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劇被罵了幾十年的老毛病,很難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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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劇66年變遷史:從《康熙王朝》到《我叫劉金鳳》 ,老百姓愛看的劇為何降質了?

來吧,一個反覆被拷問的問題:

國產劇為什麼沒有生活?

問得多了,習慣了,好像也不需要回答了。

「就是這樣啊。」

「劇和生活一樣,那我還需要看嗎。」

「編劇們都沒上過班吧。」

……

sir今天想說的是,生活感的消失,也許不是從國產劇開始的。

01

生活是什麼?

吃穿住行。

每一個細節,都影響到觀眾是否能夠帶入。

而我們最常看到的是:

主角頂着普通人的名號,卻從不幹普通人的事。

《戀愛先生》里的羅玥(江疏影 飾)都慘到在異國他鄉流落街頭翻垃圾桶。

居然還能堅持換衣服、化全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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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里的家庭主婦羅子君(馬伊俐 飾),離婚後收入斷崖下降,過上了吃小籠包都要打包的生活。

但喊窮的時候,依然帶着她十幾萬的愛馬仕包。

而《歡樂頌》樊勝美(蔣欣 飾),一邊是窮苦出身人設,受困於原生家庭的拉扯與盤剝,一邊是帶妝敷着高價面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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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劇的角色,不分階層,一律都要講排面。

演員不能變「丑」變「土」,生怕一點點的不夠精緻。

吃飯也很講究。

我的真朋友》里月薪兩千的程真真(楊穎 飾),有一個信用卡欠了五千時的落魄場景:

她一個人坐在自己整租的精裝豪華一居室的沙發上,自嘆委屈,看來今晚只能吃速食了。

兩塊五一包的即食麵?不不不,是二三十一桶的自嗨鍋。

吃就吃吧,她還要拿個小碗。可大家吃速食難道不就是為了少洗碗?

至於住?

很多國劇里的床,鋪得比酒店還平整,沒有一絲睡過人的痕迹。

書架上厚厚的精裝外文書,其實只是一堆硬紙殼子。

而裝修得高大上、一塵不染的醫院和診所,甚至讓人好奇會不會是只是節省成本用綠布做出來的cg特效。

比樣板間還樣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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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一笑很傾城》《七月與安生》《戀愛先生》

其中,不乏一些主打「煙火氣」「人情味」「老百姓家常」的劇。

《北轍南轅》,白奶奶(劉曉慶 飾)家住北京奧森大別墅,窗明几淨綠樹成蔭,看起來歲月靜好。

家裡滿滿當當的調料瓶、臘肉、腌菜,好像是在強調這是個用心經營生活的奶奶。

但,這比普通人卧室還大的廚房,三面通透的窗戶,豪華的裝修,早已經把普通人不知道甩到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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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營造溫馨氛圍,哪個觀眾能夠共情?

懸浮。

但這是國產劇沒有生活的1.0版本,已經被吐槽過很多次。

之後,事情並沒有變好,反而變本加厲。

過去看偶像劇,懸浮點也能被原諒,但現在很多打着關注社會話題的現實題材換了種搞法。

比如,之前sir寫過的《凡人歌》,明面上的煙火氣保留了:

普通打工人蝸居出租屋,趕早晚通勤,中產家庭明面光鮮,但為了工作也得陪酒喝吐……

但故事,又讓位給了編劇刻意製造的衝突。

強行對立,價值矛盾,困境累加……

用極端情況下的想當然去吸引觀眾的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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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製造困境,讓角色們做出違背常理的抉擇,給觀眾一種「卧槽還能這樣」獵奇荒誕。

類似還有《好團圓》,打着生活劇的幌子,狂灑狗血。

明明是女性視角的敘事,依靠的依然是狗血情節堆砌,使用大量的短劇式吸引人眼球的爆點設計。

渣男、出軌、抓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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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sir所說的,每一個片段單拎出來似乎都能講通,但反覆堆砌,失去了柴米油鹽,就讓所謂的「生活」,淪為了挑動觀眾的情緒垃圾。

國產創作失去的不是生活氣,失去的,也是真實的人。

剩下的,從生活里提煉出來的獵奇標籤。

不吵,不撕,就寫不出生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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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生活氣息的國產劇,就像換了套皮膚反覆排演的大型戀綜。

02

什麼劇才叫有生活呢?

我們並不是沒有過。

2000年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張大民一家6口擠在北京大雜院的小平房裡,客廳和卧室都在一個屋,地上、牆上擺滿了東西,廚房更是「初極狹,才通人」。

日常吃飯,家裡甚至放不下6把椅子,總有一個人要坐到床上吃,要是來個客人,還得站着吃。

每個物件的成色,是帶有歲月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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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有一段,張大民(梁冠華 飾)要和李雲芳(朱媛媛 飾)結婚,為了給家裡添置一張雙人床,張大民絞盡腦汁。

是想表達底層新婚買不起床嗎?

不,是家裡太擠了,有新床也沒地兒放。

於是他苦苦算了好幾天,才把傢具們打亂重組,嚴絲合縫地規劃好家裡的每一寸土地。

這種精打細算,斤斤計較的小市民生活。

生活不是整天人與人撕。

更多時候,是你與家人一起,日復一日地堆着一個又一個的小石塊。

當然還有很多生活劇在製作時,都不可繞開的「參考答案」,被無數人奉為經典的《請回答1988》。

真實的道具,不僅僅是為了營造年代感。

更重要的,每一個小物件,構成了生活的主要材料。

陷於瑣屑與日常,才是普通人的真實狀態。

德善媽媽(李一花 飾)把肥皂洗碎了,就攢進絲襪里打個結,繼續洗衣服。

護膚品用完了,她還要拿別針把瓶蓋里(可能)剩的給摳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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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細的,是一些完全不影響劇情主線的細節。

比如第六集,正峰(安宰弘 飾)給電台寫信被抽中,主持人在廣播中恭喜他「獲得了捲心菜布偶一隻」。

後來他們家就出現了一隻布娃娃,正常來說,兩個大男孩的家裡怎麼會有一個穿粉裙子的布娃娃?

有細心的網友扒出來,這個娃娃的造型正是當年風靡亞洲的美國進口玩具「捲心菜布偶」(也叫椰菜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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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在第一集中,德善去奧運會當舉牌小姐,拿回來一頂赤道幾內亞選手送的白色帽子。

到了第十一集,德善一家回鄉下過年,老爸成東日頭上戴的正是這頂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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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東西,後來都沒有在劇中被人刻意提起過,也不是什麼關鍵線索。

但它們偶爾的出現,卻補充了一些劇中沒有展開細說的「生活過程」,是生活流動的證據。

而《1988》中人與物品之間的關係,也時刻體現着生活的痕迹。

正如第一集盛飯,媽媽打開鍋蓋後發出感嘆:「這鍋飯賊拉好~」

之所以這麼驚喜,是因為他們家用的是火候很難掌握的煤爐,並不是每一鍋飯都能煮得如此恰到好處。

這一句感嘆,讓觀眾們在生活的細微之處,窺見了這個家庭波瀾不驚,卻又清貧的過往。

這些不起眼的細節,故事主線當然可以省略,但它們卻是我們生活中,切切實實存在的一部分。

這種生活感,近年來的國劇巔峰《漫長的季節》也做到了。

舉個例子。劇中的士司機龔彪(秦昊 飾)每天停放的士後,都得找幾塊木板把車輪擋住。

只有有經驗的車主知道,狗最喜歡往輪胎上撒尿,時間久了會腐蝕輪胎。

而且這一個細節,反映的不僅是龔彪老司機的人設。

是同樣在場景之外,不論是無素質的狗主人還是遍地亂竄的流浪狗,都在寫實地呈現龔彪居住周遭環境的凋零破敗。

同樣,警車備胎被偷,王響(范偉 飾)給警察放話,自己2分鐘就能揪出偷輪胎的小賊,說完轉身蹬個單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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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這個單邊蹬車的動作。

濃濃的90年代生活氣息,還透露出王響當時七分自信、三分不屑的心情。

而且,只蹬不騎,恰好也說明了他要去的地方不遠,2分鐘足矣辦完事。

角色的行為邏輯,與故事線都是交織且互相印證的。

比如王響住院,打完針右邊屁股就坐不下去了,先是嘀咕了護士幾句,然後又一頓跟妻子嚷嚷,角色那副窩裡橫的脾性暴露無遺。

配角也一樣,徐姐(任素汐 飾)在自家麵館的下水道里挖出一根骨頭時,她第一反應是衝著對面狂罵幾句。

她怪的,是對面棒骨店把餐廚垃圾倒入下水道導致堵塞。

對應的是普通人的邏輯:一般人看到骨頭,首先都不會聯想到那是人骨。

也是同一條街面上,餐飲業競爭者暗藏齟齬的常態。

這些都在說明:

不是說拍窮人就有了生活,拍有錢人一定就懸浮。

生活應該指的是,拍的內容有沒有成功讓劇中的世界,角色形象,劇情邏輯等更加真實可信。

所以說生活感是什麼?

在sir看來,生活感的內核,是「束手束腳」。

哪怕是現實題材,矛盾不是一蹴而就的,做決定也不是一拍腦袋就成的,畢竟錢不是大風刮來的,資源是有限的,角色關係也不是憑空捏造的。

而不是霸總和爽文。

對應的反面,就是編劇們喜歡開的「金手指」:

比如,為了衝突,就安排出軌外遇小三等撕逼大戲;

然後為了合家團圓,就可以和好如初,既往不咎。

比如,為了讓角色陷入困境和危機,就堆砌意外,一個不夠,來兩個,兩個不夠,就來更多……

更勝一籌的,是為了奇觀化,刻意製造噱頭。

比如年初《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那個「奶酪味」「我看你是真餓了」的老三確實出圈了。

可是除了這個爆梗,你現在對這部劇的主線故事還有多少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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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出軌,為什麼有矛盾,最後結局是什麼?早就丟得一絲不剩。

創作是自由,但生活是限制。

反對者當然可以說現實肯定有類似的狗血。

但問題是,我們真的還需要在國產作品中,反覆舔舐這些狗血,還當做珍饈么?

03

我們的創作者真的沒辦法拍出當下的真實生活嗎?

sir覺得不是。

在《逆行人生》的評論區看到的最扎心的一個評論是:

作為一個外賣騎手,每天累死累活已經夠了,我為什麼要花錢去電影院里看我自己?

無獨有偶。

在當下的現實主義題材的創作中,還有一個常見的批評就是,「消費苦難」。

我都這麼苦了,為什麼還要去電影院看苦難?

狗血、撕×、奇葩,確實都可能真實存在。

但我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往往不是為了展現生活,恰恰是為了逃避生活。

什麼意思?

我們提煉出一種貌似生活的東西,去遮蔽真正對現實的觀察。

因為,我們不想看,本質上,是一種生活的「恥感」在蔓延。

曬出去的,都是精裝的朋友圈。

而毛坯的人生,是不可示人的。

於是,我們要麼仰望。尋求高大上的霸總、爽文大女主、職場精英,去滿足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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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麼想看斗蛐蛐一樣,低頭玩賞。

各種狗血戲碼,極品親戚,渣男渣女……看他們撕來撕去,獵奇的同時,也帶着鄙視和嘲笑:

原來還有這麼多人,活得比我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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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哪一種的「奇觀化」,都在潛意識中否定:

我們自己平凡的生活,也值得尊重,也應該被看見。

相比對創作環境、以及創作者進行口誅筆伐,把問題歸結到「不認真拍」或者「不能拍」。

還有一個更扎心的問題:

在國產劇懸浮之前,我們對於生活的信心,可能已經先一步破碎了。

難道今天,「爽」「逆襲」「打臉」的小作坊式下料,不就是更加的吸睛嗎?

從市場來說,2024年的短劇市場規模已經突破500億,增長30%,而2024年傳統影視規模不增反降,疲態盡顯。

國產影視的創作者也早就開始了集體學習和轉向:

消失的她》《孤注一擲》《熱搜》《鸚鵡殺》《朝雲暮雨》《瞞天過海》《默殺》《拯救嫌疑人》《最後的真相》……

現實話題主導項目。

結果是,觀眾不僅對國產影視失去了信心,更在潛移默化下,對獲取情緒價值,對分泌多巴胺的節奏更加苛求:

要求最直接的,最有力度的刺激,而對於線下,周邊,更複雜的現實世界,選擇性閉上雙眼。

大家的關注點,集體轉移到了線上。

符合自己的「爽感」,就搖旗吶喊。

不符合自己的「見識」,就重拳出擊。

於是經常可以看到在過去作品下的「翻案」:

只有我一個覺得這個不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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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個個穿越時空的道德衛士。

以及為了一個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熱搜話題,消耗大量的精力和熱情與從未見過的網友爭得面紅耳赤……

但,在詞條和標籤的怪陣中,迷失具體的生活。

甚至想想看,你一天有多少時間,將眼睛從手機屏幕移開,去真實地體會周遭的一切呢?

事實上,我們從屏幕那頭接受的訊息,也並不是什麼深刻的理念,或者藝術的享受。

仍然是雞毛蒜皮,蠅頭小利。

但我們就相信,這種被數字加工過的,添油加醋的「生活」,比生活本身更吸引人。

國產熒幕上生產的,也不過如此。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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