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觀眾買一張票、走進電影院變得越來越難了 | 專訪《銀河寫手》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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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聞記者 | 尹清露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張了一和孫談是兩個漂在北京的年輕編劇,他們自認為寫出了一個絕妙的劇本,於是輾轉於不同的影視公司開會,從夏天改稿到冬天,直到劇本變得面目全非,張了一患上焦慮症,甚至主角從人變成一隻狗,項目也沒能上線。

上述的場景是國內編劇的常態,而於3月底上映的《銀河寫手》將之搬上了大銀幕。這是一部視角頗為垂直的影片,講述了一個很多人能共鳴的“乙方故事”。主演宋木子、合文俊、李飛通過《一年一度喜劇大賽》被觀眾熟知,卻也並非大牌演員。但正是這樣一部片子成為了2023年西寧first青年電影展的黑馬,斬獲一眾好評。導演李闊和單丹丹憑藉本片並獲得了評委會大獎、最佳編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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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海報。圖片來源:豆瓣

單丹丹是北京大學文學碩士,李闊畢業於傳媒大學表演系,兩人是夫妻也是搭檔,大部分時間作為委託編劇,根據甲方的需求撰寫劇本。也因為常年的乙方視角,他們很清楚觀眾愛看什麼,《銀河寫手》的喜劇包袱和劇情轉折都很絲滑,甚至絲滑得不像處女作。這也是一部粗糙但真實的作品,甚至真實到令人啞然失笑:被製片人忽悠着改稿,每改一遍製片人的署名都放大一圈;兩人住進編劇扎堆的常營,幻想着下一秒片子就能拍出來;為了賣一張北影節的《黑暗騎士》電影票,張了一開微信群有獎競答,答對“小丑的第一句台詞是什麼”才能拿到票。這些行業梗和迷影梗都出自導演的真實經歷,電影中出現的《星際穿越》同款手錶,正是單丹丹送給李闊的禮物。

在《銀河寫手》上映之際,界面新聞(id:booksandfun)專訪了單丹丹和李闊,從劇情出發,一起討論了國內編劇的生態。

編劇是距離影視圈最遙遠的一個工種

界面新聞:丹丹在之前的採訪中提到,勤勤懇懇為甲方做了十年編劇,寫《銀河寫手》時卻“拋開了一切”。為什麼想到拍一部講述編劇生態的片子?創作《銀河》時的心態和想表達的東西跟以前的工作有什麼不同? 

李闊:首先是因為上一個劇本我們做了兩年半都沒有做出來。主人公是一個50歲的中年男人,他還有一個18歲的女兒,這兩個人物離我們太遠了,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後來開選題會時丹丹導演說她有一個小說《北京有個常萊塢》,還沒寫完,也沒有發表過,我們覺得不如就寫自己,所以誕生了《銀河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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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闊近照。圖片來源:安樂影業

單丹丹:以前做委託編劇是去幫別人做一個已經確定的項目,《銀河寫手》是自己想表達的,不用考慮別人的感受,自己的真實感受最重要,我們覺得編劇的生態圈就是這樣的,那這麼去做就好。

其實90%的編劇都是做委託項目,它保證了一份收入,也就是10%的定金,編劇拿着定金回家創作寫大綱。但是原創項目是給自己負責,需要把劇本完寫完再去找資方。表達自己聽上去是蠻爽的,但是要承擔的後果就是劇本或許無人問津。所以,除非有一個特別想表達的作品,或者是有過作品的大編劇、對市場有精準的把控,才會去做原創劇本。

李闊:十年了,也確實到了需要檢驗自己的地步。總覺得沒人給自己機會,那到底要不要繼續干這行?如果覺得自己能打,那至少得上一次擂台。這次屬於孤注一擲了,做完才知道自己是沒有才華,還是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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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丹丹近照。圖片來源:安樂影業

界面新聞:電影的主線是“改劇本”,兩名年輕編劇從夏天改到冬天,直到放棄。這種做不出作品的狀態在編劇中有多常見?還有觀眾認為,《銀河》像是北京工友互助文檔里影視行業的具像化。比如誰都能改一筆自己的稿子、製片人署名編劇、因為改不齣劇本患上焦慮症。

單丹丹:非常常見。今天有雜誌邀請我們拍攝,說可以一起邀請其他5個編劇朋友參與進來,最好是有影響力、有代表作的。我們翻遍朋友圈,發現身邊的朋友都沒什麼影響力,只好問雜誌方,沒有作品能不能也來拍一次?對很多編劇來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這樣一個雜誌願意採訪他們,聽聽他們的故事。雜誌方聽了也挺感動,說那就拍小編劇吧。但是前面這些年大家都沒有閑着,編劇是一個需要大量學習積累的工作。

李闊:季節的跨度也取材自真實生活。我們經常沉浸在寫作里,寫很久也不下樓,也完全不看微博熱搜,某天下樓扔垃圾拿外賣,突然發現花開了草綠了。所以就通過藝術加工放到影片里——明明在家還吃着西瓜,推門一看下雪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單丹丹:在我看來,編劇是影視圈裡距離這個圈子最遙遠的一個工種。編劇不像其他工種可以在劇組裡工作,他每天只面對一個電腦,偶爾平時跟策劃和製片人開個會,如果哪天能見到導演和演員了,那就是天大的好事,說明項目推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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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界面新聞:這一點在片中也能看出來,孫談和張了一住在影視從業者扎堆的常營,平時不用去公司,所以把某咖啡館當做“單位”,把某餐廳當做“食堂”,每天有很多人在這裡談幾百萬的項目。我就住在那附近的青年路,常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你們對這裡抱有怎樣的感情?

李闊:常營是一個很接地氣、很平實的地方。從這裡的標誌性商場就能看出它的定位,青年路的朝陽大悅城裡有些輕奢品牌和藝術空間,構造上七拐八拐很不規則。但是常營的長楹天街沒有這些,而且它是一個直來直往的大通道,從東邊貫穿到西邊,永遠不會讓人迷路。

之所以常營成了影視從業者的聚集地,一是因為附近有很多影視工業園區,而且傳媒大學就在常營附近的雙橋。二是因為,常營是北漂們能享受到市區繁華的最後一站,它房租不高,交通又方便,坐上6號線就能東西貫穿北京。常營再往外是通州了,往裡就是百子灣。提到百子灣,大家會想到這裡的小明星和小網紅,但是常營給人的感覺非常草根,這裡有一個朝陽區北漂的著名根據地,也就是小區“北京像素”,光是一棟樓的一條走廊里,門對門就大概有50家住戶。在《銀河寫手》里,孫談和張了一為了體驗生活去送外賣,取景地就在北京像素,有一個鏡頭是他倆看着密密麻麻那麼多窗戶,突然就迷路了。我們想讓整個故事、地點都很真實,不想架空。

單丹丹:其實整個朝陽區都遍布着影視從業人員,常營住着最底層的“踝部”從業者,成功一點的就能進階,可以搬到大學城、青年路附近。

李闊:青年路也有很多影視從業者居住,但是房租要比常營貴,說明住在那的人混得比常營好(笑)。我已經在常營住了9年,丹丹導演在這裡住了5年。住慣了,所以喜歡這裡,就像是問你為什麼喜歡自己的家鄉一樣,這是習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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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界面新聞:張了一、孫談都面臨甲方的折磨,但是各自的性格又不一樣——孫談選擇繼續在行業里熬,張了一更心高氣傲,但也最先感到迷茫和麻木。可以分享一下構思這兩個人物時的想法嗎?他們有多少是自己的真實寫照?

李闊:這兩個人物參考了我們,以及編劇之一的高群老師。孫談在大學是學地質勘探的,電影結尾時,他說自己知道一個位於內蒙的雞血石坐標,這些都是高群的真實經歷。上一部劇本流產之後,我們仨都很難受,坐在一個包子鋪,高群就提起了雞血石的事,說要是實在不行,咱就去把這個石頭打開,看看有沒有錢賺。當然不可能真的大動干戈,於是就把這個情節放到了電影里。

孫談參考了高群的性格,他是一個老好人暖男。張了一參考了我身上的特點,比如我很喜歡諾蘭,有時很篤定自己的才華,有時又陷入懷疑退縮之中。

單丹丹:但是李闊導演和高群導演都不喜歡改,都喜歡堅持自己。我是願意盡量按照甲方要求修改的,片中的周可可也參考了我自己。

界面新聞:雖然這是一部講述創作者困境的電影,也並沒有一邊倒地吐槽甲方,而是呈現出雙方的視角,比如製片方的女孩看似挑剔,但她會直言自己的職責就是規避風險。這一點跟《年會不能停》中,最後打工人們迎來勝利的結局很不一樣。可以講講在設置這部分劇情的想法嗎?

單丹丹:剛開始拍的時候,李闊說不能把甲方寫得那麼壞,以後還要在圈子裡混飯吃(笑)。不過這只是個玩笑,其實對於編劇來說,最痛苦的不是甲方不靠譜,這樣的話我們直接走人就可以了,心裡只會有嘲笑和諷刺。最痛苦的是,你覺得甲方的建議蠻有道理的,他也是為了項目好,這時壓力就給到了編劇,不接受的話就成了罪人,接受了就要閹割自己。

就算是那個看似很壞的製作人貝勒,老是提不合理的要求,還把自己包裝成了總編劇,他失業以後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滴滴司機,甚至還很熱情地跟張了一他們說,劇本的男主一定得改成40歲,還在堅持當時的意見。在他的認知里,他真心認為這樣對劇本好,並不是魔改或者胡改。

電影中的那名女性策劃也很真實。我們發現,公司里的策劃絕大多數都是女孩,因為看劇本的工作需要細緻和耐心,而且很多人在學校里學的就是電影,他們為了以後做編劇,才在公司里做策劃磨鍊經驗。所以在片中,張了一罵她“有本事你當編劇”,那女孩就哭了,因為她其實也很想當編劇。所以面對這樣的甲方,你恨他也很不起來,愛他也有點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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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好萊塢大片失靈是因為大家猜出了套路

界面新聞:片中的神來一筆是用短視頻解構《救貓咪》的“節拍器”,有句台詞令人印象深刻:“出色的編劇要既遵循又好像丟掉了節拍器”。《銀河》就體現了這句話——把“出場人物” “情節” “人物成長”等字樣直接嵌入影片中,但中途又解構了它們。編劇對套路的普遍看法是怎樣的?又愛又恨嗎?

單丹丹:愛和恨都談不上,但節拍器的確是個工具,它指的是15個故事節點,漫威電影都是嚴格按照這個規則、掐着分鐘準確呈現出來的。但是為什麼好萊塢大片失靈了?因為大家都能猜出套路了,但是如果故事沒有鋪墊、低谷和高潮,觀眾又不喜歡。所以好的編劇既要遵循基本的敘事套路,又要通過細節的編織、讓觀眾感受不到套路。所有的好編劇都在努力突破這個問題,我們也一樣。

李闊:雖然漫威電影式微了,但是如今最受歡迎的電影還是《銀河護衛隊》系列,評分也高,就是因為它是漫威里唯一努力做出創新和嘗試去反套路的。“救貓咪”是行業里的葵花寶典,它是這樣一個理論:無論主角有多討厭,只要他在開場救了一隻流浪貓,那他就是個可愛的人物。救貓咪和節拍器都是講編劇行業繞不開的東西,但是為了讓行業外的觀眾也能get到,我們就想到用抖音講電影的方式來呈現。

抖音講電影那些人會把120分鐘的電影剪成3分鐘,因為他們就是卡着節拍器的點來的。這類短視頻永遠不會講過程,只講故事推進的重要節點,比如誰出門了,馬上就拿刀捅了別人。我們平時也會看短視頻,同時對此也很無奈、很深惡痛絕,所以不如就用這個方式來調侃一下短視頻,也“致敬”一下他們。

界面新聞:周可可的角色也很有趣,她更能適應高壓的工作環境,即使工作分配不合理也毫無怨言,最後也最先擁有了自己的作品,她會說“編劇就是服務業,把事做成了才能談藝術”,這是你們直接的想法嗎?你們怎樣看“文科是服務業”的說法?

單丹丹:這句台詞是2022年寫的,其實那時候“文科是服務業”這句話還沒出現。我們平時也會這樣嘲笑自己,劇組的衣服上就寫着“服務行業先進工作者”。

我們從入行就面臨這個困境,到底要做一個改來改去的工具人,還是做一個有自己表達的編劇?這兩種狀態借周可可和張了一表達出來,讓大家發現選哪條路都不好走,但是他倆也都在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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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李闊:我是認同這句話的。至少在職業生涯的初期,你就是要服務好甲方。我周圍也有成功的編劇,他不一定能力比我強多少,但是深諳與甲方相處之道。比如,我們有時會閉門造車,憋出一版自認為特別好的大綱,拿給甲方看卻受到很多批評。但是他會在寫劇本時讓甲方也參與進來,就算甲方有什麼意見,也可以在萌芽初期就把它砍掉,不會等到寫出兩萬字了再被甲方整個否掉。另外,當甲方跟着參與創作時,他是很少會否定自己的。這就需要服務業的聰明才智,跳脫出才華去想其他溝通的方式。

單丹丹:但是另一方面,對於具備一定能力和作品的編劇,我確實希望大家把這句話扔掉,做有表達的作品。為了不讓市面上都是“與我有關”的作品,就需要編劇去做多元化的東西。如果有一個很新鮮的劇本,甲方讀完也覺得有點意思,那也能推動行業發展,對吧?上次在《銀河寫手》的北大映後環節,戴錦華老師先肯定了“文科是服務業”這是一個事實,但她還是希望所有的文科創作者學習到這點之後,一定要把這句話扔掉,不能一輩子奉為真理。

張了一就是和這句話背道而馳,他就要去撞南牆,願意粉身碎骨,我們不能因為他最終失敗了,就去嘲笑他。我在看張了一的時候,會覺得這真是一個傻瓜,可笑可嘆,但是也有一點點可愛。我想,每個創作者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某一刻。

我問過一個觀眾喜不喜歡張了一,他說不太喜歡,因為跟自己太像了。還有觀眾覺得自己是周可可,認為成年人的職業規劃就是要先學習再成長,而不是總跟甲方擰着來。我又問這個觀眾,那你願意和張了一交朋友嗎?他說我願意,因為他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堅持——如果他說一個劇本一定要讓姜文來拍,肯定會覺得他很可笑,但是七八年後他還這麼說,那可能會請他吃頓飯吧,因為世界就是被這樣的人改變的。

界面新聞:電影多次強調“現實不像故事,它就是沒有鋪墊的”,比如害蟲(李飛 飾)毫無徵兆地被女友背叛,演員毫無徵兆地自殺。它也一反人物成長的弧光,認為 “人物沒有成長”,為什麼這麼強調這一點?影片最後,兩人本來絕望到要回老家,卻想出了另一個劇本——於是又回到了剛開始的狀態。這也是編劇的某種寫照嗎?

單丹丹:我印象特別深刻,我當編劇第一天開劇本會的時候,放下書包就聽到大家在聊:人物這樣做的合理性是什麼?於是我才知道,原來編劇寫人物行動一定要先把心理鋪墊完,這樣觀眾才能get到。但是往往當我們想出一個很棒的點子,說完就陷入了沉默,因為要給他不斷地找原因和動機,這個過程讓我很痛苦,這也一直是懸在編劇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所以,既然要寫這個職業,就要把這個職業的苦楚給寫出來,最起碼編劇看完是認可的。

至於“再次出發”是不是編劇的一個循環,我覺得當然是。對於編劇來說,當一個項目失敗了,能讓我們真正站起來滿血復活的就是投入下一個項目。人生不也是一樣嗎?大家都知道身上有些弱點,但又很難改變,不斷地讓自己突破某些極限,但可能永遠都突破不了,這可以小到生活習慣。比如我愛喝冰拿鐵,我媽一直跟我說這樣濕氣重對身體不好,這些道理我當然知道,但就是改不了。

李闊:人物要有成長、劇情不能有bug、人物線要清晰,這些都是我們開會時聽到的高頻說法,所以“人物沒有成長”純粹是個人的小叛逆和小趣味,觀眾以為張了一終於開始成長和反思了:也許貝勒不是那麼好的製片人,我也不是那麼好的編劇,我應該謙虛一點。沒想到過了一會,張了一還是誰的話也不聽。

去年在西寧first電影節放映以後,很多觀眾說好喜歡“人物沒有成長”這句話,我們發現大家都對這個話題又共鳴,因為對很多人來說,堅持和保持初心就是一件很酷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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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寫手》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界面新聞:你們會擔心反高潮的故事設定會削弱它的張力嗎?尤其是當大家更愛看有“爽感”的片子?

單丹丹:說實話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是新人導演,還沒跟市場打過交道。現在我發現觀眾的確喜歡這種(爽片),市場的反應已經給出了答案。這也會反饋到我們下一部作品中去,因為類型片需要讓事件的衝突更強烈一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吸引觀眾買一張票、走進電影院變得越來越難了。

界面新聞:我也很好奇,當“反套路”變成了新的套路,編劇要怎麼想出吸引人的故事呢?

單丹丹:也不一定要特意反套路,首先還是要在情節衝突上吸引觀眾。第二,肯定要在最大限度上去和觀眾共情。

我的感受是,現在觀眾喜歡看的電影一定要“與我有關”,與他們無關的事情可能也會點進去看,但是要轉化成一張電影票就太艱難了。所以,如果我們真的有一個很好的商業題材的故事,那就要做到與觀眾共情,並且嚴格遵循節拍器。當然,如果有很嚴肅的社會議題要表達,那就不要想着強事件或節拍器了。不能既要電影很深刻,又埋怨觀眾不來買票,這就是很現實的問題。

觀眾的口味在電影歷史上一直在變化

界面新聞:強調“與我有關”是一個很大的觀影趨勢,這會對你們造成困擾嗎?《銀河寫手》講述的是編劇生態,也跟大部分觀眾的生活無關。

李闊:其實觀眾的口味在電影歷史上一直在變化。今天我們說超級英雄泛濫了,上一次類似的現象是西部片——那個年代的美國人全都在拍西部片,導致這個類型也沒人拍了。至於中國的商業片從90年代才開始起步,歷史比較短,沒有太多經驗可以遵循,但是在我看來,大家喜歡有情緒共鳴的電影也是一件好事,因為90年代最吃香的讓人血脈噴張、滿足感官刺激的電影,比如在高速公路上的追車戲,現在已經過了這一階段了。

單丹丹:我們也沒有那麼擔心,因為市場會做出選擇和調整。前幾年架空的喜劇很受歡迎,現在也沒有人願意看了,更喜歡現實主義。後來純粹的現實主義也不行,還得讓人足夠感同身受。

這樣看來,《銀河寫手》的確是一部很難定義的電影,它沒有強類型強情緒,可是你說它文藝吧,又沒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還是很通俗喜劇的。這幾天有行業內的老師開玩笑說,這是一部很”稀有“的片子——老百姓看了很多與我有關的,突然看到有片子拍了編劇這麼一個群體,還得到了很多人喜歡,而編劇甚至在自己的圈子裡都是被遺忘、被邊緣化的群體,光是這一點的意義就讓這部片子很特別。

界面新聞:最後,跟我們分享一下有意思的觀眾反饋吧。

李闊:有觀眾會挑片子里的的bug,說得我啞口無言。他說,孫談和張了一的劇本《七秒人》講的是一個人只有7秒的記憶,那他怎麼去送外賣?連哪個單元樓都記不得,甚至會忘了自己是外賣員。

單丹丹:可見這個劇本有多麼粗糙。包括最後讓他倆重新振作起來的雞血石的故事,這就是個普通的公路片嘛。張了一還咬牙切齒地想出《瘋狂的雞血石》這個名字,觀眾都笑了,覺得那還用你起嗎?所以這兩個編劇啊,真的啥也不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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