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好人》(2024)
2024年,67歲的葛優迎來了一個作品“井噴期”。由他主演的《非誠勿擾3》《刺蝟》《爆款好人》分別於賀歲檔、暑期檔和國慶檔三大檔期上映,佔盡天時地利。然而,這三部作品的票房和口碑均不達預期:《非誠勿擾3》票房1.02億元、豆瓣評分5.4,《刺蝟》票房1.44億元、豆瓣評分7.3,《爆款好人》票房2690萬元(上映的27天數據,發稿時仍在上映)、豆瓣評分6.1。
對於沉寂已久的葛優來說,這是一份有點尷尬的復出成績單。作為亞洲首個戛納影帝,作為曾經的賀歲檔的代名詞,在中國觀眾的心目中,葛優是兼具質量保證和票房號召力的藝術家。但截至發稿時,葛優主演的電影票房累計105.13億,在中國影市中排名第30位,被沈騰、黃渤、王寶強等頭部喜劇演員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票房當然不足以說明一切,更直觀的感受是,葛優的角色們不再能引人共情、也不再能令人發笑。無獨有偶,葛優在這三部電影里飾演的角色,都是一個被“卡”住的形象。“卡”住他們的可能是愛情、可能是性格、可能是流量……無論甘不甘心,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時代拋棄了。對照現實來看,這種“卡”住的感覺,彷彿也暗示了葛優當下的處境。
在中國男演員序列中,葛優算得上一個奇蹟般的存在。他沒有出眾的外表,也沒有奪人眼球的話題,他所獲得的一切讚譽純粹靠演戲積累。
《頑主》(1988)
以1985年上映的銀幕處女作《盛夏和她的未婚夫》為起點,在葛優近四十年的表演生涯里,他出演的角色大致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充滿悲喜況味和平民色彩的喜劇人物,比如《頑主》(1988)里的楊重、《編輯部的故事》(1992)里的李冬寶,以及一系列馮氏喜劇里的角色,誠如網友所說,“一看見葛優,我就想過年”或者“見不到葛優,不能算賀歲檔”;另一種是承載了時代痛感的複雜人物,比如《活着》(1994)里的福貴、《霸王別姬》(1993)里的袁四爺、《卡拉是條狗》(2003)里的老二等等。國內能將這兩類角色都演到極致的演員鳳毛麟角,葛優正是其中之一。且時至今日,他仍在新作中不斷地摸索、演繹着這兩類角色。
只不過,放在當下語境,尤其是喜劇語境中看,葛優的這種摸索多少有點“脫節”的意味。在娛樂產品多元化發展的大背景下,觀眾笑點的閾值被不斷拉高,更易被強情緒的搞笑機制所觸動,而葛優這種慢條斯理、“人物隨着情節自然流露出來”的幽默,則因其刺激程度較淺,被觀眾認為不夠好笑。
不得不承認,演員是一個被動的工種,一直在被選擇:被導演選擇,被市場選擇,被時代選擇。所以葛優被“卡”住的現狀,也在一定程度上映照出了國產電影創作的變遷。被時代拋下的,遠不止葛優一人。
《編輯部的故事》(1992)
平民形象
葛優長了一張天生就適合演小人物的臉。他太沒有明星相了,沒有俊朗的外形,也沒有不食煙火的疏離感。所以由他飾演的平民角色,往往極具說服力,能讓觀眾有代入感,也能打動人心。2003年,導演路學長攜《卡拉是條狗》劇組參加柏林影展時,有外國觀眾甚至認真地問導演“這位演員(葛優)是不是專門找來的業餘演員”。
葛優在電影里的平民定位,剛好契合了王朔筆下那種“冷麵熱心、有心幫手卻又無力相助”的小人物形象。這為他提供了出名的契機。有人將1988年稱為“王朔電影年”,這一年作家王朔的四部作品被搬上銀幕:《頑主》《輪迴》《大喘氣》《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四部電影中,尤以米家山導演的《頑主》最為名聲大噪。跟電影一起名聲大噪的,還有作為主演之一的葛優。
當時葛優被米家山選中,全因一張照片——“一張合影,四個人在一個上下鋪那照的,葛優坐在最裡面,一個小腦袋,我一看他那樣,就覺得特逗。”米家山一眼相中了葛優的氣質,給他定下了“楊重”這個角色。
《頑主》講的是三個無業青年在創立了“替您排憂、替您解難、替您受過”的3t公司後,引發的一系列故事。葛優飾演的楊重,表面誠懇,實則玩世不恭。他以嬉笑怒罵的姿態懸浮於時代之中,別人打個噴嚏,都能被他說成“鼻粘膜刺激噴氣現象”。別人為他擔心,他反倒自嘲地發出警告,“我就是一傻波依,您甭為我費心。”這種將喜劇的鬆弛與現實的荒誕雜糅在一起的表演方式,後來成了葛優喜劇表演中的一大特色。在李東寶、姚遠、劉元、尤優、秦奮等多個角色身上,觀眾都能捕捉到這種表演的蛛絲馬跡。對此,馮小剛曾這樣評價:“他總是一本正經地演一個不着四六的人,也總是非常誠懇地說一些不着四六的話。”
《頑主》未能幫葛優獲獎,但卻幫他打動了還在做編劇的馮小剛。馮小剛找到葛優,盛情拳拳地邀他主演自己參與編寫的新劇《編輯部的故事》。權衡再三,葛優接下了這部劇,在劇中搖身一變,成為了真誠、熱心的李東寶——一個在《人間指南》雜誌社供職的編輯,為無數迷惘青年排憂解難,指引方向。飾演這個角色,葛優將知識分子的善良與貧嘴融為一體,獲得了很多觀眾的喜愛,拿下了第10屆金鷹獎最佳男主角獎。
《編輯部的故事》之後,馮小剛很快就成為了葛優人生中最重要的合作夥伴。馮小剛最受歡迎的賀歲喜劇,男主全都由葛優承包,正所謂“鐵打的葛優,流水的馮女郎”。1997年12月下旬上映的《甲方乙方》是兩人的“定情之作”,以超3000萬元的成績成為1998年中國電影票房冠軍,在內地影壇確立起了“賀歲檔”的概念。
《甲方乙方》(1997)
葛優有一種讓人打破幻想的能力。無論眼前場景多戲劇化,他總是能溫和地卸去誇張,讓人毫無滯礙地退回到生活本身。馮小剛在《甲方乙方》中就借用了他的這種能力。《甲方乙方》講四個年輕人合夥創辦“好夢一日游”業務,幫人圓夢。片中,英達飾演的書商沒過夠當將軍的癮,直接放話“好夢十日游不行么?你們開個價,開個價”。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攪局者去婉拒、去點破這種“美夢”。而葛優飾演的姚遠承擔了這樣的功能,他勸慰書商,“過過癮就行了,和平年代真巴頓也得老老實實在家待着啊,撒野警察照樣抓他。好好賣書,當你的良民。”——“誠懇”、“正經”、帶着點“不着四六”,沒有多強的情緒,但是足夠把人物和情節拽回來,也足夠觀眾會心一笑。
不止如此,在姚遠身上,觀眾還能感受到葛優獨到的喜劇節奏。有次姚遠被花盆砸傷了腦袋,他喜歡的周北雁關心他,問他“還疼嗎”。姚遠先搖搖手,再噘噘嘴,停頓一下才吐出一個字:暈!這停頓的一下,其實埋着個“哏”,葛優對表演的分寸感和節奏感,有着絕妙的掌握。
《甲方乙方》首戰告捷,葛優與馮小剛又在10年間合作了七部電影:《不見不散》(1998)、《沒完沒了》(1999)、《大腕》(2001)、《手機》(2003)、《天下無賊》(2004)、《夜宴》(2006)、《非誠勿擾》(2008)。這些電影票房喜人,共拿到了兩個年度票房冠軍,三個年度票房亞軍,兩個年度票房季軍。票房統治力極強。
這期間,葛優在馮小剛電影中的形象也愈發多變——謊話連篇的嚴守一、盜竊團伙頭目黎叔,以及叨念着“我泱泱大國,誠信為本”的昏庸厲帝。在葛優的演繹下,他們的“壞”也都帶上了葛優的特質,蔫蔫的、不動聲色的,頗有辨識度,比如《天下無賊》中那句溫吞吞的“黎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成了那一年的流行語。
但相較這些名利場上的、道上的有灰度的角色來說,葛優更被觀眾記住的形象還是在生活化場景中百無聊賴的“葛大爺”。
互聯網時代,葛優有兩個表情包最為出圈:一個是電視劇《我愛我家》(1993)中的“葛優癱”,被網友稱為“最銷魂躺姿”;另一個是電影《卡拉是條狗》中的“嚼黃瓜”,帶出了無聲勝有聲的頹廢氣息。這種“躺勁兒”中包含的無奈和無聲的抵抗感,與現下年輕人“躺平”“反內卷”的精神狀態相得益彰,意外縫合進了時代。
經由這兩個表情包,我們能歸納出葛優的喜劇風格——一種帶有解構意味的冷幽默。與卓別林、金·凱瑞、周星馳乃至正紅的沈騰不同,他的表演沒有太多誇張的肢體動作和表情,而是鬆弛自然,冷不丁地幽觀眾一默。電影《不見不散》中有個名場面,葛優飾演的劉元假裝失明向女主表白,剛開始說得挺真誠,感動了不少人,結果說著說著身旁走過一個大胸美女,劉元的眼神立馬飄了過去,飄一半意識到可能會露餡又趕緊收回來。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短短几秒,葛優演出了小市民身上那種滑稽的喜感。
葛優數十年如一日地演着喜劇、演着小人物。小人物隨着時代浮沉,葛優也演出了他們的多面性和成長性:改革開放初期的年輕人,自由自在的無業游民,開過公司、去過美國、當過出租車司機,就算上過班也下崗了,生活看起來沒什麼正經事兒,但是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在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蓬勃的時代背景中,葛優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遭遇逗得觀眾哈哈大笑。當葛優年歲漸長,當年的年輕人也都不再年輕,於是葛優成了《非誠勿擾》三部曲中財務自由但缺愛的中年人秦奮,以及寧浩用三部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爆款好人》)塑造出的“張北京”:住在衚衕里、開出租車、離婚了,算不上成功人士,但是尚能自娛自樂。
故事同樣發生在北京,張北京與葛優青年時期塑造的“頑主形象”已經大不相同,當年他眼裡沒有所謂規矩,儘是機靈調侃和滿不在乎,如今他成了傳統的代表,是市民階層的自發秩序,與馮小剛早前飾演的“老炮兒”不謀而合,意在告訴觀眾:大爺們老了,但你大爺還是你大爺,他們依舊佔著理兒、管着事兒。
《大腕》(2001)
悲劇內核
馮氏喜劇演多了,人們給葛優貼上“喜劇演員”的標籤。但其實,演悲劇也是他的拿手好戲。出演喜劇讓葛優收穫了觀眾的喜愛,出演悲劇則讓他收穫了更高的影響力。中國電影在1990年代的藝術探索期和21世紀初的市場化探索期,他都佔據過重要位置。他是為數不多的與多位第五代導演有過合作的演員,與張藝謀、陳凱歌、姜文、顧長衛均有過不止一次的合作。
有趣的是,葛優與第五代導演的合作,並非起於文藝片,而是起於商業片——在張藝謀導演的《代號美洲豹》(1989)中,葛優演了一個劫機的劫匪,戾氣十足。事後葛優回憶,因為把張藝謀奉為大師,他不敢怠慢,下苦功去鑽研如何演壞人。好在功夫沒有白費,直接演到了張藝謀的心坎里:“絕了,葛優這小子,天生的反派!”
於是,這才有了兩人二次搭檔的電影《活着》。《活着》對葛優有着特殊的意義,不僅讓他成為亞洲首個戛納影帝,還被觀眾視作他的“演技巔峰”。他在片中飾演的福貴,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從富少淪為窮人。葛優用表演清晰地分割開了福貴“富”與“窮”的兩個人生階段:富貴時,他嗜賭如命,眼裡透着得意,千金散盡;潦倒後,他的眼神不再滿足,反而帶點茫然和怯懦,雙頰凹着,整個人都瑟縮着。
葛優以一種極其內斂的表演征服了觀眾。他演福貴的悲,沒有嘶吼、沒有淚流滿面、沒有默默抽噎,而是演出了一種被噩耗擊中的猝不及防的沉重感。有場戲,是福貴原本在樂呵呵地表演皮影戲,突然得知自己的兒子有慶被院牆壓死。其他人都跑去看屍體,福貴先呆愣原地,滿眼都是不可思議,待反應過來,才顫巍巍地跑到有慶身邊,伸出抖動的手試探。確認有慶已死後,他脖子青筋暴起,因絕望和傷心導致失聲,只剩下無助的干吼。這段表演,葛優從肢體悲、情緒悲、聲音悲層層遞進,感情細膩,讓人不自覺地跟着福貴悲慟。
這種表演方法葛優一直沿用至今。今年在顧長衛導演的《刺蝟》中,觀眾依稀能夠看到類似的表達。電影里,葛優飾演的王戰團是一個年齡跨度長達三十年的人物,他被確診為“精神病人”,但卻在濁世中保有一份獨醒。這是一個有些瘋癲的角色,觀眾起初難以分清他是悲是喜,直到深入他的內心,才能理解他的無奈和格格不入。葛優用表演分割開了角色的“瘋”與“醒”,演出了不同層次:被妻子喂安眠藥時,王戰團亂髮蓬鬆,鬍子拉碴;停葯後,他又會收拾利索,自己對着鏡子絞鬍鬚。混沌時安靜,清醒時狡黠。
《非誠勿擾》(2008)
葛優身上還有一種獨特的表演能力,擅長將悲劇人物在表層形態上轉換成荒誕的銀幕形象,同時又讓角色不失深刻和厚重。這種寶貴而複雜的特質,在《讓子彈飛》(2010)中凸顯得淋漓盡致。他在片中飾演買官的縣長馬邦德,前往鵝城赴任的路上被劫,為了保命冒充師爺輔佐劫匪當上縣長。這個角色有多個層次:他貪,才進鵝城,便將跪着掙錢的法子侃侃道來;他奸,捨不得錢也捨不得命,慣愛做牆頭草,總揣着明白裝糊塗;他悲,卑躬屈膝苟活到最後,終究失了妻兒,丟了性命。直到人之將死,他才交代出了幾句真心話:聽我的,千萬別回鵝城,你呀,弄不過黃四郎(鵝城霸主)。看上去可憎、可憐,又有幾分可愛。
電影《霸王別姬》中有這樣一句經典台詞:“人吶,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葛優就是這句話的踐行者。這跟葛優愛琢磨的性子分不開。一句平平無奇的台詞,能被他琢磨出幾種不同的語氣:前半句該怎麼說,表達什麼情感;後半句該怎麼說,人物心境是否有變化。跟他合作過《大腕》的李誠儒曾說他“拿到劇本,恨不得挨個字查字典”。
在編劇柏邦妮對葛優的專訪中,他說誠是做演員的本分:“演員要誠,你得對得起觀眾。觀眾喜歡你,對你有期待,你不能把這點兒期待給砸了。絕沒有什麼演員,能演任何角色。演員這個行當,往好里說,是什麼表演藝術家,往壞里說,就是戲子。你得牢牢地記住你的本分。你紅了,要本分,不紅,也要本分。一個演員的本分就是,你得演戲,演好戲,好好演戲。”
演技好,外加守住了做演員的本分,讓他在後輩眼中成了一個標杆式的存在。2014年,在電影《心花路放》的記者會上,曾有記者問黃渤,“你能超越葛優嗎?”黃渤說的是,“這個時代不會阻止你自己閃耀,但你也覆蓋不了任何人的光輝,人家是創時代的電影人,我們只是繼續前行的一些晚輩,對這個不敢造次。”
黃渤說這話不算誇張。2010年,葛優迎來了演藝生涯的巔峰期。那一年,他肩挑《趙氏孤兒》《讓子彈飛》《非誠勿擾2》三部賀歲檔大片,與陳凱歌、姜文、馮小剛三位當時很有權勢的導演合作,狂攬12.74億元票房,是國民度極高的“票房保證”。
《一步之遙》(2014)
無奈之舉
2011年,英皇出高價簽走了葛優,宣布將與他合作三部電影,總投資超過5億港元。這意味着,葛優將從馮小剛及其所屬的華誼影業抽離,擁有更多的劇本自主權。然而,這種商業價值卻並未給葛優帶來等量的藝術價值和口碑,與英皇合作的幾部玩票性質的電影堪稱災難:豆瓣4.6的《決戰食神》(2017),豆瓣2.9的《斷片之險途奪寶》(2018),豆瓣5.8的《兩隻老虎》(2019)。
葛優的事業滑落,最早可以追溯到2014年《一步之遙》的票房失利。該片票房預期20億元,實際上映後卻只拿到了5.13億元。作為姜文“民國三部曲”的第二部,姜文拍爽了,但觀眾卻看懵了。《一步之遙》後,受行業、家庭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葛優開始主動減產,退出了內娛商業大片的“男主首發陣營”。
資本和流量的侵襲,使國內電影業陷入了劇烈的變動。整個行業都籠罩在一片混沌當中。從某種角度來說,葛優的減產,甚至可以算是一種“戰略性撤退”。以爛片頻出的2009年為例:張藝謀拍出了豆瓣4.8的《三槍拍案驚奇》;成龍參演的《尋找成龍》被觀眾罵為“根本不能算是一部電影”;王晶導演的《大內密探零零狗》讓進影院的觀眾感覺受到了詐騙;葛優主演的《氣喘吁吁》很多人看完一頭霧水……評選爛片的“金掃帚獎”,在這一年應運而生。
《非誠勿擾3》(2023)
與行業亂象相呼應的,是老一輩創作者的衰頹。人稱“小鋼炮”的馮小剛,曾一度與外界撕扯得很難看。他懟豆瓣影評人“永遠跟你們勢不兩立”,也懟觀眾“中國電影現在這麼的垃圾遍地,一定和大批的垃圾觀眾有關係”。那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局限。但觀眾的眼睛卻是雪亮的,馮小剛的“變與不變”都被大家看在眼裡:從《甲方乙方》到《私人訂製》(2013),資金疊加了,但還是“好夢一日游”的模版,沒有任何深度上的挖掘;從《非誠勿擾》到《非誠勿擾3》,主人公秦奮的狀態以及“戲不夠,愛來湊”的套路似乎從未改變,而觀眾對此早已厭倦。“觀眾永遠需要喜劇,但不是永遠需要馮小剛的喜劇,”這是馮小剛認清現實後得出的感悟。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口味。對老一輩創作者來說,脫節在所難免。以喜劇創作為例,笑點其實就是痛點,只有真正在痛的人才能抓住。當下年輕人的痛點是什麼:是催婚、是失業、是996、是爹味……觀眾對老一輩創作者那些溫情的套路、團圓的結局,通通不感冒。以《年會不能停!》和《抓娃娃》這兩部在今年獲得票房成功的喜劇為例,它們皆在反諷——前者揶揄公司體制,後者質疑苦難教育。當張北京在《北京好人》中像維護尊嚴般維護傳統秩序時,年輕人早已反其道而行之,尖銳地指出權威、秩序背後的虛偽、異化與崩壞。
語境變了,觀眾也變了,時代的變遷是擺在創作者面前繞不開的考驗。現在看來張藝謀是為數不多經受住了考驗的一位。他雖也經歷過滑鐵盧,但卻一直在校準重來,摸索時代的脈搏。
《刺蝟》(2024)
但這樣可以及時轉向的創作者畢竟是極少數。葛優身為演員,此時便顯得尤為被動。中國電影市場最頂級的資源,永遠在中生代男演員手中。葛優身上的頹勁兒,已經出現了繼任者,比如這兩年賀歲檔中的老熟人雷佳音。甚至電影《爆款好人》最後片段,都像一場有點奇怪的兩代電影人的使命交接:張北京對鏡頭前的張藝謀和雷佳音喊“加油”。張藝謀還是那個張藝謀,他身邊的男演員已不是葛優。
演員的藝術生命力是有限的,並非持續輸出就不會衰減。時代變化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讓人不得不承認,以葛優為代表的這一代“老”演員,要想成為跨時代的偉大演員當真不易。但欽佩也是由衷的欽佩:明明已經到了可以功成身退的年紀,卻還在努力地撲騰,大抵是因為熱愛吧。
(參考資料:《與葛優聊近30年前往事:人生轉折與恩人》,博客天下,2014;《葛優:一個大腕的普通人生》,青崢,2009;《一個男人的誠意人生》,柏邦妮,2015;《葛優:不得不說的故事》,時尚先生,2010;《用演技整容,他算是天朝第一人》,十點電影,2016;馮小剛《我把青春獻給你》等。文中出現的票房數據均參考自貓眼專業版。)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趙阡合
責編 楊靜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