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飛的、坐高鐵,拖着行李箱來看戲的外地觀眾,已經成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一道風景線。而今年,這道風景線更加明麗,也更加明顯。
藝術節期間,北京人藝以“‘京’彩人藝”為主題,帶着《茶館》《嘩變》等5部大戲,連續一個月駐演上海,開創了名團合作的新模式。與此同時,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德國邵賓納劇院、德國皮娜·鮑什基金會等領銜的10台劇目,紛紛將中國“唯一一站”放在上海。
極具獨家性的“上海駐演”和“唯一一站”,也讓藝術節成為“流量入口”,吸引了約24%的外省市觀眾、約8%境外(含港澳台地區)觀眾來到上海,相約黃浦江畔。《春之祭》的數據更誇張,三場演出開票當天即售罄,39%的觀眾為跨省購票。
為一部戲奔赴一座城,到底是怎樣一群人拖着行李箱來上海看戲?
《茶館》(攝影 董天曄)
《嘩變》(攝影 王凱)
“熱愛可以抵消一切疲憊”
為了搶到北京人藝的優惠票,小蔣前一天晚上就從杭州坐高鐵到上海,凌晨3點就守候在南京路步行街的尾票亭,等到下午13:30正式開票。
等了通宵後,他用半價搶到了《茶館》《嘩變》。這位從事互聯網行業的“90後”,並非不知道有線上購票渠道,但對自己的手速沒信心,還是覺得排隊更穩妥。
除了這兩部大咖雲集、明星璀璨的熱門大戲,他又陸續將《日出》《杜甫》《正紅旗下》收入囊中,一口氣看完了5部戲。
優惠票銷售點
“北京人藝南下一次,太難得了,我很珍惜。”小蔣笑說,跑一趟北京,成本更高也更麻煩,而且在北京也不見得有這麼好的演員陣容,尤其是《茶館》《嘩變》。五部戲連着看下來,他發現,北京人藝對藝術的態度很真誠,“從不走過場,第一場有反饋意見,第二場立馬就會做出改進和調整。”
接到記者的電話時,小蔣正騎着共享單車去趕艾夫曼芭蕾舞團《俄羅斯的哈姆雷特》。這一個月來,藝術節有多熱鬧,他就有多忙碌,基本沒閑着。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斯巴達克斯》、馬林斯基劇院芭蕾舞團《舞姬》、蒙特卡羅芭蕾舞團《馴悍記》……他都看了,慕尼黑愛樂樂團《第八交響曲》也想看,無奈撞車了。
“好演出天天有,太密集,撞得很厲害。”他給自己排了一個時間表,從周五晚到周日晚,一個周末可以排滿5部戲,吃得消嗎?“排票、買票比較累,看戲不累。熱愛可以抵消一切疲憊。”只要看到了好戲,他就覺得這趟旅程很值得。
小蔣也不敢算自己花了多少錢,“算一算,心驚肉跳,索性不算。”天天從杭州跑上海看戲,家人支持嗎?“愛好是很私人的事情,他們也有自己的愛好,大家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互相尊重,互不干涉。”
《哈姆雷特》( 攝影 thomas aurin)
《每一個女人》(攝影 armin smailovic)
“精神享受高於物質享受”
為了只有上海一站的德國邵賓納劇院,馬女士從南京連着跑了兩趟上海。《哈姆雷特》和《每一個女人》隔了一周上演,風格全然不同,但都好評如潮。
《哈姆雷特》的舞台上鋪滿了4.5噸從德國運來的黑土,6名演員勢均力敵,用癲狂的表演顛覆了人們對莎士比亞的想象。相對而言,馬女士更喜歡《每一個女人》,更細膩,更走心,能讓人不知不覺跟着一起流淚。
舞台上,女演員烏斯娜收到一封信,和罹患癌症的海加爾展開一場對話。馬女士至今還記得那個畫面——海加爾說,她希望死在夏天的一個下午,窗是打開的,可以聽到雨聲,然後放一首巴赫。這時,舞台上下起了雨,烏斯娜打開琴蓋,開始彈巴赫《哥德堡變奏曲》,海加爾的臉隨着琴聲一點點消失、一點點遠去。
“我們好像陪着她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馬女士淚目的點在於,海加爾不是一下就蒼老的,她也年輕過,當過群舞,在舞台上旋轉,身體很輕盈,“我們還年輕,死亡好像離自己很遠。看了戲後我開始思考,到底什麼是死亡,應該怎樣走完人生的旅程。”
和記者聊天時,馬女士剛看完艾夫曼芭蕾舞團《俄羅斯的哈姆雷特》,這部“爽劇”讓她意猶未盡。這一個月,她也是藝術節的常客,北京人藝《茶館》《嘩變》、阿庫·漢姆舞團《叢林之書》、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斯巴達克斯》……都有她的身影,每次來都會小住一兩天。
“南京沒有的高質量好戲,我都會來看。”馬女士笑說,也不用每一場都買最貴的票,像《每一個女人》就是180元買的,完全可以承受,“出去聚餐,人均200元很正常,吃一頓就沒了。但是看兩小時的戲,回味無窮,精神享受遠遠高於物質享受。”頻繁坐高鐵,她也不覺得麻煩,“一個半小時,眯一會就到了。”
《春之祭》(攝影 maarten vanden abeele)
《春之祭》(攝影 maarten vanden abeele)
“這種美麗也是有門檻的”
德國“現代舞第一夫人”皮娜·鮑什的《春之祭》非洲版,同樣只有上海一站。為了能追到這部心儀已久的舞蹈劇場,凡凡極限操作,請了年假,從武漢來到上海。
很多年前,她就看過皮娜·鮑什的紀錄片,對《春之祭》念念不忘。開票當天,前排的票迅速秒光,手速不夠的她,只搶到了一張17排的票,“680元,非常值!”
在鋪滿數噸泥土的舞台上,32位非洲舞者縱情起舞,身上沾滿汗水和泥土,舞步驚厥、撕裂、炙熱,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我聞到泥土的氣味,聽到舞者的呼吸,看到滴落的汗水。”凡凡笑說,視頻可以窺見舞者更微觀的表情和狀態,而現場可以看到完整的構圖,遠看就像一幅流動的、唯美的現代畫。
凡凡一共在上海呆了五天。“來都來了,只呆一天不划算。”她最先買的《春之祭》,又因為它帶動了後續的一系列花銷,買一“贈”三——將上海文化廣場正在熱演的《蝴蝶夢》和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事實的有效期》《家客》也裝進了口袋,而票價最貴的一張《蝴蝶夢》,花了1080元。
“每天晚上都有演出,我每天都有事干,好快樂。”晚上看戲,白天看展,凡凡把自己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還為浦東美術館、西岸美術館的展覽點了個贊。
“上海人民真幸福,吃太好了!”凡凡坦言,不少好演出只有上海有,而事實上,上海也有足夠的文化氛圍和市場能力,去消化這些演出,“如果完全沒可能去武漢,我肯定會出來看。”
回武漢的高鐵上,她向記者細數這幾天在上海的花銷,高鐵票大約1000元,住宿費大約2500元……“生活好起來後,人們開始走進劇場,想去看一看美麗的東西,但這種美麗也是有門檻的,確實要有一定的收入才能支撐這種‘特權’。”她說。
《斯巴達克斯》
《舞姬》(攝影 葉辰亮)
“我樂意為精神享受買單”
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的《斯巴達克斯》,也只有上海一站。這艘“芭蕾航母”在中國現身的次數屈指可數,《斯巴達克斯》更是難得一見,北京姑娘王暢毫不猶豫,來到上海。
這部舞劇是莫大的“鎮團之寶”,充滿了男性力量和陽剛之美,也為男性英雄舞蹈樹立了新的標準。為此,舞團特別派出了11位首席舞者的超明星陣容,組成不同的卡司。
除了各懷絕技的首席,莫大的群舞更讓王暢覺得珍貴:舞者身體條件極其優越,隊形整齊,風格統一,讓人一見傾心。打動她的另一個點還在於,莫大第一次隨身帶着樂隊來中國,俄羅斯樂團演繹俄羅斯音樂格外對味,樂隊和舞者之間的配合也更默契。
王暢的好友倪敏,同樣因為《斯巴達克斯》直飛上海。“只有上海站,沒得選!”他笑說。因為機會難得,他還力薦上海的朋友買了三張《斯巴達克斯》。
莫大和馬林斯基堪稱俄羅斯的“芭蕾雙星”,二者前後腳落地上海,無縫銜接,巔峰對決,也被不少觀眾稱為“有生之年”系列。
趁着這對“雙生花”都在上海,倪敏又花了1080元,看了馬林斯基的“看家大戲”《舞姬》。“金飛人”金基珉的滯空感讓他驚艷,“t姐”捷廖什金娜的強大氣場也讓他嘆服。
每年秋天,倪敏都會來上海國際藝術節走一趟,“有些演出有唯一性,不得不來。”而對王暢來說,每年來上海看演出,也已經常態化。
“這兩年格外明顯。以前,經常會有上海的小夥伴羨慕北京,現在,換我們羨慕上海了。”機酒加上演出票,看戲成本不低。如今,像王暢、倪敏這樣樂意為精神享受買單,主動自掏腰包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文化消費的意識越來越濃,“大家能從看演出這件事里得到快樂、得到滿足,才願意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