在掌握的平靜面孔與一個個血腥的殺人現場間來回切換，一個接一個人被殺，而下一刻他已站起身繼續展開自己標誌性的儒雅笑容。

無論是稍有風險毫不猶豫，滅口真如割草，或是對幾乎整個外部世界的絕情，所有都依然包裹在劉德華收斂平靜的情緒控制力之下，沒有不必要的旁逸斜出，讓人一步步更深地感受到這個人的冷血、恐怖，以及隱秘的狂妄。

林陣安並非如此一路平穩到底，當中期他的妻女被害後，他開始走向末路般的瘋狂。不愧是劉德華，在這種走向滅亡過程中，這個人物依然能被他分出很多層次。外頭同樣在「割人頭」，他此時已毫不遮掩，叼著雪茄露出魔鬼般的狂笑。他質問「背叛」自己的老友，將喪妻喪女之痛徹底爆發，痛哭流涕，狂怒叫嚷。而他依然有，要拿老友妻兒做人質，卻悄然上門去，在暖黃的燈光之下和煦地與他們吃了個晚飯——不得不說，此刻的他重返的平靜與友善，真的更讓銀幕外的觀眾比任何時候都心生不安，不知何樣的折磨或終局將落於這母子二人身上。

可以說林陣安這個角色，在此時的出現是恰逢其時；儘管劉德華十多年未演真正意義的反派角色，但他的所有表演積累，他關於世界、關於人持續豐富的經驗感受，更完整地注入了這個人物。

屬於劉德華自己的「反派美學」，正在更完整。

在談到這次的表演時，他提到過一個很有趣的思路，「用一個正派去演反派」——這正是產生反差感、層次感、可解讀空間的關鍵。

劉德華讓林陣安從骨子裡就覺得自己是個「正派」，無論是大律師的光鮮職業，還是始終如一的體面著裝儒雅作風，都是這種「正派」的外部呈現；而電影的英文名「i did it my way」，一定程度上或許則透出了這個人物瘋狂的內在邏輯，我的道是「正道」，世界的運行準則都得按我這條道來。

正因對自己的「道」的認知，林陣安身上既有劉德華毫不留情點評的「壞透了」，又有他從命運和人性角度去賦予的悲劇性。

林陣安的壞透，有兩處情節的處理尤其凸顯。一處是早產的女兒在醫院裡岌岌可危，警察曉之以情規勸林陣安坦白，林陣安一邊抹去悲痛的淚，一邊卻依然放了句出乎觀眾預期的狠話，「夠證據你就告我！」。而隨後不久，林陣安又徹底將毒販仇家所導致的妻女的死，怪罪在了卧底修浩身上，叫囂「你們警察的家人憑什麼可以活著！」。在劉德華的詮釋中，「他完全將自己當個正派去講這種話，他沒發現自己的壞，只覺得你錯你必須得死，給太太小孩的死找一個落點，從來沒想過自己第一步錯就完全錯了；而無論自己是什麼結局，我對自己負責任，所以到最後也沒有改」。

劉德華向來堅持反派也並非扁平化的人物，總會帶有一定悲劇感，因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壞。即如此次的林陣安，在隱約的背景線索中，可以看到他也曾頻頻維護平民、為公義正義辯護；但或許由愛人vivian被強暴起，他對世界的認知悄然發生變化，他的「道」在不知不覺中偏了，將錢權視作更強大的保護殼不僅使他走上了錯路，還最終反噬到了他們自己身上，想要保護的vivian還是失去了，而自己迎來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的結局。

但即便再有悲劇性，除了「必須死」，劉德華從來沒想過林陣安有別的結局，正如他所飾演過的其他反派，甚或一些因迷茫偶然踏上歪路的小人物，因為他始終堅持善惡終有報，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更何況，「毒品因毒犯而泛濫，令很多無辜的人受害，毒販的結局必然是覆滅的」——這是他將自己身為電影人的社會責任感落到作品創作、人物塑造與美學呈現上的一以貫之。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看到，劉德華對林陣安「正反夾雜」式的演繹，並未對他的人性做蓋棺定論式的絕對定義，而其中留出的不確定感，也正在越來越多的觀影中，激起了觀眾們的解讀。典型即如極度冷血的林陣安對妻女與兄弟的難得情感，這到底是他心中真正柔軟的一面，還是指向他內心的殘缺與卑微？妻女死去、兄弟背叛造成的痛苦，會不會是因他們身上所承載的林陣安的某種安全感被毀了，甚或是表明林陣安以自己為主宰的世界的失控？無論對錯，觀眾們正在積極地貢獻著自己理解的《潛行》，以及難得的劉德華式的反派象徵。

看《潛行》的過程中，除了林陣安這個人物的複雜狀態，相信觀眾都會震驚和恐懼的一節是，網路直播販毒的過程。當販毒信息如撒網般瞬間覆蓋全城，當瘋狂的毒販就像賣著一箱箱零食一樣地給毒品喊著「上鏈接」，當一樣樣毒品幾秒內顯示售罄而手機那頭的年輕購買者們擊掌歡呼，當林陣安手下的黑客如玩遊戲打通關式地攻破警局系統，真的感受到了不寒而慄。這些不是為了娛樂性而進行的編造，這部電影就是基於此前一樁真實的暗網販毒案件延展而來。

所以早在數年前劉德華就在媒體採訪中說過，「吸毒人員越來越年輕，新型的毒品不斷出現，以前可能很傳統，現在有些毒品看上去很潮，有些人甚至以為吸毒是生活中常做的事，像喝酒一樣」——這亦是他和不少電影人堅持反覆做禁毒題材的原因，不只是為了港片類型題材的情懷，更是責任感。他深知自己在公眾中的影響力，不僅自己每兩個月去一次禁毒監獄，在中國香港「禁毒領袖學院」畢業典禮擔任過嘉賓，還一直試圖將這種影響力擴散到文藝作品中，幫助更多人迷途知返，為社會貢獻一份力量。

在這一過程中，劉德華和他的老夥計們並沒有因為目的的美好就會賣「舊酒」，港片的創新是他們極其重視的。尤其對於近些年在港片領域承擔起更多投資、監製、製片職責的劉德華而言，他的深度參與原則，就是要能讓影片更好。

在這次的《潛行》身上，我們看到了不少提升之處。

在故事文本上，劉德華明確表示，這次在回歸早期香港警匪片的初心，重視人的情感，講人與人的關係。

比如很有趣的，前一代禁毒人袁sir，當下的領導鍾sir，以及彭于晏所飾演的新生代高層方興，在他們的姓氏裡頭，「圓中方」，就暗含著三代警察雖有時代變化但堅持反毒掃毒的傳承。而修浩十五年漫長的卧底生涯，在家人、兄弟、職責、生活之間的艱難平衡，面對暴露自己與必須臟手之間的人性選擇，由林家棟「用一個反派去演正派」的方式詮釋出來，成為片中與劉德華旗鼓相當的動容故事。

包括片名「潛行」在片中也化為了多種人物命運，無論是在黑暗世界中行走的林陣安，卧底陰影中前行的修浩，包括一眾想穿破黑暗尋回光明的警察，都在更完整地進行著自己的闡述。

與之相應，在影像視聽的塑造上，這部影片也不含糊，從整體來看片中絕大多數時候都處在一種陰鬱冷冽的氛圍中，去襯托暗網故事背景，以及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主題。包括被很多觀眾好評的林陣安摯愛音樂《難為正邪定分界》，就多次訴說人物們或迷茫或瘋狂的心緒。而因為暗網的環境，片中對於科技時代新技術、新販毒方式等的可視化呈現，也頗讓觀眾感受到了這部港片想實現的創新努力。

當然，更不必說，在劉德華的號召之下，林家棟、任達華、林雪、鄭則仕、姜皓文、錢嘉樂等三代香港電影人齊聚，他們每個人都代表一段港片記憶。如觀眾一般闖入這個港片黃金歲月陣容的彭于晏就感慨說，不僅劉德華作為監製在片場從來沒坐過、親力親為，所有這些前輩演員們每個人也都彷彿帶著很高的能量而來，每天會感覺到創意在現場「飛來飛去」。這些黃金演員們一起為這部影片貢獻著最好的自己，真的是已足以讓觀眾值回票價。

「現在年輕人沒那麼喜歡看港片了——我認同啊，我們現在可能是黃昏了，然後我們還可能經過晚上，但是日還會出的，我很有信心，我對香港電影還是一腔熱血。」劉德華說；而更重要的是：「有這些人在身邊，再做幾十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