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究竟是什麼寶藏啊,情感戲讓人嗑生嗑死,笑點又分分鐘叫人笑出腹肌。
還是之前說過的那句話,以為墨鏡王要拍《東邪西毒》吧,誰知道他時不常就來一出《東成西就》!
一,油膩笑點:風裡雨里作妖,作天作地表白!
也是沒想到,鄭愷不僅是整部戲裡“唯一被拍成東北大姨的”,搖身一變,還越油越可愛越好笑。
啊我要撤回一開始對魏總油膩的嫌棄了。
此前被汪小姐趕出包廂,明明是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但一碗面楞是分分鐘被他吃出“蹲在街上”的喜感。
酸而不寒、弱而益樂。
如今他發現汪小姐落難變成小汪,態度卻更“儂是浦西明珠是天上明月”,風裡雨里作妖,油油膩膩表真心。
魏總能不能做好生意不知道,但他肯定是要和范總競爭繁花年度笑點人物的!
拉風的摩托騎不了,改成自行車;
人家明明坐公交,他卻在暴風雨中作天作地大喊;
被鄙視了也要把頭倒過來“說我挺好”。
帶着一群人在碼頭唱歌跳舞,主打一個“全上海我最油”,但好笑。
你看,
你看,一邊是裝、一邊用喜劇手法拆解裝,同時還用真心托底。
油油膩膩外表、花里胡哨動作、作天作地作死作孽的誇張畫風下,目前是一點赤誠真心。
這點真心能否維持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笑,他一個人能頂一整個馬戲團。
二,生意經
對比寶總和爺叔做生意,很有意思。
爺叔講究的是辦好事情、擺好江湖,里子要面子也要;
寶總不屑不齒不願和坑害汪小姐的小梅做生意,意氣大於利益,情感壓過理性。
爺叔是真真正正大風大浪里的老江湖老法師,對待小人面子上依舊和和氣氣,但一番“寶總有大單子、和金花直接對接”的話,又微妙又厲害又高明。
不動聲色里都是厲害,表面客氣下都是暗流。
面子給了,但又透着疏離;空隙留了,不至於難相見。
真“深諳說話之道”。
寶總為汪小姐而得罪從生意角度看不該得罪的人,他日常為不賺錢的夜東京花錢,以及他在香港看到雪芝真實處境立即邀請她來當自己的香港代理(絲毫不管對方是否合適),這些事可以連在一起看,這是阿寶的性情。
他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他有好多水,但他對每一水,都願兩肋插刀。
你看,寶總當戀人毛病一大堆,當朋友最好不過,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那種。
小汪那般對他,他不能回饋以同等愛意,但“我做三羊牌只為一樣,汪小姐”;
這對年輕的只渴望愛情的小汪而言,是不幸;
但未來如若是成熟版、錯身錯開念想的汪小姐,未嘗不可以是另一種幸運。
三,夜東京小分隊
夜東京小分隊這兩集又上大分,此前烏七八糟互相“殺熟”,一張進貨單險些釀成連環凶殺案;
如今依舊打斷骨頭連着筋,在寶總和陶陶一唱一和的雙簧激將之下、開啟了隔空向玲子“求和好”之旅。
也通過他們講玲子和阿寶在東京的異鄉往事。
同樣是相識於微時,玲子和小汪感覺不同;
後者是從“被巴結”到共同奮鬥,前者是他鄉相遇的一點寒夜溫情。
彼時的玲子和如今的老闆娘玲子也挺不同,還未長成“一點東西收五百塊”的模樣,手起刀落的兇悍已見雛形,但依舊更天真浪漫幾分。
殺熟,可以是揭露人性寒涼、世界不值得的殘酷血色一筆,但《繁花》處理成一出諧謔又歡快鬧劇。
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外表,歡天喜地、人均笑點王的節奏,“殺熟”是假,情分是真。
殺熟重點不在殺,在熟。
如此一來,藉著殺熟這一筆,避免小分隊落入過於美好的虛妄虛構大坑中,也增添了幾分起落轉折的戲劇性。
同時,又有一種既市井又漫畫的奇特畫風,滿滿的上海生活氣息,但又似乎有漫畫一般的可愛變形感。
你看,若干集之後,夜東京小分隊眾人越來越鮮活可愛。
都是笑點擔當,都膽小、都可愛、都市井,但陶陶是咋呼的跪搓衣板er、大嘴巴大話和小膽子小算盤之間反差萌拉滿;
菱紅碎嘴子愛吐槽、算計中不乏熱氣,葛老師有點老派知識分子的匠氣,但老邁里又不乏溫情和一點熱血。
他們是有煙火氣的日升月落,同時也是瀰漫著一點理想化可愛色澤的人間風景。
四,回首故人如荼蘼,開盡芳菲悄無言
《繁花》16集中寶總在香港重遇雪芝。
他衣冠楚楚來談大生意,她所謂的“年入百萬女老闆”其實只是虛假的謊話面子,當眾被戳破。
當年十三路車的一枝花,大風大浪嚮往大世界想做大生意,不幸失敗,不能衣錦還鄉,咬着牙假裝“一切都好”。
(1)停頓
最戳我的點,是雪芝說“我有了”阿寶回“蠻好”之前的停頓。
雪芝說的是假話,阿寶說的是艱難但正確的真話。
人生牽掛、歲月祝願,就在這簡簡單單兩句里。
隔着千山萬水、隔着不能剎車的歲月,遙遙一眼、短短几句,這便是紅塵中的所有。
拒絕阿寶提出讓她做香港總代理的建議,是她的愧疚,也是她的驕傲。
雪芝扭過極其驕傲的背影、彷彿她脊背越直歲月就越虛幻人生就越美好,略略停頓然後擠出“我有了(新對象)”。
那句話如此勉強、語速停頓如此詭異,任誰都能一眼看穿那又不過是她的一句謊話,人精寶總愣沒看出,當局者迷、情深難續、感慨難平。
這簡單兩句話說的其實也是“不必聯絡”“不用牽掛”“不再過問”,不說再見,但每一句形同再見的祝願,都要用儘力氣。
(2)對比
雪芝當年離婚回上海謊稱月薪好多零、說阿寶追不上;
如今被拆穿、又澀又苦又凄楚撐出一句“我有新人”,未出口的後半句是“你不必惦記不必擔憂”。
那時她在阿寶面前裝有錢,是無味的意氣和虛榮,是“我拋棄你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不能在你面前被打臉;她不肯承認懊悔。
(至於她寫下那麼多零,是否擔心阿寶太想掙錢而走極端出事,見仁見智)
如今裝“有了”,未必沒有不肯示弱的意氣,但同時也是她對這份感情能回饋的最後放手:一別兩寬、願你歡喜。
當年的阿寶,表情滿滿少年感的不服氣“我也可以”“雖然我現在沒有,但很快也可以”;這兩位,一邊試圖在不動聲色中隱藏打腫臉充胖子的心虛,一邊依舊有天真不服氣,躍躍欲試想證明自己。
阿寶不知道,彼時雪芝已經滄海桑田閱盡悲歡。
若干年後在半島酒店撞見雪芝的真實狀態,阿寶已經褪去少年無畏的青澀,依舊保留着“講生意更講情分”的義氣、一見就提出要讓雪芝做他的香港總代理;
他最終遙遙緩緩說出那句“蠻好”,三分沉浮風浪的千帆過盡,三分不復少年豪情的歲月如刀,三分且珍重且祝願且悲傷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3)更寬泛的痴男怨女
很喜歡的另一點處理,是雪芝和阿寶這段戲,音樂響起後,畫面里不是一再閃回二人的當年事,甚至只拍了阿寶離開的背影,就迅速轉到上海倉庫屋頂上吃冰棍的小汪。
歌詞極其應景。
可以是唱雪芝,同樣也可以是唱小汪。
一個是沒有看過紙醉金迷的人曾被亂花迷了眼,一個是不曾被誘惑的人沒等到“革命友誼”之外的愛意;前者錯過,後者錯付。
痴男怨女,公子紅妝,白骨如山忘姓氏、說來說去不過是那點事;葛老師喝完老酒總結的“時機”,用來形容阿寶小汪、阿寶玲子、阿寶雪芝都沒有問題。
陽光如暖黃色的圍巾一般,心事如歌,百轉千回,歲月是不能倒帶的河流。
墨鏡王好會拍感情,拍一對我嗑一對,現在橫豎每一對我都嗑生嗑死。
流行文化的標籤化處理,是將原本複雜的、細膩的、微妙的內容,都剪去各自不同的羽翼、統一格式化進一個小筐子里。
王家衛《繁花》里拍感情,是將這些司空見慣、逐漸在標籤中失去本真魅力的內容、重新放進活水裡。
靈犀一點,靈的嘞。
你看,那些批量生產的行活,充其量算預製菜,速凍了很久、乾癟癟的千篇一律;
墨鏡連一根蔥都是現摘的,千萬般滋味、一聲聲一句句一幕幕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