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劇,短平快的賺錢方式,連大明星都吸引過來了!”晚上6點,編劇寫作老師“老張”準時出現在直播間,講授網文和微短劇劇本寫作技巧。評論區里,期待成為短劇編劇的網友紛紛提出問題:“有沒有主角殺伐果斷的故事?”“怎麼拆解劇本呀?”
老張說,近兩年的時間裡,自己已經帶過上千名作者。不同於傳統影視行業的編劇,微短劇編劇隊伍龐大,人員構成也更加複雜。在老張接觸過的編劇里,有網文作者、劇本殺編劇、長劇編劇,甚至本職工作與寫作毫無關係的家庭主婦、醫務人員、劍橋博士、銷售、財務等等。
微短劇的短平快模式,激起了內容池裡的波瀾。一時間,似乎人人都期望乘着微短劇的風,飛得更高更遠一些。
壹
在成為微短劇編劇之前,本是家庭主婦的秋洛沒有想到,自己第一個劇本就能賣30萬。
因為要照顧小孩,秋洛不得不辭去工作當了一個家庭主婦,過起了兩點一線的生活,“要麼待在廚房,要麼是去學校接孩子,人生彷彿一下就望到了頭。”
或許是對這樣的生活不甘心,家務間隙,秋洛創作了一個都市輕喜劇的劇本,講一個女生穿越到了18歲的故事。經過歲月洗禮之後的女主角,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在人生的岔路口修正了當初的選擇,過上了理想的生活。
而秋洛自己,也因為這個劇本擁有了全新人生,“之前我一直被稱為誰的媽媽,誰的太太,沒想到我可以有一個新的稱呼——秋洛編劇。”
像秋洛這樣的編劇,在四川字符宇宙創始人杜小花的團隊里,有300多位。而團隊里,除了“老張”這樣負責上課的老師外,還有5位主編。每一位主編手下有10位固定的作者,並接受無數非簽約作者的投稿。
據“老張”介紹,這些作者有退休後的大爺大媽,有在公司或單位工作的職工,也有還在念書的學生。學歷方面,有人初中都沒畢業,有人則是劍橋在讀博士,“作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水平接稿”。
正在直播講課的“老張”
“文字工作的形式雖然多樣,但本質是不變的。”主編代宇浛本人就橫跨網文、劇本殺、短劇等多個賽道。他認為大部分網文作者都能比較順暢地轉型。
唯一困難的,是網文作者天馬行空的想法。比如他們筆下,動輒便是“雪中悍刀行”“一劍開天門”,後期拍攝很難實現,“微短劇多會挑現實題材,主要都是考慮成本和製作周期問題,不可能像長劇或電影那樣有特別好的特效。”
代宇浛(左)和另一位主編丹青討論短劇劇本
主編丹青,他的團隊一個月可以產出4、5個劇本。一個劇本100集左右,聽着嚇人,其實整體字數也只是在3-8萬之間,平均每集也就五六百字。
身為主編,他會帶着手下的編劇們“頭腦風暴”,一起寫出前10集、大綱和人物小傳,拿到市場上海投,等到伯樂現身,再帶領團隊把劇本寫完。有時也接定製化劇本,主編會挑選他認為合適的作者來承接項目。
日常,主編也會帶着編劇們一起研究短劇榜單,看微博、抖音、知乎等平台的熱點和方向,尋找那些在網文市場實踐過多年並獲得了良好市場反饋的題材,“這樣在商業投入上更加安全”。
貳
編劇、作家田紅,是較早涉足微短劇行業的專業編劇之一。
如果影視行業有鄙視鏈的話,微短劇處在鄙視鏈的底端,專業演員和編劇,一般不太願意接微短劇。但隨着市場的猛烈發展,大家也在改變這樣的觀念。田紅之前寫過好幾個長劇劇本,但長劇周期長,風險高。一個寫了幾年的劇本,公司說好要拍結果拖到現在也沒有動靜;另一個花半年時間寫的劇本,雖然拍了,但由於各種原因沒能播出。劇本辛辛苦苦寫好,可遇到“項目黃了”是常有的事。
“微短劇(給編劇)的錢真不多,整個微短劇劇本只相當於長劇劇本的定金。但微短劇是你寫一個,就能馬上拍一個。”她接連創作出了《休想行刺本王小姐》《聲息》《美食來敲門》等作品,“大部分長劇編劇其實不會把微短劇當成自己的作品,只是先拿微短劇來保持手藝,過渡一下生活。”
田紅編劇《休想行刺本王小姐》
短劇和長劇,區別絕不是劇本的長短,在田紅看來,“長劇需要慢慢鋪好人物關係,故事也講究升華。但短劇不要那些‘高級’的東西,主打一個強衝突、抓眼球。”她說,一些甲方會囑咐他們,劇情不是給知識分子、豆瓣網友等群體看的,要針對小城鎮的居民,“就是要狗血。”
2022年,田紅的第一個微短劇《休想行刺本王小姐》上線,講一位現代入殮師穿越到古代唯一的“女王爺”身上,剛一醒來就慘遭太子派來的刺客暗殺,最終與這位刺客墜入愛河的故事。
“寫這個劇本很快,基本每天兩三集,很順暢。”製片方提出,要好玩有趣,於是第一集里,被刺殺的女主便點評起了刺客們的外貌,“這一個是‘小狼狗’,這一個是‘小奶狗’”。彈幕上“哈哈哈”的同時,也飄過一些“好尷尬啊”的評論。
田紅
寫得快,拍得也快,出現穿幫也是常有的事。田紅說,比如她這部微短劇,“改了很多邏輯。比如我原本的女主是類似於花木蘭的角色,穿越到古代後別人都不知道她女扮男裝,但第一集他們就用畫外音說‘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王爺’。”田紅說,這樣便讓她原本設置的一個“梗”無法成立,“當男主發現自己喜歡上女扮男裝的女主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有龍陽之癖,本是一個很好玩的劇情,但現在就成為邏輯上的漏洞。”
這也是田紅認為長、短劇市場的不同之處。有的甲方,希望在一個故事裡看到儘可能多的元素,卻不考慮它們之間的邏輯關係,“我們喜歡長劇,並不是因為長劇更高級,而是長劇團隊更專業。”
叄
套用狄更斯的那句經典名言,微短劇編劇,是影視行業最好的工種,也是最壞的工種。好的方面,自然是前面所說的,入行門檻低,劇本賣出去就很快能拍,在風口下的確能賺到錢。
但編劇也必須面對很多殘酷的現實。
比如被抄襲或洗稿。田紅就遭遇過一次很戲劇化的抄襲:“當時一家公司抄襲了我的創意,(劇本)兜兜轉轉換到了另一家公司,恰巧又找到我做編劇。”當她提出質疑時,對方卻理直氣壯了起來:“(他說)你寫的一個騎自行車的男孩,市場上又出現一個騎自行車的女孩,你能說是抄襲嗎?
而杜小花團隊因為人多,幾乎每個月都會遭遇一兩起抄襲或洗稿事件。她說,有些公司看到劇本後,會直接讓自己的槍手抄襲,甚至“連男女主角名字都不改”;有些“聰明一點”,改改主角名字,古代變現代,但明顯能看出故事脈絡和劇情衝突都和自己的劇本一模一樣。“雖然我們有專門的法務團隊,但很難維權。而且很消耗我們的精力。有這個精力不如再重新寫本子。”
除此之外,試稿和比稿也是微短劇編劇市場很常見的行為。
試稿,一般會要求編劇寫部分劇情、大綱等內容,再確定是否進一步合作;比稿,則是同時要求好幾位編劇創作部分內容,從中選一位合作。
“如果遇到尊重編劇的甲方還好,如果不尊重編劇勞動成果的資方,會覺得讓你試寫理所當然,不停提要求,反覆修改。”田紅說,許多編劇,特別是新人編劇,前期都是倒貼。他們被反覆要求換思路、改稿,來來回回就是不談合同、不談錢,白白付出交通、時間、心血等等成本,最後還不一定能拿到項目。
更不要說部分公司甚至會打着“比稿”的幌子,剽竊編劇創意。
但好在,田紅等人也感受到,微短劇市場正在走向成熟,製作成本在提高,內容也不僅僅圍繞霸道總裁、豪門嬌妻,一些精品化、高製作的短劇也正在出現,“一些短劇也開始從之前的幾分鐘,逐漸變成15-20分鐘的中劇了。在長劇和短劇之間取了個中間值。”
“既然開始寫了,我們就會盡量把它寫好,不會敷衍了事。畢竟無論長劇短劇,都像是你自己的孩子。”田紅感嘆,“只是編劇真的很不容易啊,本以為只需要老老實實在電腦面前工作就好了,最後變成了到處跟人鬥智斗勇……市場、觀眾、甲方等等層面的考量,我們作為編劇,只能盡量去平衡吧。”
來源:紅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