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評選華語影史陣容最強大的電影,估計很多觀眾都會提名這部電影。
1991年,香港演藝圈出動了兩百多位演藝明星,共同拍攝了一部公益賑災電影。
電影籌備時間不足一個月,整個拍攝過程僅用了八天就完成。
台前幕後幾乎動員了九十年代香港影壇的最強班底,不少巨星大腕紛紛過來跑龍套,很多大牌演員甚至在片中連句台詞都混不上,只能充當混在人群中的人肉背景板。
就連當時香港最紅的四大天王都來客串,而本片也是迄今為止四大天王唯一一次同框出演的電影。
只要你是一位香港電影的影迷,一定聽說過這部香港電影史上的巔峰之作《豪門夜宴》。
如今距離這部電影上映已經過去三十多年。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部電影都只有一部古早渣畫質版本的片源。
好在如今終於有了數碼高清修復版,本期的「懷舊電影考古」欄目,就用這部電影帶大家重返高清畫質下的港片黃金歲月。
《豪門夜宴》
the banquet
《豪門夜宴》片如其名,整部電影的確就是一場陣容亮瞎眼的「豪門明星聚會」。
電影開場,劉德華和毛舜筠搭檔作為主持人。
在鏡頭前報幕介紹影片拍攝的初衷是為了「賑災籌款」。
1991年的5月,華東地區發生洪災,其中以蘇皖兩省災情最為嚴重。
這是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直接呼籲國際社會援助的「大型自然災害」。
當時港英政府撥款5000萬元賑濟華東災區,全港隨即掀起捐贈救助華東水災的熱潮。同時香港演藝圈也積極行動,先是籌拍電影《豪門夜宴》。
之後又在跑馬地馬場舉行了明星雲集的「忘我大匯演」音樂會,為受災災民籌集善款。
根據當年的報道,短短十天時間,香港的賑災籌款總額已達到4.7億港元。
電影開場字幕部分交代,影片的原著劇本歸屬於「華南電影工作者聯合會」。
1991年的電影《豪門夜宴》,其實是一部「翻拍電影」。
影片改編自1959年的同名粵語黑白電影。
舊版電影集結了吳楚帆、張瑛,張活游、夏夢等一眾粵語片時代的當紅明星。
故事講述吳楚帆飾演的暴發戶馮綏仁為了跟競爭對手炫富,打算以祝賀馮家老父親「留須」這樣荒誕的理由舉行一場晚宴。
將本來過着清貧生活的老父接回家中,在晚宴的籌備過程中,發展出一幕幕鬧劇,從中展現人情冷暖、炎涼世態中的眾生相。
而這部電影的拍攝初衷也是為了「籌款」。
1949年,香港一部分電影人為改善業界工作環境和電影品質,成立了華南電影工作者聯合會。「華南影聯」成立後曾先後義拍四部電影來籌募經費,《豪門夜宴》是其中知名度最大的一部作品。
1991版《豪門夜宴》沿用了舊版的故事框架,同時將時代背景挪到了九十年代。
曾志偉飾演的主人公曾小志,是一名貪婪吝嗇的房地產商人、家財萬貫的暴發戶。
靠着善於投機加上油嘴滑舌,曾小智在商場如魚得水,如今積攢了萬貫家財。
可他還是不滿足,為了買入樓盤而把謊話說盡,賺錢毫無底線原則。
張學友扮演一位項目經紀人學友,想要促成曾小志完成一樁收購地皮的商業項目。
為了做成這單大生意,學友只能費盡心思地拍曾小志的馬屁。
此時路邊賣臭豆腐的攤販是香港影壇的金牌配樂大師黃霑。
一旁跑步路過的路人,分別是演員吳大維與香港知名配音演員譚炳文。
經紀人學友帶着曾小志一起走進茶餐廳,目的是想要跟四棟樓的老業主簽訂買樓合同。麻煩的是,曾小智在地產界有個競爭對手,同樣財大氣粗的商人洪大寶。
兩人是商場上的死對頭,洪大寶同樣盯上了這塊地皮。
經紀人學友為了促成這個項目,只好分頭勸說曾小志和洪大寶,最終撮合兩人同意利潤平分聯手建成酒店。
結果沒想到,曾小志和洪大寶都是一樣的吝嗇小氣。
經紀人學友竹籃打水一場空,悻悻離開了茶餐廳。
曾小志談成了一筆生意,春風得意的他在家中排練起英文版的粵劇《帝女花》。
負責伴奏的是當時大名鼎鼎的「beyond」樂隊,與曾小志一起排練的兩位粵劇名伶,分別是張曼玉和劉嘉玲,負責拍攝的女記者是演員顧美華。
正當曾小志沉醉於中西結合的戲劇藝術的時候。
經紀人學友又找上門,告訴曾小志有筆大生意要找他談。
傳聞科威特的王子阿里巴巴將要來香港,對方正在為了重建海灣戰爭後的家園而奔走,手中握有一份巨額開發計劃,如果曾小志能夠簽下這份合約,那麼絕對有望成為香港首富。
曾小志聽完果然十分動心,但是想要談成這筆生意卻不容易。
為了能跟王子搭上線,曾小志決定投其所好,最終查到阿里巴巴王子出了名的孝順。
經紀人學友趁機出謀劃策,建議曾小志給自己也樹立一個孝子人設。
為自己的父親舉辦一場盛大的豪門宴會來祝壽,到時候再邀請王子赴宴拉近關係。
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曾小志不僅不是個孝子,甚至跟父親已經十幾年沒有聯繫。
曾小志好不容易說服了鄭裕玲飾演的妻子,夫妻倆一起回到了父親和妹妹居住的屋村。
當他們趕到樓下的時候,附近正好有三個人在一起踢球。
其中的矮個男人是香港影壇著名的全才泰迪羅賓。
左邊的男人是殭屍電影中的常見配角樓南光。
中間的這位演員叫做尹志強,他本是職業足球運動員出身。
七十年代曾經有「亞洲第一中鋒」的稱號,代表香港隊出戰亞洲杯,退役後當了一名演員。
曾小志看到三人在屋村踢球,跟妻子吹噓說自己小時候也很會踢足球。
現實中曾志偉曾經做過職業足球運動員,併入選了香港青年足球隊,參加過1973年在伊朗舉行的亞足聯青年錦標賽。
曾小志和妻子連蒙帶騙,將父親騙回了居住的豪宅。
不料助手阿偉又帶了新的問題。
原來,阿偉根據曾小志的要求,為了讓阿里巴巴王子知道自己是個孝子,提前聯絡媒體發了幾篇曾小志孝順父親的新聞,在報道中吹噓說曾伯不僅出身名門,還是一名曾在海外留學的紳士,最喜歡西洋擊劍運動。
可明眼人一看就能識破。
曾伯只是一位平平無奇又本分樸實的老父親,哪裡像上流社會的富紳?
曾小志為此頭疼不已,此時助手阿偉又給他想了個辦法。
不如花錢聘請一些禮儀教師,提前對曾伯進行培訓,用來應付幾天後的豪門夜宴。
阿偉首先找來了自己的表哥,任達華飾演的職業舞男。
但是在阿偉的介紹下,對方的身份瞬間高大上起來,變成了「美少男高級儀態學院」的院長。
在這位「鴨王」老師的培訓下,曾伯被迫開始學習如何哄客人開心,並為此積極開展訓練。
一番折騰下來,曾伯早已折騰得心力交瘁。
可他認為是兒子的一片孝心,因此從沒有叫苦叫累。
甚至當女兒阿芝前來探望的時候,還主動替兒子兒媳遮掩。
時間來到豪門夜宴舉辦當天。
賓客們遲遲沒到。眼瞅着宴會開席的時間越來越近,曾小志內心也不免開始擔憂起來。曾小志心不在焉地喝完酒後,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夢中豪門夜宴開席,眾多明星賓客紛紛上門祝賀,其中有:
梅艷芳、葉倩文、陳友、張艾嘉、鞏俐、導演楚原和吳宇森。
曾小志等來了譚詠麟飾演的阿里巴巴王子,更讓曾小志沒想到的是,王子的爺爺居然叫做阿星,正是在1991年叱吒風雲的星爺。
等曾小志從白日夢中驚醒以後,助手阿偉突然跑來報告說。
曾家本來邀請的名流賓客,居然都被洪大寶給截胡請到了洪家的宴會。
眼看洪大寶將自己的客人全部請到了家裡,曾小志為了順利做成生意,只好提出跟洪大寶一起籌辦豪門夜宴,但是簽到手的合約兩家要平分利益。
好不容易解決了賓客的問題,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曾妻得知合約被洪家瓜分,當即提出自己要分一部分,結果遭到了貪財如命的曾小智的拒絕,夫妻倆開始爭吵起來。
爭吵中,被旁邊的曾伯給聽到,妹妹阿芝很失望,於是決定帶父親回家。
恰好洪大寶找人扮演自己的爸爸想要截胡,這讓曾小智腹背受敵。
關鍵時刻,反倒是曾伯出場,他為兒子打圓場。
良心發現的曾小智志決定彌補對父親的虧欠,他主動跟父親認錯,祈求父親和妹妹的原諒。
改過自新的曾得到了家人的諒解,他決定為從小長大的街坊鄰居辦一場宴會。
雖然在這裡生活的都不是豪門上流,但卻更像一場合家團圓的盛大宴會。
曾經的武俠片明星,如今的江湖片梟雄狄龍負責傳菜。
四大天王之一的黎明在後廚一邊洗菜一邊唱歌。
廚師父親吳孟達見兒子黎明不務正業,親自下場為街坊炒菜。
兩人在電影中的形象,都來自於當時他們正在拍攝的電影《伙頭福星》。
曾小志在宴席上偶遇了兒時好友張國榮,對方還有個弟弟是郭富城。
從《富貴逼人》系列穿越而來的董驃和沈殿霞,帶着兩個女兒李麗珍與關佩琳。只是到了餐桌上,一家人依舊念念不忘六合彩。
坐在旁邊兩桌的是香港龍虎武師團建,在場的有梁家仁、程小東、袁和平,火星、黎永強、梁小熊和李海生,以及附近打醬油的「烏鴉哥」張耀揚。
附近喂狗的賓客是陳百祥,坐在他身邊的是「奪命剪刀腳」黃炳耀,他也是這部電影的編劇之一。
此時曾小志的妻子咪咪也乘坐的士趕來,的士司機是香港著名音樂人盧冠廷。
曾伯主動撮合兒子與兒媳和好,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飯時。
葉蒨文帶着粵語片時代的著名女星李香琴一起過來打招呼。
一心忙於事業而忽視家庭的經紀人學友,也終於等來了妻子王祖賢。
由於街坊們的吵鬧聲音過大,招來了兩名巡邏的警察。
男警察是香港電影中的警司專業戶陳欣健,女警察是1982年的港姐冠軍梁韻蕊。
鞏俐過來端菜的時候,星爺這一桌坐着的賓客中,還有梅艷芳和香港知名反派演員龍方。
這場宴會上最精彩的一幕,是兩代喜劇之王許冠文和周星馳的同桌飈戲。
導演特別安排了一場戲,周星馳和許冠文同時夾到一塊雞肉。
星爺說是雞頭,許冠文卻認為是雞屁股。
兩人在飯桌上爭論起來,就像是兩位隔代喜劇大師的傳承交接儀式。
電影最後在眾人舉杯歡慶的結尾中落下帷幕。
可以說是標準的合家歡大團圓結局。
以如今的眼光來看,《豪門夜宴》單從影片質量而言,未必是一部好電影。
甚至很多情節都如同鬧劇,但這一切都不妨礙這部影片成為無法超越的經典之作。
影片的成功並非來自於電影的某位主創,而是要歸功於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工業。
那個空前繁榮且高度團結的現代娛樂帝國。否則也難以僅用幾天時間,就動員半個香港娛樂圈來打造這樣一部豪華巨制。
《豪門夜宴》在當時打破了港產片的多項紀錄:
整部電影在八天之內完成所有拍攝,劇組花費不到百萬元。
雖然參與的大導演、大明星多不勝數,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都是不計報酬的友情出演,對於戲份台詞的多少更是毫無怨言。
網上一直謠傳這部電影僅用四天就拍完,其實根據導演高志森的回憶,影片的整體拍攝周期大概在十天左右,但是因為中間很多明星要參加籌款義演,導致劇組中間又停拍了兩天。
整部電影共有四位掛名導演,但主要的拍攝工作都是由高志森和徐克負責。
為了爭取時間,前者主要負責白天戲份的拍攝,後者主要拍夜戲,兩人各自拍了四天左右。
導演張同組主要負責演員協調工作,而另一位導演張堅庭主要負責拍攝結尾最後的大排檔宴會的情節。
影片改編自同名粵語黑白電影,舊版主要在於諷刺上流社會籌辦宴會的荒誕,但在編劇黃炳耀的改編下,雖然故事大綱依然是曾小智和洪大寶為爭奪生意而用豪門宴會「鬥法」,但卻強化了父子親情。
曾父在得知兒子只是利用自己後,依然在緊要關頭為兒子圓了場,曾小智也在結尾幡然醒悟,明白之前欠缺對父親的關愛,令觀眾在笑聲中思考親情的可貴。
作為一部喜劇電影,《豪門夜宴》勝在創作訴求明確,電影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反派,不管是貪財勢利的曾氏夫妻,還是為了事業而努力應付老闆一切無理要求的打工仔阿偉和學友,都被詮釋得活靈活現,讓人過目難忘。
由於整部電影的製作時間極為有限,導致電影的拍攝過程有很多「即興創作」的部分。
當時很多明星都是臨時趕到片場出演,因此需要編導在片場修改劇本,臨時增加人物角色和情節橋段。
比如電影中「曾志偉夢境的宴會」那場戲,就是編導高志森的臨時發揮。
當時在拍攝時突然接到籌備組委會的電話通知,得知梅艷芳、許冠文和葉蒨文要來片場。導演高志森接到消息後,就要立刻為他們的出演而創作情節。
既不能完全遠離故事核心,也要在劇本框架中為其量身打造。
於是才編出了曾小志做夢見到梅艷芳的荒誕情節。
再如片頭劉德華和毛舜筠的報幕,也是因為電影拍完後即將上映前,製作公司已經要開始做影片拷貝的時候,劉德華和毛舜筠當時恰好回到香港,得知此事後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缺席,就主動提出要補拍讓他們參與到電影中。
導演高志森臨時起意,提出讓兩人做影片開頭的報幕員,道出拍攝的緣由。
影片在喜劇橋段層面的設計,雖然不算高級,卻將港式喜劇的無厘頭精神發揮到了極致,極盡惡搞之能事,客串明星們多以觀眾印象最為深刻的形象出現在影片中,用「本色出演」的方式自我調侃和惡搞開涮。
比如任達華因為出演《舞男》系列而走紅,於是在本片中繼續回歸「本職」。
許冠文在電影中經常扮演吝嗇市儈的老闆形象,因而見到電影中的曾小志會說他很像自己,理由也是對方很有自己當年的「小人本色」。
1991年的周星馳剛剛憑藉《賭聖》而名聲大噪,所以在電影中繼續大玩特異功能。
而30歲的周星馳幾乎是一夜之間從「星仔」搖身一變,成為片中連譚詠麟這位歌壇天王也要尊稱一聲的「星爺」,從此「星爺」名號響徹整個香港影壇。
用導演高志森的說法,「這部電影的意義在於拍攝動機。」
拍攝計劃一經公布,所有演藝圈的台前幕後工作者一呼百應,都想盡其所能為內地災情貢獻一分力量。
也因此,這部電影的魅力其實早已超越了一般電影,觀眾們享受在電影中「數星星」的感覺,也樂得看明星們齊聚一堂互相耍寶搞笑,至於影片的故事反倒成為了次要元素。
此後三十多年間,香港電影由盛轉衰,雖然仍有一些大牌雲集的電影,比如2021年的抗疫籌款電影《總是有愛在隔離》,但影響力已經無法與當年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