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高能。
停屍間里,一個冷櫃里發出異樣的聲音。
女孩按捺住內心的恐懼,拉開櫃門。
只見一名臉色煞白的男子,平躺在冷柜上。
雷電交加間,他突然睜開眼睛。
嘴裡飄出一句“好冷啊”,把女孩直接嚇暈過去。
懸疑恐怖片?
不不不。
這其實是一部殯葬題材劇,《三悅有了新工作》。
被嚇的這個95後女孩,就叫三悅。
她日常的工作,不僅要幫遺體塞舌頭。
還要給遺體化妝,修復殘缺遺容。
出入停屍房更是常態。
是不是很陰間?
可偏偏是這麼一份聽起來很“晦氣”的遺體化妝師工作,改變了超喪的三悅。
偏見
趙三悅(周依然 飾)有多喪?
頭髮凌亂,不修邊幅,狼狽到光天化日之下被老媽掃地出門。
臉面和尊嚴就像被扔出來的包裹一樣。
啪,散了一地。
為啥?——她不想工作。
跟很多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樣,三悅畢業即失業。
她之所以選擇躺平,不是因為懶,而是因為偏見。
讀舞美專業的她,畢業後找工作,卻連被三家劇院拒絕。
不是因為她專業不及格,而是因為她是女性。
因此,哪怕她是實習期考核唯一拿滿分的,但最終轉正名額還是被“更能熬”的男性競爭者擠沒了。
這次不公平的求職遭遇,也讓她從此對職場大失所望,誓將擺爛進行到底。
在家啃老一年,整天捧着手機傻樂,懶到泡麵湯倒了,都不肯起來清掃。
這種害怕被拒絕的心理,和她暴躁強勢的媽媽(張棪琰 飾)有很大關係。
和大部分中國式家長一樣,三悅媽媽嘴上不饒人,說話像刀子一樣,慣於對女兒實施打壓式教育。
在工作上受委屈,本以為她會安慰幾句,結果反被她劈頭蓋臉一頓訓:
腦子不好使,脾氣還差
成天哭喪着臉
也不知道沖人笑一個
活該選不上你
現在更是因為不想工作,倆人的隔閡越來越大。
在家被母親嫌棄,在外求職又遭受不公。
面對這一團糟的生活,三悅抑鬱了,動了尋死的念頭。
此時的她,對生,很絕望,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死,很衝動,但也很模糊。
而第一個打消她尋死的念頭,讓她開始認識死亡的,是大姨蘇蓉(郭柯宇 飾)。
三悅的新工作,就是當殯葬師的大姨幫忙找的。
而且,不是她主動選擇的,是被大姨“騙”來的。
其實跟大多數不了解殯葬行業的人一樣,起初三悅也很抵觸,對這個職業充滿恐懼和偏見。
被大姨介紹過來面試,發現來到殯儀館時,她的反應是這樣的。
圍觀大姨工作,屋裡的屍臭味讓她忍不住嘔吐。
看着大姨遞過來的水,想起她剛給往生者凈身的畫面,三悅想伸出的手又縮回去。
直到大姨說洗過手了,她才肯接過來。
她也不理解大姨為什麼願意做這份苦差事,是因為賺很多?
甚至最終下定決心去面試,也只是出於非常幼稚的目的:
跟開婚紗店的母親對着干。
你瞧,真就是個衝動的女孩兒。
但這次不講武德的行為,肉眼可見要把她拽入更深的偏見漩渦中。
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中,我們習慣對死亡避而不談。
而對跟死亡打交道的遺體化妝師,大多數人也是帶着避諱、嫌棄和誤解。
因此,當三悅真當上遺體化妝師後,才真正體會到了超出預期的艱難,被嫌棄的無奈。
打車到殯儀館,連連遭到司機拒載。
在婚禮現場,被新人親屬聽到自己的工作,直接就被轟出去。
在同事身上,她也看到了更多殯葬業從業者的不公平困境。
比如,在殯儀館當告別儀式主持人的梁格格(康可人 飾)。
到餐廳兼職,即使專業能力達標,也會因為她的主業而被炒魷魚。
又如三悅的同門師姐周婭男(鄂靖文 飾)。
即使手拿房本,條件不差。
可每次相親,還是沒敢主動坦承自己的真實職業。
別問,問就是化妝師。
再問,就是服務業。
只有對外這樣介紹自己的工作,才能融入主流生活。
這是所有殯葬行業從業者的無奈。
這麼深的偏見,原本在工作、生活上找不到任何價值感的三悅,該如何承受下來?
磨合/職業祛魅
遺體化妝師絕對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
承受外界的凝視與誤解,已經壓力很大了。
更難的,是克服內心的恐懼與抗拒。
誤打誤撞入了行的三悅,和所有職場小白一樣,不得不經歷一段“職場磨難期”。
只是這工作適應起來實在不容易。
首先要忍受生理上的折磨,每日例行一yue。
工作的嚴謹程度也超乎她的想象,一點馬虎不得。
有一回她掛反了兩位往生者的名牌,差點釀成大禍。
既要適應生理上的不適,還要承受嚴謹工作性質帶來的精神壓力。
每天恨不得辭職的想法在腦海里繞了一萬遍。
更可怕的是,她還有一位嚴格的師父劉清明(楊新鳴 飾)。
自入職以來,三悅經常挨師父的訓。
一來,自然是因為看不慣三悅的恐懼和粗心。
比如三悅第一次去停屍房,因為害怕不敢進,站在一旁的師父一臉不悅。
二來,師父對新人缺乏耐心。
但不是自恃資深的傲慢,而是因為他明白這份工作意味着什麼。
雖然師父平時脾氣就大,但三悅差點送錯遺體那次,師父卻尤為生氣。
因為在他看來,弄錯遺體,意味着往生者和家屬不能告別,那會造成一份永遠的遺憾,無法彌補。
師父看似是為家屬鳴不平。
其實是為身為遺體化妝師的三悅,缺乏這種職業自覺和意識而着急。
但也正是師父嚴謹的作風,和師姐的職業自覺,讓三悅逐漸明白,成為一名合格的遺體化妝師,絕不止是按流程辦事。
認真嚴謹,是對這份工作,也是對死者的尊重。
第一次給往生者塞舌頭,師姐手把手教。
按摩臉部,放鬆肌肉,力度要適中……
實操時,師父則在一旁點撥。
為了讓她放鬆,師姐告訴她,這位孤兒生前已經交代全權交給殯儀館處理,不必擔心家屬找麻煩,鼓勵她放開手腳去做。
但師父卻叮囑她,放開手腳也要注意分寸。
處理遺體都要一視同仁,不分高低貴賤。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往生者不管從事什麼職業,都一視同仁。
這是師父教會給三悅的第一件事。
到了真正上手給往生者塞舌頭時,三悅操作到一半忍不住跑出去嘔吐,師父訓她這是對往生者不敬。
但訓歸訓,事後他卻會獨自替新手徒弟,給被當作“練習對象”的往生者打扮體面,向他鞠躬道歉。
曾經,三悅不服師父的臭脾氣,更意識不到他嚴苛的背後,是對這份工作的尊重。
直到看到這一幕,三悅才明白:
往生者並不是一具無用的物品,他們依舊是值得被尊重的人。
這是他們教會給三悅的第二件事,把往生者當人。
三悅本就不是沒有能力的人,她只是害怕不被接納。
可就在這麼一份小眾到不被社會上大部分人所接納的職業里,她卻逐漸獲得了認可。
三悅第一次獨立給遺體化妝,師父的眼神一開始還充滿不信任。
可一看她認真化妝,並能把專業運用到位,神情明顯緩和了。
眼神里也多了幾分安慰和欣賞。
從師父眼神的變化里,不難看出,三悅在職業上的進步和用心,他內心是肯定與接納的。
在師父和師姐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三悅對這份工作的認同感也越來越強。
那位被當作“教學素材”的往生者,他生前是孤兒,沒有親屬到場為他處理身後事。
所以後來三悅為了表達歉意,選擇把他葬在樹下。
也算真正踐行了師父的教誨。
而作為遺體化妝師,還有一點是必備的。
一顆強大的心臟。
不只是面對外界異樣的眼光,更要承受每天見證無數場生離死別,卻又無能為力的無奈。
不是誰都能消化這種“無意義的感覺”。
師姐應對的方式就是,做下去。
隔三岔五去找托尼老師做造型,讓自己重獲新生,甚至把相親當成了消遣的主要項目。
而梁格格更難得。
擁有漂亮履歷的她,原本可以擁有更“體面”的工作。
可因為發現跟遺體對話,能讓她感受到陪伴感,能在這份工作找到自己的價值,便選擇留下來。
不管是師父,還是師姐,梁格格,他們對這份職業的尊重與堅持,使三悅慢慢發現,成為一名遺體化妝師的意義和價值。
從內心抗拒,到理解接納;
從職場菜鳥,到逐漸明白這份工作的分量。
三悅的成長,其實也是她本人,更是我們對這個小眾職業祛魅的過程。
遺體化妝師被妖魔化久矣。
他們因直面傳統文化中避而不談的死亡,長期以來被外界歪解、抵觸。
但在職業之外,他們不過是和你我一樣,有正常的生活和情感需求的人。
還多了幾分直面生死的勇氣,與對生命的尊重。
對生死祛魅
如果說,殯儀館的同事改變了三悅對遺體化妝師的看法。
那往生者的故事,則讓她對生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還記得開頭那個嚇到三悅的男生嗎?
他叫秦偉(孫寧 飾),是來給殯儀館拍紀錄片的導演,順便來殯儀館提前體驗生活。
所謂“體驗生活”,是因為他病了,癌症晚期。
他跟三悅相遇時,倆人剛好形成對照:
一個求生而不得,一個求死而不敢。
最後秦偉離開時,給三悅留下了一封信和一條狗,他希望狗能成為三悅的牽絆,陪着她活下去。
三悅給狗狗取名“禮物”。
還是在這座天橋。
曾經的三悅,坐在這兒是想尋死。
現在,她不僅自己走下樓梯,回過頭還發現,牽絆也可以是一份從天而降的禮物。
秦偉離世了,但他留給三悅這份情感的羈絆,重燃了她生的希望。
那對死亡呢?
三悅曾遇見一位往生者,一位在自己眼前意外猝死的修手機小哥。
前一秒還鮮活的生命,下一秒就成了一具冰冷的遺體。
生命的轉瞬即逝,讓三悅心生敬畏。
有時死亡也像一面“照妖鏡”,既能照出人性真偽,也能鑒出情真情假。
比如秦偉的父母。
重男輕女程度在國劇里肯定排得上名號。因為超生,父母棄養了有先天疾病的二女兒張紅。
可找到親生父母后不久,張紅卻病發去世。
沒想到的是,死後和弟弟的待遇依然有着天壤之別。
張紅去世,只能用柚子葉水凈身。
因為家裡“條件有限”,沒法做防腐處理,讓她更體面地離開。
而兒子秦偉呢?
儘管他生前已經給自己買了個50塊的骨灰盒,但父母還是會給他用上最昂貴精美的。
甚至只把兒子的骨灰帶回家,二女兒的,就讓她孤零零呆在墓園。
更直觀的對比,還有靈堂上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
張紅去世,她的親生父母呼天搶地,用嘹亮的哭聲掩飾自己的心虛。
到了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去世,他們才終於回歸到真正悲痛到沉默的狀態。
從生到死,他們咎由自取最終也自食其果,沒有得到大女兒的原諒,成了國產劇少有的不被原諒的父母。
當然,生死話題也不全是冰冷的,也可以平靜和治癒。
我們都明白,死亡是無法避免,也沒人能與之對抗的。
因此有人認為,在化為灰燼之前,整理得再精緻也不過是徒勞。
可在遺體化妝師眼裡,不管只是幫一位單身老人系個絲巾,化個漂亮的妝,送她體面地離開。
還是幫猝死的往生者,完成他與父母之間未能完成的約定,讓他能毫無遺憾地離開。
都是盡己所能,去治癒活着的人。
按三悅的話說,殯儀館就像是她不小心闖入的陌生世界,在裡面能窺探到很多人的秘密。
既結識了同樣被當作異類的同事,也旁觀了很多往生者的故事。
也是這些時刻讓她意識到,不管多麼孤僻的個體,都會在生命的某一刻找到屬於他們的同類。
這種找到同類的歸屬感和治癒感,讓她至少在某一刻,體會到“活着還是不錯的”。
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終將在某一天,走向那條沒有盡頭的黑暗小路。
在死亡面前,人生和工作好像被襯托得沒有意義,所有努力終是徒勞。
但,人活一世,真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嗎?
別忘了,還有情感羈絆。
就像那位不願接受妻子離世的深度抑鬱症患者。
他一直把妻子的屍體寄存在殯儀館,卻忘了該回頭看看活着的人,給女兒更多的關注和愛,和她相互取暖。
我們常常將死亡視為羈絆結束的一刻。
實際上,你會發現,它只是人生的一個必經階段而已。
過了這個階段,生命並沒有完全消失。
只要人與人的羈絆依然存在,離開的人便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
以記憶的方式,以思念的方式。
死亡是不可抗拒的。
可情感羈絆卻是永恆的。
而遺體化妝師恰恰是這個必經階段的擺渡人。
嫌棄他們,說白了是嫌棄自己。
只有平靜地將此視作平常,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更為自在地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