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片已死?
很多人會說:是。
武俠電影,輝煌過。作為中國特有的電影類型,自1928年的《火燒紅蓮寺》以來,到上世紀60、70年代,胡金銓、張徹、楚原合力創造了邵氏武俠黃金時代,武俠片第一次爆發。
留下的《龍門客棧》《獨臂刀》《流星蝴蝶劍》《楚留香》《三少爺的劍》,回頭看,依然經典。
到90年代,另一位大師翻拍了《龍門客棧》。取名《新龍門客棧》,他就是徐克。
武俠片在他手上,被融入了當代特技效果和新的表現手法,可以說整個70後80後心中的武俠世界,是他創造。
徐克在舊武俠的故事上,植入叛逆和創新的內核,特別是《黃飛鴻》系列和《新龍門客棧》,將家國情懷真正注入到武俠類型中。
而李安的《卧虎藏龍》,既創作了武俠片的海外票房高峰,也標誌着武俠這種類型,完成了最後的亮相。
這之後的國產武俠,確實沒落了。
成龍、李連杰等武打演員接連老去,俠骨柔腸的好故事沒了,更沒有新一代“俠”字當頭的導演。
即使是徐克這樣的武俠片頂級導演,也不得在選角上受限於資本。
武俠片還能活嗎?
能。
儘管只是星星之火,但,武俠片“重獲新生”的土壤依然在。
沒想到,竟是網絡電影。
還能打的,挨個出列——
先是謝苗,《目中無人》。
現在,吳樾出手了。
今日網絡上映,《擋馬奪刀》。
當我看到這四個字時,已經感受到俠風陣陣,這才是武俠片,該有的名兒。
再看演員,有點意思。一個流量明星沒有。來的都能打。
主演松天碩,《一年一度喜劇大會》第二季中成功破圈,少年學戲練功。
女主張新童,《舞蹈生》中表現優秀,已經有十五年的“舞齡”。
喻亢,跟隨甄子丹多年的動作指導。
當然還有,吳樾,客串出演電影的靈魂人物。同時也是本片監製。
電影94分鐘,改編自經典戲曲曲目《擋馬》,京劇出過,崑劇也有,又名《楊八姐打店》,不用說,用全新的方式打開楊家將的故事。
但,吳樾這次玩的有點大。
掏出18元看完才知道,這部可不是普通的武俠,而是融合了武俠、喜劇和推理,甚至,還有
戲曲元素、傳統文化。
這些標籤,隨便哪一個都無法令新一代觀眾興奮起來。
磕cp,發糖,談戀愛,半秒都沒有。這能行?
但很快,這部電影就有了破圈之勢。
上線5小時拿下平台飆升榜第3,直逼第1。
豆瓣好評一片。
“這部電影簡直滿足了我對於武俠片的所有幻想”,“網大頂級”。
不誇張地說,電影狠狠打了國產院線片一個“耳光”,也讓愛武俠的觀眾看到:
一股拳拳到肉的力,一股厚積薄發的勁,一陣酣暢淋漓的爽。
還有一個國產仙俠、武俠遺失已久的字——
俠。
01 入戲
愛看動作片的觀眾,應該深深記得一個名字:吳樾。
國內武術演員里,論實力,武英級運動員,夠不夠打。
《連城訣》里的最慘武俠片男主狄雲是他,新《西遊》里的悟空也是他。
吳樾是真正從國產武俠黃金時代摸爬滾打,歷練過來的人。
這些年隨着動作題材沒落,吳樾似乎也漸漸淡出了觀眾視線。
但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嘗試,動作、武俠,總要有人扛。
《擋馬奪刀》,就是他的答卷。
要奪的這把刀,正是北宋戰神楊業手中皇上親賜的九環金鋒定宋寶刀。
楊家將的故事?熟悉京劇《擋馬》的觀眾,應該知道,楊令公,這個貫穿《擋馬》靈魂的人物,不可能挺過前六分鐘。
故事開場,就是楊業戰死幽州。
生死之戰,楊業戰至沒有一兵一卒。
橫刀立馬,血戰到底。
圍困他的遼兵,先是一哄而上,久攻不下。
再以騎射圍攻,楊業身中數箭不退。
最後特種兵合圍,將楊業困在核心,小刀怒刺。
一代戰神,血染沙場。
但身死之前,猶自狂笑,戰場吟詩: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楊業戰死,寶刀也遺失遼邦,這才有了楊八姐與楊九妹前往遼國盜刀,手刃仇人的俠義故事。
換言之,故事和觀眾熟悉的楊家將故事,幾乎:毫無關係。
但跳出熟悉的人物,某程度上,反倒成了它的最大驚喜。幾乎無門檻。
故事很簡單:客棧,奪刀。
兩姐妹盜得寶刀,但身受重傷,假扮遼兵在一處客棧落腳,卻遇到了身處異鄉的楊家親兵焦光普。
一場試探較量後,一心南歸的焦光普認出了楊家槍法。
而追兵也尾隨而至,一場刀光劍影,就要在這方寸之地展開。
有人說電影像《滿江紅》。恕我無法苟同:光說不練假把式,電影和《滿江紅》最大的不同,就是一直在——打。
背景舞台ok了,角色一一登場。
主要三撥人。
第一波,尤憲超飾演的遼朝蕭太后的侄子,皇親國戚,來送金牌的碎嘴子。
這個主,一開口就是——“知道誰是我姑媽嗎?”
再看金牌——“遼大”,親兵提醒:大遼。
瞅親兵一眼,從頭到尾念一遍,提高聲量:這回對了吧?親兵:對,全對。
而且憐香惜玉,見到美女就走不動道,有色心沒色膽。
明白了,這廝就是來搞笑的。
這太好對付了。
找幾個歌姬,把他迷得五迷三道,再解決掉親兵,一頓大酒喝倒,直接綁上,迷幻藥都省了。
但接下來喻亢飾演的來尋刀的遼將,可不好對付了。
邊陲小店。
喬裝美人。
陪軍爺飲酒。
還有走不出的客棧。
好一出龍門客棧好戲。
小小的客棧,危機四伏、暗流涌動,多方勢力集結於此,身份明暗就在一線之間,自然是險象環生。
但另一方面,主角團三人急中生智上演的角色扮演大戲,又充滿了喜感。
一直裝?
裝不下去了, 戰嗎?戰啊!
快意恩仇,你來我往。
但殺到兩敗俱傷的時候,忽然一陣快箭射入,雜兵聞箭而倒。
就連走出大門怒罵的遼將,都被一槍刺穿。
怎麼,還是高手?是誰?
注意,箭陣。是不是很眼熟?
沒錯,正是圍困楊老將軍楊業的箭陣。
這個楊家的仇敵,親自來了。
很明顯,這個故事,不再是一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偽武俠故事,而是一個純正的“武”“俠”故事。
所以主角團被合圍,反派就贏了?
別急,一番打鬥。
主角團傷的傷,殘的殘……
而終極大反派的一番話,更是令所有人怒火中燒——
注意前邊的一個破綻:楊業寶刀,重要戰利品,區區一對楊家姐妹,說盜回就盜回?
除非,有人故意讓他們偷——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姐妹倆費勁力氣盜來的寶刀,是假。
小小的邊塞客棧,不僅暗藏殺機,更充滿算計。
故事至此,可謂險象環生,反轉連連,猶如一場驚險刺激的客棧劇本殺。
不看到最後,你根本不知道,誰是最後落下的,那一枚棋子。
02 真武
說到底,這部網大之所以能獲得這麼大的關注和好評,主要在於它抓到了國產武俠片的要義:武,俠。
懸疑,會讓人眼前一亮。終究“騙”不過真影迷。
小客棧,幾撥人,生死斗。龍門客棧的風格。
劇情抽絲剝繭之後,惡人死傷殆盡。
“好人” “活”到最後,和大反派決一死戰。
套路都懂。
但武俠片的要義在兩點,一要有“武”,懸疑迷陣只是佐料,打才是主菜。
要動作漂亮,招式精彩,而不是全程慢動作。
而另一點則是“俠”,要有江湖俠義,有“傲氣面對萬重浪”的豪情,“熱血好像紅日光”的血氣。
俠的部分我們後面說,這裡來聊聊武。
《擋馬奪刀》的主人公設定是楊家八姐九妹,和楊家親兵焦光普。
他們使的是最不好作假的兵刃——楊家槍。
刀劍,易找替身,長槍,容易穿幫。
好在,松天碩出生於梨園世家,從四歲就開始學戲練功。
張新童曾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古典舞本科班。
至於吳樾喻亢,都是高手。
吳樾親自動作指導,用的都是真正能打的演員,這麼拍出的動作場面,長槍一出,氣貫長虹,招招都擊在點上,一個字:
爽。
楊家姐妹的動作就非常漂亮,一場密林殺敵戲。
一桿楊家槍,沉寂許久終於出招。
吳樾的動作設計,不來虛的。
沒有慢鏡頭,楊家八姐被追兵追到灌木叢,深陷險境,槍之所指,皆是死穴。
一槍出手,精準刺中對方要出鞘的刀,緊接着用手上的槍一擋,順勢撩一手,再取對方命門。
趕來馳援的九妹,更不廢話,一槍取敵,將其逼退,一把奪弓,射殺追兵。
還有一人對兩姐妹的動作戲,招式行雲流水,槍槍絲滑又力量十足,沒有真功夫,還真的很難做得如此漂亮。
主演本身就加分,再加上演反派的動作導演也大有來頭。
喻亢跟隨甄子丹多年,長期擔任武術指導工作,《龍虎門》、《導火線》、《武俠》他都有參與。
他飾演的遼將,彪悍無比,招招奪命。
尤其是他在客棧和主角團撕掉偽裝,以一對三的對戰戲。
刀槍並用,輔以bgm和快速剪輯,整場戲氣氛壓抑,畫面里的肅殺之意更是突出。
但見喻亢角色,上一秒將楊家九妹震到角落。
下一秒焦光普猝然出招,刀破桌面,疾風般快准狠,扼住對手的咽喉,他卻借力打力,以手腕一寸巧勁掀翻對方。
招式兇悍,利刃出鞘時誰也擋不住刀尖所向。
最後,少林寺武僧出身的張凱飾演的終極反派出場。
是用槍。
影片中後段開始,以槍對槍,每一場動作戲,更是堪稱一絕。
武戲場面乾淨利落,刀影交織,見招拆招,招式行雲流水;
劍影交錯,動作凌厲,打法蒼勁有力。
該快就快,該慢就慢,沒有多餘的定格畫面,也不會為了特地讓人耍帥而強行慢動作。
最後的夜雨之戰,更在殘酷肅殺中,拍出“寫意”的美感。
比如這場用酒引燃的場面,雖然是借鑒了《目中無人》的動作設計,但結合客棧屯酒的環境,並不刻意,也兼顧了美感和新意。
《目中無人》中,謝苗出刀橫切酒壺,液體四濺時迅速收回聽風,與擦火石摩擦。火光四溢。
本片中,楊家姐妹撒酒,磨槍,槍身摩擦起火,再以槍頭推進火星。
火借酒燃。
尖銳到刺耳的聲響攻擊着耳膜,還有星星點點的火花閃爍。
火勢蔓延,大反派半身起火,依然在收人性命。
主角團血戰長夜。
不得不說,這種武打場面才能算得上“武”。
就像徐克曾呼籲的那樣:武俠片,就應該增加動作戲份、減少特效。刀刀見血拳拳到肉,招招式式有邏輯,才有美感。
03 俠魂
驚喜的是,《擋馬奪刀》值得看的不止打戲。
而是舉重若輕地讓一群草根英雄一步步,走上一條向死而生的復仇之路,直接擊爆爽點。
除卻精彩的“武”打部分,影片里的那股江湖俠氣更是迷人。
對,武俠也好仙俠也罷,《目中無人》之後,我終於又在國產片中,見到俠了。
何為俠客之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就像楊家姐妹,身手確實還有些菜,但楊門已經無人,擋馬奪刀,非她不可。
這一趟,很明顯是孤立無援,隻身進退。
進,險關重重。
退,雁門關路遠。
這是什麼?這就是俠。
必須得說,導演對於畫面節奏的把控都很是老道。
影片里不少畫面,不再是空洞的慢鏡頭的“美”,而是帶有濃烈情緒的故事感。
比如松天碩,表面帶着漫不經心的潦草,卻有身處亂世的俠義。
沒遇到楊家姐妹前,開客棧謀生,也謀道。
害人性命者,殺。
滅人家門者,死。
而一遇楊家姐妹,即刻放棄歸隱,生死相隨。
這也是俠。
還有焦光普手下被派的卧底,卧底十年,
卻在最後關頭一朝調轉刀口,這才為寡不敵眾的主角團謀得一線生機。
為何不跟着遼國主子回去領功享福?
因為焦光普對他有恩,他寧願做邊陲小客棧一小夥計,也不願回去當鷹犬。
欠下的恩義,用命來償,這也是小人物的俠義。
但,影片俠義的巔峰時刻是什麼時候?我認為是開頭。
楊業戰死。
可能有人會吐槽:那算什麼俠?
大俠。
金庸說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為何要擋馬奪刀?
刀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楊家將。
必須說,吳樾與北宋戰神太適配了,一出場就演出了北宋戰神的質感!
腹背受敵時,雖死不屈,死戰不退,笑傲戰場,如若等閑,一首絕命詩,吟得是蕩氣迴腸。
直到兩個女兒冒着危險前來替父取刀,延續的,其實是楊家一以貫之的俠氣。
中國人為什麼喜歡楊家將?
因為抵禦外敵的故事永遠不會過時。
我們中國人,永遠是敬重真英雄、真大俠的。
不誇張的說,《擋馬奪刀》看完,我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我敢說,古裝武俠+復仇爽片的天花板,謝苗摸到過,這次,又被吳樾摸到了。
單看打鬥,影片和《目中無人》一起,讓人隱約間聞到了武俠打戲回春的氣息。
更精彩的是,這些佳作都用夠精彩的打戲掙回了面子,再用夠俠義的人物充盈了里子。
面子是武。
里子是俠。
04 成敗
當然,影片中還是能 看出摻雜着許多不得已:市場的喜好,預算的有限……
不能說沒有瑕疵。
但以網大製作條件論,再說吳樾不用心,是沒心。
吳樾,是憋了一口氣,要親自干出一部好的,
武俠片。太難了。
張徹、胡金銓早已離世,邵氏時代的武俠明星,大半凋零。
2022年,楚原導演也走了。
武俠片導演中,還有能力有資源拍下去的,只剩徐克。
傳統武打明星中,打得動又有號召力的,一隻手夠數了:甄子丹、謝苗、安志傑、張晉。
還有,吳樾。
但武俠片真的死了嗎?
看看《目中無人》,再看《擋馬奪刀》。
趕上當年不敢說,但有兩個字,一樣:認真。
網大嘛,那麼認真幹什麼?
但因為是網大,才需要更認真,有限的錢,無限的俠骨。
至今記得《黃飛鴻3》,故事最後。
黃飛鴻向李鴻章進言,希望朝廷能夠醒悟,廣開民智。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更是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俠之所謂俠,不是因為他們武功高,而是因為他們可以做到常人不敢、不能做之事。
而現在的武俠、仙俠片呢?
爽就完事,戀愛最大,慢鏡頭第一。
談什麼俠?
好在,還有用不了三億就能拍,不需要撕番就能演的網絡武俠片。
《擋馬奪刀》里,你可以看到相對於院線電影和數億投資武俠、仙俠劇,更豁出去的畫面,更極致的情緒,更扎心的俠義。
到最後,影片雖不完美,但吳樾用自己的風格與立意,創造了一片結合戲曲的嶄新的武俠江湖。
有人看到了俠、有人看到了義、也有人看個爽。
足夠。
而電影里的那群人、那段江湖夜雨、俠骨柔腸,都讓我們繼續相信:武俠片時代,或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武俠,還在!
絕塵而去的時光,或許是取武俠片性命的殺豬刀。
但吳樾不服,時光要取武俠的命。
那就——擋馬,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