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王家衛,有一點很相似
作者:nick bradshaw
譯者:陳思航
校對:issac
來源:《視與聽》
現年四十三歲的動畫導演新海誠始終被鼓吹為宮崎駿的繼承人,而在他們之間,確實有一些合理的參照點。他創作的那些迷人的影像,令人想起宮崎駿那種標誌性的風格:大膽、平坦的前景人物與斑駁、細膩的背景,兩者之間構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宮崎駿的背景非常依賴一位名叫男鹿和雄的藝術家。不過,新海誠也有他自己的風格,他也在自己的電影里嘗試了許多不同的角色設計師。宮崎駿與新海誠都非常關注天氣。不過,宮崎駿通常會使用雲、蒸汽和風來指示自然的精神世界,而新海誠關注的是那些更廣泛的氣象——雨水、雪花與焰火般的流星,他會以此顯露情感層面的奇觀。宮崎駿(在2014年的《起風了》之前)通過令人驚嘆的寓言和幻想,表達了令人敬畏的世界觀,從表面上來看,他的作品表面上聚焦於不同年齡段的兒童。而新海誠則探索的是心靈深處的念想與羞怯,處理的是那些近乎成年的青年們。這些身為高中生的主人公,探索着自己的主體性,他們經由自己的初戀,去體認那傷痛的、關乎妥協的成年文化。不過,新海誠的《你的名字。》已經成為首部票房足以匹敵宮崎駿那些熱門影片的作品,這表明,這兩部動畫片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它們都將觸角伸向了目標受眾之外的人群。與王家衛有些相似的是,新海誠關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秒速五厘米》是一幅憂鬱的三聯畫,聚焦於一位年輕的夢想家,和他與兩個女孩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言葉之庭》則關注了一位認真的中學生,講述了他在雨季與一位酗酒的年輕女子在校外幽會的故事。不過,《你的名字。》呈現了一種更為流行的質感,這是從配樂開始的:這部影片的配樂不再是新海誠的長期合作夥伴tenmon,也不是《言葉之庭》的配樂柏大輔,而是日本重量級的搖滾樂團radwimps。正如新海誠所說,他們的音樂增添了「速度與新鮮感」。(宮崎駿與作曲家久石讓的合作,已經成為了動畫界的典範,而新海誠試圖開拓一片新的天地:「我想要一些新的東西,這些東西不一定符合日本動畫創作的傳統。」)這部作品也採取了更快的敘事節奏:它是一部呈現時空穿越和身體互換的喜劇片,講述了兩個高中生的故事——一個來自鄉村的女孩和一個來自城市的男孩。隔開他們的不僅是距離,還有一顆彗星帶來的流星雨的衝擊。這場動畫奇觀構成了情節的核心,這部電影有兩次重返了這個時刻。女主角三葉居住在一個名叫石井的虛構小鎮,它位於日本阿爾卑斯山高處一條湖灣的周圍。在這裡有許多儀式與傳統,口嚼酒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種,她的祖母和她本人都通過儀式釀造這種酒——對於三葉來說,這與父親的公開訓誡一樣令人尷尬,她的父親還身兼鎮長的身份。或許是因為她希望能夠逃到大城市,有一天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東京高中生立花瀧的身體之中,而他也來到了她的身體里——在接下來的幾周里,打嗝成為了一種習慣。「昨天你好像成了另一個人,」他們的朋友和家人不斷重複道。困惑與恐懼漸漸變成了惡作劇與冒險,他們在電話日記里交換彼此的生活點滴。三葉將瀧的錢花到了東京高雅的咖啡館裡,她還利用自己的女性氣質,甜蜜地處理他與奧寺前輩之間的關係。瀧晚上在高端的意大利餐廳當服務員,奧寺前輩是餐廳里一位漂亮的同事。瀧也了解到了更多關於女孩的事情——一個常見的笑料是,他總是以撫摸三葉的胸部的方式,開始自己的一天——他也開始探索更為傳統的日本風景和習俗:三葉的祖母帶着他來到一間古老的神社,它位於雜草叢生的火山口。祖母還和他解釋了當地的草繩概念,這種繩子代表着時間的脈絡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還有介乎人類與「黃昏」之間的一種中間狀態。當他與三葉之間的聯結斷裂時,瀧必須找到回到石井的路,穿過那個中間世界,找到他的靈魂伴侶。新海誠本人在搬到東京之前,就在日本阿爾卑斯山高處的長野縣長大,他說自己確實看到了硬幣的兩面。「瀧基本上就是我,三葉並不存在,不過她的性格肯定建立在我自己的成長基礎之上。我喜歡長野,但我真的很想去東京。我的父母曾經經營過一家建築公司,所以我面臨著現實的壓力——我可能要接手這家公司。不過,我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所以我十八歲就離開了家。」我和新海誠提起,這部電影好像關注到了當代青少年城市生活的細節(例如,這部作品在場面調度中融入智能手機短信的方式,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電影都要舒服),他給我提了個醒:「我其實不是在記錄當下的東京。你在這部電影里看到的東京,其實是某種刻板印象,是三葉和年輕時的我夢寐已久的形象:對我來說,那就是東京。但其實並非如此——瀧在一家非常不錯的意大利餐廳工作,他還要去一家特別豪華、特別酷的咖啡廳——不,這不是真的。東京的年輕學生真的不去這些地方。」但是,新海誠確實在動畫技術層面精雕細琢,他將攝影與對位處理結合在一起,為動畫電影提供了紀實級別的效果。「從視覺上來講,它確實很真實,但從現實上來說,情況恰恰相反:動畫里的東京確實很逼真,我參觀了一些地點,我們真的想呈現一些你可以在東京看到的東西。瀧說過一句話:我們永遠不知道,我們所知的東京究竟會存續多久。我認為,大多數日本人都知道這一點,因為這裡真的很容易發生自然災害,所以它真的很容易消失。所以,是的,我想記錄下這個東京,紀念它的美麗。」他也承認,在電影中反覆出現的遼闊天空,從屬於他的童年記憶。「我在這些美麗的高山上長大,天空很廣闊,你可以整天看雲,而且也不會感到無聊,」他說道,對他來說,遙望星辰就等於浪漫的嚮往:「現在我依然很喜歡看天空、看星星、看雲。我想,對我這個男孩來說,或許女孩就和東京一樣:真的很美妙、很漂亮、很棒,但卻觸不可及。我仰慕天空、仰慕東京。是的,有些女孩很漂亮,但她們卻與我無關。可能正因如此,我塑造的角色也很喜歡仰望天空,因為他們在欣賞一些自己無法企及的東西,這絕對源於我的童年經歷。」《你的名字。》還發展了一種新的意象:黃昏的呈現與魔幻時刻的光效。新海誠不僅是在利用它們固有的魅力,他也是在喚起一種過渡感,彷彿是轉變中的時間,或是十字路口的旅程。具有矛盾意味的是,新海誠在呈現這一時刻的關鍵場景時,他試着降低視覺層面的對比度。「對我來說,創作動畫最重要的就是對比:天空、大地、人,哪種事物更明亮?動畫會使用很多細微的剪輯,所以你確實需要對比來呈現焦點。但在那個朦朧的場景里,我讓一切都保持中立:所有事物都是一樣明亮的。通常我不會使用這種技巧,所以這算是一種挑戰。」同樣地,在新海誠描繪城市的時候,他也很喜歡來往的列車與滑門,對他來說,它們象徵著短暫的時機與轉瞬即逝的聯結。他的每一部電影都與一對分開的人有關:即便一對男女走到了一起,他也會引入第三個更遙遠的人物作為對比。(在《你的名字。》中,每當三葉和瀧要親密起來的時候,他都會引入某種關乎其他人的渴望。)「在我十幾歲的時候,」他說,「我覺得世界上有一個謎團,為什麼人類的情感總是不平等的:我愛你,你愛我,但這並不總是平等的,一個人的愛可能比另一個人更多。我說的不僅僅是愛情,友情也是如此,沒有什麼是完全平等的:你的關切,或是任何感覺。我至今也沒有答案,但我一直在思考它。為什麼會這樣?所以,我試圖在自己的電影里處理這種反差,試圖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以及整個世界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