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岩:人生沒有「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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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岩:人生沒有「躺平」 - 陸劇吧

見到柳岩時,她剛錄製完《乘風2024》第一場公演後的真人秀。前一天錄到凌晨三四點才收工,這天晚上能在7點結束工作顯得很鬆快。柳岩一邊咳嗽一邊回答我的問題。在過往印象里,《乘風》是一個強度非常大的節目,學舞、學歌、錄真人秀……行程密集,事務繁雜。但柳岩很適應這樣的節奏,她說:「我覺得很正常,這節目不就應該這樣嗎?」

43歲的柳岩出道已經快20年,在潮起潮落的娛樂圈長期佔有一席之地。圍繞在她身邊的詞彙不算多,卻都成為她的立身之本。她常被人形容是「拚命三娘」。2005年,她作為主持人出道,主持晚會九十餘場,參與綜藝節目111檔,最高產時每周同時主持11檔日播/周播節目。2007年,她轉行進入演藝圈,至今參演電影56部,電視劇43部。

出道前,她當過護士、參加過選秀,用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上夜校、讀自考,拿出一大半工資報名電腦班,是醫院裏第一批學會用office軟件的人。

她說:「『躺平』這個詞從來不會在我生命中出現,除非我真的死了,躺平在那裡,想躺多久躺多久。」

在媒體的報道中,柳岩精明、美艷,不放過任何機會,永遠在奔跑。她曾因身材獲得關注,異樣的眼光和紛繁的流言一同到來。轉型演員早期,劇集找上門,要麼讓她做安穩的花瓶,要麼想她在上映時提供話題——作用明確,旨在消費,與專業無關。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柳岩」這個名字繚繞着香艷的氣味。

因此,雖然節目不斷,劇集未停,常常露臉,但真正的柳岩似乎從未被正視過。身體或許是她吸引目光的利器,但持久的努力與恆定的內核才是延續她職業生命的緣由。演員之路受困於刻板印象後,她痛定思痛,從重複角色中抽身,沉下心選劇本。努力在多年後顯出成效,《少帥》中的表嫂、《武動乾坤》中的穆芊芊、《夢華錄》中的孫三娘……2018年,她出演電影《受益人》,憑藉岳淼淼一角拿到澳門電影節影后,又提名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演員身份終於收穫了獎項上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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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大贏家》,2020

柳岩對自己的定位是,「大眾熟悉,但又沒那麼熟悉。」即便是身邊人,走進她的世界也非常難。2019年《受益人》上映,柳岩和另一位主演大鵬在電影宣傳期做過一次對談,兩人相識超過十年,認識沒多久大鵬已經把她當朋友,而她卻直到2017年父親因病住院,大鵬第一個去醫院探望;2018年父親離世,大鵬幫忙籌備追悼會忙前忙後,才認定大鵬是她一輩子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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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受益人》,2019

柳岩主意大,小時候就吵着改名字,她本叫「楊柳」,但重名率太高,一個年級有三個楊柳。她保留「楊柳」的「柳」作姓,從算命先生給的一堆字里挑了一個「岩」,因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算命先生說:「小姑娘真特別。」

現在,她更習慣身邊的人叫她「朱小梅」,這也是她的微信名。柳岩是超生的孩子,出生時家裡被罰了250塊錢,全家人因此好幾年過年都沒吃上肉。最開始她沒名字,叔叔阿姨問父親,父親就說:「叫二百五。」柳岩還認真說:「我不是二百五,我是250塊錢買出來的。」

叔叔阿姨給她亂起名,父親姓朱,母親姓楊,名字里有個梅字,所以有人喊「楊楊」,有人喊「朱朱」。有一天有個叔叔叫她:「朱小梅!」柳岩長大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名字格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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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夢華錄》,2022

名字是她為數不多願意示人的叛逆,大部分時候,她傳統、順從、得體,就像用了二十多年的個性簽名:順着天意做事,逆着個性做人。

以下是柳岩的口述:

演員

《乘風》之前找過我,我喜歡舞台,但覺得自己實力不夠,我來幹嘛?我爭什麼?後來發現舞台的包容度很高,它希望每一個姐姐是不同顏色的花,而且觀眾不會因為你唱不好、跳不好不喜歡你,但卻會因為你本應該唱好、本應該跳好卻沒有做到而放棄你。所以努力爭取的姐姐永遠最受觀眾喜愛。這一點很動人。

總導演說給我的定位是主持人+跨界。我說我都已經轉型做演員十幾年了,定位怎麼還是主持人?千萬別這麼寫。我特別希望別人認可我的演員身份。

我入門比較快,因為我念台詞從來不掉鏈子。所有演員都很驚嘆:你怎麼能背幾頁紙?這種台詞比主持詞好背多了,主持詞生硬,不能落掉廣告商、贊助商,不能念錯嘉賓的頭銜,其實前言不搭後語,很多時候叫「流程」。但是劇本的台詞有邏輯和情境,怎麼可能忘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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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岩在綜藝節目《乘風2024》中表演 (受訪者提供/圖)

我學習的方法是複製,副導演教我怎麼演,我就複製。拍《四大名捕》的時候(2013年前後),我跟導演說:這個台詞里,他是我的老闆,這種狠話應該是我這個助手來說。導演說對,應該你來說。經紀人跟我開玩笑:「你現在都會『搶台詞了』。」其實是我開始為自己的角色去構思了。

但我(一開始)沒敢想轉型做演員,只覺得自己「腳踏兩隻船」,看能不能站得穩。我比較堅定做演員這件事情,因為我一直有戲拍。但做主持人我不是一直有節目。(2015年)我看到光線最後一個王牌節目《音樂風雲榜》落下帷幕,非常傷感。當年只有主持了《音樂風雲榜》的年度盛典才是公司的王牌主持。我還是新人時,就能跟吳宗憲或者別的大咖主持人一起登上盛典舞台,華語樂壇最頂尖的男女歌手都匯聚一堂,那是我人生的killingpart(精彩瞬間)。但就是這樣一個當年所有頂流進入市場必須上的王牌節目和盛典,也落了下來。

拍完《畫壁》(2011)之後,我就想把重心放在演員這邊。那是我人生第二部電影,陳嘉上導演專門為我寫了角色,上映後引起了關注,我有了流量和熱度,很多大戲都邀請我去客串。我欣然而至,懷着單純美好的願望:我客串這個角色,有一天也許能演這個導演的女主角。但我一直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

隔了好幾年我才發現熱度和關注度給我演員身份帶來的傷害——刻板印象,找上來的都是同類型的角色。他們不質疑我的演技,但是他們不相信我能駕馭他們認為的我以外的角色。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我拍了《少帥》(2015),張黎導演邀請我飾演表嫂一角。人物原型據傳是暗娼,在劇里沒有高光。我演這麼表面的、符號化的角色幹嘛?周圍的人都說張黎導演是國內非常優秀的導演,拍戲有不一樣的感受。我還是去了。在現場化了妝老早在那兒等着,連我一條圍巾該是什麼顏色都要等黎叔在現場給我配。我沒怎麼跟他說過話,拍完後愁眉不展,他到底對我的表演滿不滿意?

再見到黎叔是一年後的白玉蘭頒獎禮,這個角色入圍了最佳女配角獎。我只演了三天的戲,我入圍了?

我沒拿獎,但是對行業的認知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開始作為演員尊重這個行業。以前我採訪演員,老聽「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沒領會什麼意思。這時候才知道,客串三天的戲,年度女演員獎項上也可能有一席之位。原來演得好大家會知道,而不是只有做女主角才能被人知道。

從那以後我開始認真挑選劇本和角色,累積到後來出了《受益人》。我至今不覺得岳淼淼演得多麼精湛,只是給了我足夠的空間和戲份,讓別人看到了我,開始討論我的演技——以前大家不會去討論我的演技。

我挺喜歡我在《武動乾坤》(2018)里的角色,我演魔界的老大穆芊芊,我是魔的形象,但可以變成人,是一個妖艷大美女,可以蠱惑任何人。在劇情發展的過程中,角色的自我認知從魔變成了人。

我最多的台詞就是罵所有的人和一些不爭氣的魔。張黎導演讓我放肆地去演,在綠幕前、在沙漠上、在原始森林裏大喊:「你這個蠢貨!」自己卻像一個困獸。魔是一個單純的魔,人是一個做作的人。她最終毀滅,是因為在這個世界裏她變成了不是本身的身份,那她就不能活。這個道理在人類世界一樣說得通。

我們這種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只能去感受、學習、捕捉,向別的演員請教。我有一個很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看回放,我是一個玩《大家來找茬》能玩到最後一關的人,我不允許別人先說出我的問題,所以在走戲的時候,我會請同事先錄,錄完之後馬上看,看了我就知道自己哪裡要調整。

這是以前的經驗。當主持人時,別人會有意無意批評我哪個環節太拖沓、哪個環節讓嘉賓不舒服、哪個環節沒把控好,我在忙完一天、12點之後,一定會去剪輯房找到母帶,把節目過一遍。我們化妝間和審片室靠在一起,審片室傳出我的聲音,我馬上跑過去看,看一下我在鏡頭裡的狀態、情緒是否順暢,語氣是否能銜接。這些和拍戲是一個邏輯。

我很細,我會挑錯。別人跟我說:「你這一段特別好。」我全屏蔽,我自己看。

當演員後,我沒有進行專業、系統的表演訓練,我覺得會干擾我的表演。趙英俊送過我好幾本書,但跟我的閱讀理解和專業知識構建不太搭得上,我不是專業出身,只能從實踐當中去調整和提升演技。

我現在依然能從表演中獲得樂趣,哪怕演了一場哭戲,心裏很難受,但我還是會覺得有一種能量磁場的疊加。我演一個角色,雖然搭建的是虛擬場景,但是投入了真實的情感,能量和磁場交疊會發生什麼變化?這種變化是在我身上還是在角色身上呢?

機會

我讀的是一個衛校,要成績比較好才能上這個學校,畢業分配到了廣州一家非常好的部隊醫院。我媽媽是語文老師,我在一個傳統的家庭長大,我們的觀念是女孩子當老師或者醫務工作者都非常好。我也確實用上了我的職業技能,我外婆生病我參與搶救,我媽媽直腸癌住院也是我帶着她確診、完成手術,爸爸最後的日子我和哥哥輪流護理,我還在遵守一個醫務工作者的基本素養,整宿不睡,給我爸記錄滴入了多少液體、排出的尿有多少毫升。

我挺懷念在廣州工作的時光,覺得自己到了大城市,又在這麼好的單位,有自己租的小房子,我年輕、長得漂亮,還上進。我工資不錯,除了月薪還有季度獎金,我拿到了就去報電腦班,我是第一批學會用office軟件的人。後來還報了日語課、上夜校、自考了本科大學……

那段日子非常忙碌,護士要上夜班,我還得上夜校,我得調班,把時間對上。因為站的時間長,我們的腿上多少都有點靜脈曲張。因為周圍人都講粵語,我一個月基本就聽懂了粵語,三個月就能應對日常,一年以後就說得很順溜了。

工作了幾年,我媽媽確診了直腸癌,家裡一下拿不出那麼多錢治病,我意識到應該好好找一個能掙錢的工作,同時也想回湖南去陪陪她、照顧她,就辭職回湖南參加了一個選秀,成為了當地的一名主持人。但當時的工作沒有那麼賺錢,也看不到職業理想和未來,我又走了。後來看到光線傳媒的主持人比賽,那時候算是一個機會,我參賽、簽約,開始北漂。

在醫院工作是身體上的辛苦和不能出錯的壓力,北漂是心理上的漂泊感,這個城市哪裡是我的立足之地?我們是製片人制,製片人用才有節目,才有收入。錄一期節目拿一期錢。我那時候非常拼,一期節目算100塊,我一個月能掙幾萬塊,公司扣完到手一萬多。

我那時的終極目標是掙錢,我需要機會。源源不斷有節目找我,一些商演指定我去,我能賺到錢。這種日子我看不到頭,但會有希望,覺得自己吊著一口氣總能到一個位置。

剛入職的時候,我被派去採訪某位知名導演。我拿着有20個問題的提綱,等着原定30分鐘的採訪,但最後壓縮到5分鐘,等我真正坐在對方面前,他告訴我只有3分鐘。我只能把原本要鋪墊了十幾個問題的最後兩個問題問出來。導演聽完就非常有情緒,懟了我一句。我後來看回放——這是我唯一不敢去公司調母帶看的回放,因為那是噩夢,但是後來很多節目介紹我時老是會弄這段出來,我就認認真真看了一遍——他訓斥了我很久。我特別佩服自己,鏡頭裡看不出我一絲慌亂,而是起身說了一句「非常抱歉,對不起」。沒有落荒而逃,穩穩走出了那個小房間。

回去後我的事迹傳遍了公司,我在家收拾行李準備回廣東。節目主編讓我到會議室,我推開門,迎接我的是如雷般的掌聲。主編說:「非常感謝新來的主持人柳岩,提供了一則這麼好的頭條。」他看我有點嚇傻了,把我扶過去坐下,他說:「面對任何強勢的導演,我們都要平等地對話。」我才知道這是媒體人的底氣和基本職業狀態,那句話我記到現在。

這件事情讓公司的人對我刮目相看,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喊沖就上的人。所以公司給了我很多機會,而我都牢牢抓住了。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不錯,但你還可以更好。」所以「躺平」這個詞從來不會在我生命中出現,除非我真的死了,躺平在那裡,想躺多久躺多久。

安全感

我在人生每個階段都會有或強烈或不強烈的不安全感,這取決於在那個階段重視的是什麼。30歲,我只是小有名氣,公司給的錢不多,我沒有積蓄,買不起房子,失業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是強烈的不安全感。

30歲之後,我發現身邊的人都結婚生娃了,我決定不想結婚這條路,去拼事業,但我的事業沒有給我安全感。因為我有瓶頸期,我有角色限制,我有刻板印象,這些給我的後勁太足了,負面的。我沒在事業上缺席,能賺到錢養活自己,可是離我的職業理想太遠了。

到我40歲,事業比較穩定,家庭就幾乎沒有機會了。我該找什麼樣的對象?我甚至沒有時間、機會去試錯。滿滿的孤獨感。但是除了偶爾的孤獨感之外,生活都是完美的,所以我現在的安全感還算蠻大的,我過着想要的生活。

我不一定要有家庭,但要有一個伴侶,是同頻的人。這要相互妥協。我能為此做出最大的妥協是把通告表給他看,哪一天我會有空,甚至為他調整通告,這是我最大的誠意。你知道我們這行通告有多麼珍貴嗎?

我到40歲,曾嘗試不要每天被工作綁架和奴役。要去戶外我去了,要去爬山我爬了,要去潛水我學了,要去滑雪我滑了,感受到樂趣了嗎?有,但不多。以後還會這麼去做嗎?有時間會,但還是更愛我的工作,它讓我更有安全感,更踏實。

工作是我所有的安全感來源。如果有人說:希望你去做一個別的行業,能賺更多的錢。我不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喜歡的人或者伴侶說:我覺得我們沒有經濟壓力,你不需要為了錢去做這份工作,我們完全可以開啟另一種生活。對不起,我不是為了錢。而且我不認為我能開啟新的生活,你太不了解我了。

我的工作有收穫,我的每一步都有回報。所有的高低起伏,所有不開心的顆粒、瞬間最後都是我的素材。就像我以為是很負面的事件,公司高層卻覺得我勇字當頭,能扛事兒。很多事情沒有想像的那麼好,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壞。

小時候我們說努力不一定有回報,但是不努力就一定沒有回報,是不是呢?還有一種叫作努力也許會有不好的回報。比如我努力地爭取一個我覺得最適合我的事情,怎麼會我那麼努力了,反而還丟掉了所有的機會,甚至我還可能在這個行業無法生存?

比如我去爭取一個角色,我非常適合這個角色,我願意零片酬出演,讓我試10次妝我都願意。但是有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是他早就認定的,而對外不能說,還要公開走流程。那這種努力讓人尷尬且厭煩。努力不但沒有加分,還顯得很失禮。

生活中我看到很多努力不一定會有好的回報的悲傷故事,這是摸爬滾打着去獲得人生成長經驗的一個方式。

我很少失眠,睡前會刷一些視頻,最近看到的詞是「全景效應」,講在月球看地球會有巨物恐懼症。雖然形容得我也覺得恐懼了起來,但我還是無法感同身受。我想知道到底為什麼?而且我們永遠只看到月球的一面,另一面呢?原來我好像都沒有關心過這些。

在這些細碎又宏大的世界裏,我發現我們微若螻蟻,我們微不足道,所以不要想太多。珍惜當下,過好每天的生活。很多以為很糾結的事情,都是過眼雲煙。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明萌

責編 楊靜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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