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國高考期間,一段7年前《面對面》欄目對高考考生龐眾望的採訪視頻被媒體重新發掘,並引髮網絡熱議。片中,龐眾望面對困境和挫折依然陽光向上,他積極進取的態度收穫了不少網友的點贊。
2017年高考,龐眾望考出了理科684分的成績,並獲得清華大學“自強計劃”最高60分的降分錄取資格。之所以獲得清華大學“自強計劃”錄取資格,是由於他特殊的家庭環境,父親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母親下肢殘疾,行動不便。面對家庭的重擔,龐眾望並沒有自怨自艾,而是奮發圖強,一邊勤於學業,一邊照料家庭。7年過去,如今的龐眾望怎麼樣了?《面對面》記者再次採訪龐眾望。
再次走進公眾視野,龐眾望已經是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2021級博士生,正在從事光網絡信息感知相關研究。
記者:你的人生來了清華大學之後,發生了很多的變化,你覺得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龐眾望:以前的話。我可能就是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感覺,我覺得自己一定可以,什麼都可以,但是其實來到清華以後,這邊因為人才很多。你不一定能在每一個方面都做到最優秀,但是你一定能找到一個方向,你是優秀的,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我覺得自己依然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優秀的人。
入學以來,龐眾望多次獲得清華大學獎學金,還被評選為2022年度“中國大學生自強之星”。很多愛心人士曾表示要資助龐眾望,但都被他婉言謝絕。在學校全面的補助措施下,他的學習和生活並無後顧之憂。
記者:有一點沒變,就是你還是那麼樂觀愛笑,和以前一樣。
龐眾望:謝謝,其實感覺是整個大學七年的經歷,其實一開始是處於一種比較迷茫的狀態,那一段時間我屏蔽了很多外界的溝通和交流,一是想更安靜地去沉澱自己,去找尋自己,二是覺得愧對外界的一個期許,但是後來等真正步入到自己喜歡的科研的一個領域之後,才又重新回到了一種非常自信的狀態。
人生的前18年里,龐眾望曾因先天性心臟病命懸一線,曾為母親住院挨家挨戶借錢,也曾為還債撿廢品賺錢,但他想要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願望,使他看似不幸的家庭,在平靜溫馨之中透露着積極樂觀。7年前,帶着家人的期許和社會的關注,龐眾望走進清華大學,開啟了人生新的階段。
記者:真正的校園生活和你想象中一樣嗎?
龐眾望:剛剛步入大學的時候,我整個人很慌張,因為我擔心身邊的同學會用可能是不太一般的目光去看待我。
記者:你在意別人知道你的過去或者是了解你曾經的故事嗎?
龐眾望:在剛進入大學的時候,我其實很在意別人的目光,但是那種目光並不是說在意別人去看不起我,而是在意別人在看到了我的經歷之後,覺得我需要在學校里,比他們成長得更加快,更加優秀。我其實很害怕,我很害怕會有負眾望。
這種無形的重擔一度困擾着龐眾望,但清華的同學和老師,治癒了他的恐懼。
龐眾望:我本科的一位室友,他其實是知道我的故事的,但是直到大三年級,我才知道他知道我的故事。
記者:那這三年彼此之間都沒有這樣交流過。
龐眾望:對,他從沒有主動地提及我的過去。其實我當時還是很感激的。很多老師會找我去做一些心理上的一個談話。就比如說史宗愷老師說的,其實在清華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發現自己,發展自己。
記者:這句話對你的影響是什麼?
龐眾望:我的未來就不再會被約束到其實很多人他們對我的一些讚譽上,而是更多地着眼於我自己真正喜歡、我自己真正擅長、我自己真正希望成長的樣子。
龐眾望本科就讀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對他來說,高考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總結,大學則意味着更大的世界和更多的自我實現。
龐眾望:剛進入大學的時候是很懵懂的,甚至有那種隨波逐流的感覺。
記者:也會有迷茫?
龐眾望:對。因為我從小可能經歷不是非常豐富,我可能並不能很快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以至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大部分是處於那種比如說我看到這個同學他去做了這樣一件事情,我覺得好像很不錯,我也想去做一做,那個同學又去做了那樣一件事情,我覺得好像也很不錯,想去做一做。
記者:沒有方向感嗎?
龐眾望:一開始是沒有的。但是我覺得這樣的經歷其實對我而言是有幫助的,因為在這樣的經歷中,我既有失敗,也有成功,我既知道了自己我不擅長這個,也知道了一些我擅長那個。即使失敗了,我也不會氣餒,我也不會覺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在哪裡。
入校後一年半的時間裡,龐眾望不斷嘗試新的領域,他曾擔任班級團支書、生活委員、宣傳委員。心理的落差也在一次次嘗試中化解。在這個過程中,母親龐志芹對他的影響一如既往。
龐眾望:從小到大,感覺我媽媽教我的很多,她就說過你面對什麼,你就要去解決什麼,從小我媽媽把我教育得是個挺樂觀的人,我媽媽經常說人要往前看,因為我媽媽每天都在笑,我為什麼要去難受?
龐眾望的母親龐志芹一出生便與病痛相伴,先天性脊柱裂導致她下肢發育不全,雙腿被截肢,父母出於安全考慮沒讓她上學。生下孩子後,不識字的龐志芹給他起名:龐眾望。
龐志芹:這孩子是我最大的希望,我自己一輩子沒讀過書,我可羨慕讀書的了,就想讓他能讀,盡量讀好書。
龐眾望:其實談起我媽媽,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她真的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我想如果她能夠和我出生在同一個時代,一定不會困囿於疾病的牢籠。我記得她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在她小時候大夫說她活不過20歲,但她覺得自己能翻個倍。我就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這樣的勇氣,在面對別人對我的一個評價時,能非常勇敢地去說,我想翻個倍。
因為行動不便,又不願意麻煩別人,龐志芹從來沒有到清華大學看過龐眾望。更遺憾的是,2020年,龐志芹因病住院,在家人的陪伴下,她走完了自己48年的人生。
龐眾望:以前我並不能夠特別感同身受地理解我媽媽到底在經受怎樣的一個病痛的折磨,因為她一直不告訴我,也不讓我去看她有疾病的那些位置,但是當時她躺在病床上,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些深可見骨的那些傷口,我其實是特別特別心疼。其實我母親過世的前一天,她感覺自己是有感知到的,當時她把我的姥姥,還有我都叫到身邊,一直在說放心不下我。
母親住院那段時間,龐眾望正在面試直接攻讀博士學位的資格,龐志芹臨終前,聽到了兒子面試通過的好消息。
龐眾望:當時因為她胃脹氣,大夫給她插了管,不允許她喝水,我媽媽其實很愛喝水,但是那段時間不允許她喝水。我只是用棉簽蘸了一些,沾在她的嘴巴上,因為沒有辦法,大夫不讓喝,但是我後來我就說,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局,我就應該說我們喝個夠。
記者:其實在內心來講,你特別想給孩子一個什麼樣的祝福?
龐志芹:祝福還是他走好自己的路,搞好自己的學習,將來能給國家做貢獻吧,能幫助更多的人。
龐眾望:我母親過世之後,其實我在夢裡夢見的很多時候,都是我小時候推着她去趕集的畫面。我其實很少在我媽媽面前流露特別多語言上的情感,很多時候我可能更願意用行動做一件事情,我覺得她給我起了這樣的名字,我能夠做的行動就是在未來不辜負她給我起的名字。
2021年,龐眾望本科畢業後,繼續留在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攻讀博士學位。
記者:這個壓力對你而言,會不會覺得和之前的這樣一個階段,有一些特別不同的一個重壓?
龐眾望:我可能本身就比較喜歡去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還有我的導師也是,其實一直都在鼓勵我。還記得有一次,當時是我博一年級的一個周六的晚上,當時我在洗澡的時候,熱水澆到頭上的一瞬間,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記者:靈感迸發了。
龐眾望:那天晚上我就先和我們實驗室的一個師兄,我們先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又跑到實驗室,兩個人可以說是討論,但實際上是吵架,吵到大半夜,但是最後那個當時思考出來的東西,幫我們解決了我們系統裡面高精度定位的一個問題,也發表了我自己的第一篇sci(科學引文索引)。
一次偶然的推導演算讓龐眾望構建出了一套全新的實驗思路和處理流程,這也讓他取得了自己科研生涯的第一項發明專利和學術論文。
記者:那篇論文對你很重要嗎?
龐眾望:我覺得很重要,它是我的第一篇論文,因為在那之前,我可能自己覺得自己到底有沒有科研上的能力,自己到底能不能去真正解決實際科研中面臨的一些問題,但是那篇論文給了我解答,它告訴我你能。
博士研究生期間,龐眾望在中科院一區期刊photonics research與journal of lightwave technology以第一/共一作者發表sci論文,獲得國家發明專利三項。他從事的光網絡信息感知相關研究,面向的是國家重大科技需求。
龐眾望:我們希望能夠發掘光纖通信網絡更多的可能性,比如說經常會在雨季,我們可以看到新聞發生一些路面路基的坍塌,我們就在想有沒有可能通過這樣的一個通信光纜,去提前將這樣的信息去監測和預警到。
除了科研,龐眾望也會參加不同類型的社會實踐活動。他加入了春蕾支教計劃,曾赴山東棗莊山區參加支教活動。在那裡,他擔任一年級的班主任,為孩子們傳授知識,也和他們分享自己的故事。
龐眾望:那些孩子其實很多都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一些孩子。
記者:留守兒童。
龐眾望:當時有一個小女孩,她會經常哭着過來抱着你的腿,就在那哭,你問她她也不說什麼。
記者:會不會從他們身上也看到自己的影子?
龐眾望:其實我小時候也會刻意做一些事情,引起家裡人的注意,渴望去得到別人的關心和關愛。她的狀況和小時候的我可能很像,我也希望她既能夠得到更多人的關愛,也能夠繼續堅強自己的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心,勇敢地去走出自己的世界。
按照計劃,龐眾望將於兩年後博士研究生畢業。高考的高光已成過去,龐眾望用7年的時間向世人證明,現在的他,依然是一個可以閃閃發光的人。
記者:真正你覺得現在能夠值得你驕傲的成就是什麼?
龐眾望:我現在的整個狀態還是但問耕耘,不問收穫。如果讓我回顧我現在的人生經歷,我能驕傲地講的可能只有一個是高考,一個是科研。但是我覺得在更長遠的未來里,我可能能驕傲地講的,不會是這兩件事情,可能是我的事業,我覺得值得我驕傲的東西,可能還在未來等着我。
製片人丨劉斌
記者丨古兵
策劃丨孟克
編導丨丁芳
攝像丨劉洪波 楊帆 高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