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坤
張藝謀導演的新作《第二十條》登陸2024年春節檔，距離他上一部作品《堅如磐石》上映僅過去四個多月。張藝謀的多產有目共睹，尤其是從2022年算起，三年執導四部電影，今年步入74歲的張藝謀無愧「勞模」導演的稱號。
目前，《第二十條》累計票房超16億，位居春節檔電影票房第四，前三名依次是《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和《熊出沒·逆轉時空》——它們的娛樂屬性顯然都要勝過《第二十條》。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電影，《第二十條》已經取得了一個不錯的票房成績。
從豆瓣評分來看，《第二十條》7.7分，《熱辣滾燙》7.9分，《飛馳人生2》7.7分，《熊出沒·逆轉時空》6.9分。分值比較下來，《第二十條》也沒輸，但觀眾對於這部電影的評價確實存在兩極化的現象。
為何是喜劇？
《第二十條》是一個法理與情理的故事，片中有三條敘事線索：第一條線索是人到中年的檢察官韓明掛職市檢察院，遇到了一起棘手的故意傷害案件；第二條線索是韓明的兒子韓雨辰為制止校園霸凌，打傷了實施霸凌的同學，而這名同學恰是學校教導主任的兒子；第三條線索是韓明之前處理的案件的當事人張貴生對故意傷害的判定不服，堅信自己是見義勇為，不顧韓明的勸阻屢次上訪，直至因交通意外喪生，留下了未成年的女兒。
三條線索的故事都指向同一個問題：他們究竟是故意傷害，還是正當防衛？而《第二十條》的片名，正是來自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這是一項關於正當防衛的條款。作為出品方之一的最高人民檢察院影視中心表示，這部電影的故事參考了崑山反殺案等現實中的真實案例，創作初衷就是要弘揚「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理念，激活沉睡法條，制止不法侵害，弘揚正義和見義勇為的精神。而張藝謀用三條敘事線索從不同的角度強化了這個主題，也從不同維度引發人們對公平公正的思考。整個電影的內核和架構是很穩的。
《第二十條》是一部主題先行的電影，又定檔在春節，這是張藝謀的底氣。你想看到一個怎樣的《第二十條》？即使有張藝謀操刀，你會不會被這個題材的嚴肅性勸退？而這部電影的類型定為劇情、喜劇，嚴肅深刻的主題和其中不乏幽默的表達雖有反差，但毫不違和。我也在影院看到身邊觀眾的笑與淚，張藝謀精準地把握住了創作的尺度。在探討法治、公平的同時，片中還有中年生活的一地雞毛：職場的掙扎、子女教育升學的壓力、夫妻鬥智斗勇的戲謔與真情……家長里短的橋段讓先行的主題落了地，有了煙火氣。而女性角色的成長和互助，不僅為敘事增加了溫度，也進一步豐富了影片的內涵。
不像電影？
有觀眾質疑這部電影不像電影，倒像電視劇，甚至有小品拼貼之嫌。可以理解現在有的電視劇努力趨近電影的質感，比如去年的爆款《漫長的季節》，但電視劇不應該是不講究的代名詞；也可以理解觀眾對笑點「包袱」的設計抱有不同的看法，但小品的喜劇元素未必不能為電影所借鑒，比如開心麻花早期電影作品《夏洛特煩惱》也收穫了不錯的票房和口碑。
《第二十條》彙集了《狂飆》和《漫長的季節》中的多位演員，全體演技在線，角色和演員都立得住、有分量，才能實現內容主題的有效傳達。雷佳音向來擅長小人物逆風翻盤的戲碼；搭檔馬麗深諳喜劇效果的拿捏之道，生動演繹了中年夫妻過招的微妙；頗有觀眾緣的陳明昊遊走在靠譜的「李隊」和不靠譜的大舅哥之間，貢獻了不少笑點；「大嫂」高葉依然氣場全開，演繹了一位忠於職守、赤誠追問的檢察官，「前女友」的特殊身份也製造出誤會；而建議把自己的角色改為聽障人士的趙麗穎更是以炸裂演技，塑造了一個令人信服並為之痛心的受害人角色，觀眾只有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絕望，才能理解韓明那句話，「我們辦的不是案子，是別人的人生」。
何以張藝謀？
對於《第二十條》的詬病，還有比較集中的一點，認為影片中看不到張藝謀風格化的表現，視聽手段流於平庸。張藝謀的電影應該是怎樣的？如果追求張藝謀招牌式的畫面，這是他屢試不爽的慣用打法，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困難，問題在於適不適合。
從影像風格來看，他確實隱沒了以往的技法，沒有通篇形制之美的設計，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紀實風格。但對於影片的題材和內容而言，這應該是更適宜的方法。不論強形式感的畫面還是突出的色彩強調，在這裡都難免有刻意之嫌。《滿江紅》的音樂設計很有特色，它可能適用於《滿江紅》，適用於《三槍拍案驚奇》以及《秋菊打官司》。但《第二十條》讓視聽手段隱沒，讓故事和人物突出，觀眾才更容易入戲，大銀幕之上的悲喜才能離生活更近一些。
《第二十條》不是一部通篇打着張藝謀水印的電影，但片中一些閃回（callback）也記錄著他自己的某些堅持。例如，面對韓明的苦口婆心，張貴生用一句話為自己不斷上訪的辯詞：「我就是想要個說法。」30多年前，秋菊也是這麼說的。有人將這裡讀解為張藝謀的普法情結，要不要這樣高舉高打的定義，我認為有待商榷。但他多次以作品回應百姓的樸素期待，還是身體力行了中國電影人的擔當。又如，他把《滿江紅》裏面雷佳音慷慨激昂的段落用在《第二十條》里製造反差的喜劇效果——完全放下偶像包袱，為滿足觀眾對歡樂的需求，流露出樂於調侃自己的「自黑」精神。這也是那個人們熟悉的張藝謀。
張藝謀的上一部作品《堅如磐石》與《第二十條》同為現實題材，前者是講反腐掃黑，後者是聚焦「正當防衛」議題的法治題材影片。起點在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的張藝謀從藝術電影走到商業大片，幾十年來涉獵的題材格外廣泛；近年回歸現實題材，而且敢於觸碰社會敏感話題與痛點——這已經又是一個有些不一樣的張藝謀了。
《第二十條》不完美，有人指出片中的個別情節與法律相悖。此外，影片的結尾段落為扣題和升華，韓明在聽證會上的集中輸出強度有些大，道理不虛，卻稍顯用力過猛。但是，作為一部現實題材的類型電影，《第二十條》對主題探討的深度和廣度都有突破，仍然是市場的稀缺品。我們需要電影院里的歡樂，也需要有人關心我們與公平正義的距離。每個人都渴望法律的完善保障和情理人心的溫度，這是理想主義的，更是現實主義的。張藝謀用他的電影為之追問、追尋。在今年的春節檔，讓你看到這樣一個有些不一樣的張藝謀，難道不值得點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