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里 “賈吞林財”劇情與原著關係能自洽么?

自8月16日全國上映以來,遭遇了票房、口碑雙“撲街”。這其中一個巨大的改編之處引發了網友觀眾的痛批,稱將一部古典文學名著活生生地變成了“宮斗劇”。即“賈吞林財”,就是影片一開始,林如海去世,在賈璉的陪護下,林黛玉為父奔喪。之後賈璉王熙鳳夫婦合計將林家財產用來建造接待元妃省親的大觀園。

那麼這樣的改編是否符合古代的那種遺產繼承製度及與原著里的人物邏輯關係自洽呢?對此,深圳高級女法官朱珠接受了北京青年報記者的採訪,她有着30年法律從業經歷,同時又有10餘年的《紅樓夢》研究成果。

古代無同宗應繼之人

女性才可繼承家產

《紅樓夢》雖然是一部虛構的文學名著,作者曹雪芹在開篇就說這是一個“無朝代年紀可考”的故事,但是依據作者所成長的清代乾隆時期,以及他在書中對現實社會包括宮廷及官場的黑暗,封建貴族階級及其家庭的腐朽,還有對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婚姻制度、等級制度等方面深刻的批判,從中能看出這是一部反映社會現實的精品力作。

由此,《紅樓夢》脫離不了它的時代背景。在朱珠看來,將原著中找不到的“賈吞林財”情節設計進影片劇情中,這在古代宗法制度之下其可行性是存疑的。中國封建社會是由父系家族組成的社會,以父宗為重。《大明律·戶令》規定:“凡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清承明制,清律“戶絕財產”例規定,不論在室女還是出嫁女,只有在無同宗應繼之人時,才能繼承家產。若無女,則“聽地方官詳明上司,酌撥充公”。

林家是否有同宗應繼之人?《紅樓夢》第二回寫道:“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可見四代列侯的林家並非無‘同宗應繼之人’。孤女黛玉能獲得的財產應是母親賈敏生前的妝奩,父親林如海生前向賈府轉移支付的撫養費。林如海一旦捐館,林家宗親依律應在宗族中為林如海指定嗣子繼承。公侯世家、巡鹽御史的財產繼承是不能脫離官府的監管的。”朱珠說道。

她還表示,按現行婚姻法的血親繼承順序、男女平權來設定黛玉繼承四代列侯世家的全部家產,是脫離歷史的語境的自說自話,是背離原著文本的情節的向壁虛造,在邏輯上亦是不能自洽的。

黛玉若真百萬家財傍身

 不會有寄人籬下的自卑

這部影片中“賈吞林財”陰謀論的受害人黛玉在原著中是有心人,冷眼觀世情。在大觀園中她曾對寶玉言道:“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天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書中多次用“無依無靠”形容她,她也自認“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她們家的姑娘一樣”。在朱珠看來,黛玉若真有百萬家財傍身,便不會產生這種寄人籬下的自卑。

同時陰謀論還忽略了黛玉的家庭教師賈雨村。賈雨村對於林家的財務狀況應該是有所了解的,林如海安排他護送黛玉進京,並因此拜託賈府讓賈雨村重新得到朝廷的任用,成為金陵應天府知府,後又官至一品大司馬。賈家“賈吞林財”的冒險,還不如順水推舟寶黛成婚,讓寶玉成為大司馬的門生貴婿更有利。因為對賈家而言,娶了王夫人與鳳姐兩人,已足以築牢賈王政治同盟,再多一個薛寶釵並不會增加賈府政治版圖。另外從薛蟠婚姻可見薛家也是在走下坡路的。

擅自改編原著人物角色設定

造成璉鳳夫妻人格分裂錯覺

此外,陰謀論的實施者璉鳳夫妻在原著中於黛玉關愛有加,賈璉陪黛玉奔喪回來後,成為孤女的黛玉在寶玉眼中“越發出落得飄逸了”,這其中自然有表兄賈璉的功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之時,賈璉自認瀟湘館中的所有軟裝均出自他手;黛玉入住之後,賈璉也是寶玉之外唯一一位進過瀟湘館的男性,他帶太醫為黛玉診病。

朱珠同時指出,鳳姐在原著中對黛玉有着天然的親近感,鳳姐曾調侃黛玉:“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能我們家作媳婦?”;她指着寶玉對黛玉說“你瞧瞧,人物兒、門弟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公開為寶黛愛情站台。與之相反的是鳳姐對寶釵很疏離,全書找不到鳳姐與寶釵直接對話的情節,寶釵很不客氣地當眾稱鳳姐為鳳丫頭,賈璉則貶稱薛蟠為“薛大傻子”。

“影片將璉鳳夫妻設定為維護寶釵、陷害黛玉的真兇,再對照上述情節,難免讓讀者產生璉鳳夫妻人格分裂的錯覺。”朱珠說道,世事無絕對,《紅樓夢之金玉良緣》有一個重要的細節值得肯定,這一版的通靈玉是符合原著描寫的紅色。

“賈吞林財”劇情是陰謀論

原著排斥這樣的戲劇化

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苗懷明則表示,“賈吞林財”是極個別人士的觀點,不是紅學界的主流觀點。“這部影片中‘賈吞林財’的陰謀論我是不贊成的,這將《紅樓夢》拍成宮斗劇了,拍得過於世俗,缺少了原著小說里該有的浪漫、超脫及詩意。”

苗懷明認為,胡玫導演為了強化影片故事性及矛盾衝突拍成了這樣。但是《紅樓夢》原著本身是排斥戲劇化的,它是一部特殊的小說,重視日常生活中的詩意和趣味,重在抒情,寫出對人生的理解和體驗,而不是強調戲劇里那種激烈的對抗和衝突。

“胡玫恰恰過於戲劇化,這與原著風格是相反的,缺少韻味過於直白,影片故事不能講得過滿過密,同時缺少人情味,將角色人性塑造得過於陰暗。男二號賈璉在書中除了好色花心之外,他本質上並不壞,是有做人的底線的。例如他與石獃子要古扇時,他不願意仗勢欺人,為非作歹,最終扇子沒要到被貪得無厭的父親賈赦毒打了一頓。”苗懷明如是說。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恩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