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2024年賀歲檔大熱電影《熱辣滾燙》中的賈玲類似，一度搶灘本土保險行業，進而通過大把“便宜錢”深度染指a股市場的中國民營資本，現在也正走在“瘦身”路上。
當然，即便減去100斤體重，無論主動還是被迫，他們也未必會得到35億的獎勵。
事實上，昔日那些叱吒風雲的“野蠻人”這些年已陸續退出宴會，有些甚至在菜單上也找不到蹤影。而仍然在餐桌上佔有一席之地的民資大佬——富德生命人壽背後的老闆張峻，恰是其中屈指可數的一位。
自2006年逐步滲透並獲得控制權後，富德生命人壽便以“資產驅動負債”模式迅速做大規模，並且在資本市場大肆攻城略地，地產、銀行、影視、農產品、新能源，多個領域都刻下了“張記”烙印。
然而十年後的2016年，“無為”許久的保險監管層開始收緊韁繩，強調“保險姓保”、提倡專註本源，激進擴張乃至“虛胖”的民營險企只得緊急剎車。
此後，安邦系、明天系險企紛紛“塌房”，特別是隨着吳小暉、肖建華鋃鐺入獄，保險業經歷了一波強力風險出清。而張峻本人在某一時點銷聲匿跡後，富德生命人壽也逐漸撕掉了兇悍、張揚的標籤。
殺死白月光最好的方式，就是去看一眼現在的白月光。富德生命人壽當下的經營狀況和投資版圖，成為難得的“標本”供人展覽唏噓。
這，如同寫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唐末詩人羅隱的另一金句——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股權騰挪布局金控
從華人首富李嘉誠，到國美教父黃光裕；從地產大亨黃楚龍、郭英成，到攪動保險江湖的姚振華、張峻，地處南海之濱的潮汕儼然是“東方猶太人”的聚集地。各種商賈傳奇，讓這片不足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長期充滿神秘色彩。
在與潮汕人張峻發生命運碰撞之前，“生命人壽”（富德生命人壽前身）只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壽險公司。
生命人壽於2002年3月4日成立，註冊資本10.2億元，總部位於上海。彼時其股權由8家股東持有，包括徐明麾下的大連實德、首鋼集團、廣東省國資委旗下的廣晟資產經營、香港鄭裕彤家族控制的武漢武新實業及武漢益利科技等。各家的持股比例，相對接近。
2006年，生命人壽兩家創始股東退出，張峻擇機介入。當年4月，廣東省廣晟資產經營有限公司所持有的1.35億元出資額(佔比9.94%)轉讓給張峻控制的深圳市國利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簡稱國利投資發展），後者亦成為生命人壽第六大股東。
有媒體統計，為了將生命人壽拿下，張峻耗資110億元——切記，這是18年前的計價。而至2008年3月，生命人壽的總部由上海遷到深圳，同年8月張峻出任公司董事長一職。
在2009年到2013年的5年間，生命人壽曾密集進行十輪增資，註冊資本從十幾億元迅猛攀升至117.52億元，且這個數字一直維持至今。2014年底，該公司的註冊資本排在中國內地壽險公司第五位，僅次於平安人壽、中國人壽、人保壽險和華夏保險（現為瑞眾人壽）。
負債端的膨脹自然需要用資產端的做大平衡，不甘心扮演“路人甲”的張峻毫不掩飾金控帝國的雄心，保險集團化運作從此一發難收。2012年，國利投資發展更名為深圳市富德金融投資控股有限公司（簡稱富德金控），“富德系”金控平台初具雛形。
2014年7月，富德保險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富德保險控股）獲批籌建，發起方為富德金控等6家公司，次年7月獲批開業，成為國內又一家大型保險集團。為推進集團化經營戰略，2014年11月底，生命人壽更名為富德生命人壽——一個很廣東很直白很討口彩的叫法。
富德保險控股旗下包括富德生命人壽、富德財險、生命保險資產管理、富德保險銷售等公司,形成常規的壽險、產險、資管、銷售協同發展架構。
根據官宣的發展戰略，待其正式開業運營，將逐步落實健康險、養老險等專業子公司的籌建工作。有意味的是，這些“題中之義”至今未有眉目。
圖源：富德保險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官網
在股權幾經輾轉騰挪之後，富德生命人壽的股東陣營不出意料發生明顯變化：最早的發起人股東逐一退出，且主要被來自深圳的同系公司所取代。根據最新工商信息，富德生命人壽背後合計8家股東。
富德生命人壽股東信息
圖源：wind
大概是流水不腐，但更可能是應時而變，股東結構調整仍在繼續。2023年4月，銀保監會官網掛出一則《中國銀保監會黑龍江監管局關於哈爾濱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投資參股事項的批複》。上述批複顯示，哈爾濱銀行受讓深圳市洲際通商投資有限公司所持有的58701.27萬股富德生命人壽股份獲准，參股後持股比例為4.99%。
依據天眼查，富德生命人壽的股東信息中迄今並未出現“哈爾濱銀行”的名字。注意，哈爾濱銀行早前歸屬於明天系的金融版圖，甚至大廈將傾前夕，在包商銀行與其必須二選一時，尚存幻想的肖氏選擇了後者。
當前，深圳富德金蓉控股有限公司（簡稱富德金蓉控股）為富德生命人壽第一大股東，持股20%。穿透之後可以發現，其由富德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全資控股，而後者的實控人為張峻，持股佔比64%。
值得一提的是，富德金蓉控股三度更名——先是在2012年由國利投資發展改為富德金控，後於2021年5月28日改為深圳市富德華實業有限公司。僅隔4天，是年6月2日又改為富德金蓉控股。
從“金融”到“實業”再到“金蓉”，幾易其名多少流露出潮汕大佬對金控平台的遮遮掩掩和欲語還休。或許，也隱含着民營資本的某種特殊情結。
地產退潮投資縮水
bang,bang,bang,槍火四射。
張峻控盤之後的數年間，富德生命人壽倚仗高收益的萬能險兇狠出擊，保費規模快速膨脹。而依託保險牌照和強大的資金後盾，張在a股資本市場亦表現得牛仔般恣意洒脫。
就像《周處除三害》的那位主人公——你不要惹我哦！你不要犯錯哦！你不要不服哦！2013年起富德生命人壽重金壕擲a股和h股上市公司，頻頻上演舉牌大戲，涉獵對象包括金地集團、浦發銀行、農產品、佳兆業、中煤能源、首鋼資源等。
其中，狙擊金地集團無疑是令外界記憶深刻的手筆。2013年初，富德生命人壽開始舉牌金地集團，並於此後一再增持。至2014年末持有13.47億股，佔總股本比達29.99%，期末市值154億元，坐穩第一大股東交椅。
只是，當變色龍一頭鑽進大染房，一種顏色豈能滿足胃口？繼進軍地產業後，2015年，富德生命人壽又盯上了金融業——畢竟，當年其規模保費突破千億。年內，富德先後四次舉牌浦發銀行，耗資達680億元。至當年末其共持有該行36.25億股，佔比19.43%，期末市值662億元，晉陞為第二大股東。而這一動作，也僅次於同期安邦在2個月內增持民生銀行股權至22.51%晉陞第一大股東的“豪邁”。
有一有二自有三，覬覦銀行牌照的同時，富德生命人壽還打起信託牌照的主意。2015年8月，原保監會發布公告，原則同意富德生命人壽通過受讓方式收購國民信託93.44%的股權。不過，來自原銀監會的批複則一直懸而未決，直到2022年6月，北京銀保監局同意上海創信、恆豐裕將其持有的國民信託合計40.72%股權轉讓至富德生命人壽保險。由此，後者終於成為國民信託第一大股東。
民營險企的投資浪潮可謂澎湃而來，但又迅速退去。2015下半年，沸沸揚揚的“寶萬之爭”，引發了市場對於民營險資舉牌背後潛在風險的熱議。此後，保險監管逐步趨嚴，並着手修改保險公司股權管理辦法。那些站在上市公司門口的“野蠻人”，終於被套上“緊箍咒”。
近年來，在“保險姓保”政策的引導下，“回歸保障”成為全行業的主基調，險企在資本市場高舉高打的時代一去不返。即便2024年初決策層再次提出“歡迎耐心資本”的口號，包括3月4日收市後上證報報道中國人壽和新華保險聯手500億規模私募資金已做好“入市執貨”準備，但那分明是“國字頭”險企的專屬獵場了。
寄語東陽沽酒市,拼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隨着房地產行業步入寒冬，多家房企因債務危機連環暴雷，此前熱衷於投資房地產的保險公司深受牽連，不得不收縮戰線或轉移航向。那麼，一時風頭無兩的富德生命人壽，如今的投資版圖又呈現何種狀態？
其成名作金地集團素來是外界關注的焦點。2014年底，金地集團股價為7.68元（前復權價，下同），2020年7月達到最高點14.83元，之後步入調整區間。2022年4月，公司股價再次沖至14.74元後一蹶不振。尤其是去年10月，掌舵金地集團25年之久的凌克宣布“因身體原因”離職，此消息引發股價跳水。今年3月1日該股收盤價僅為4.27元。
金地集團近五年股價走勢圖
圖源：wind
由於金地集團2023年年報尚未披露，而根據去年三季報，富德生命人壽持有金地集團的股數未變，依然是13.47億股，佔比29.83%，為第一大股東，期末市值92億元。而假如持有至今，截至今年3月1日，市值只剩下58億元。
僅以富德生命人壽去年三季度末的持股市值和2014年底相比，已縮水60多億元。不過，其在期間至少獲得了不菲分紅。有報道稱，金地集團自2001年上市以來，累計分紅22次，即便是艱難的2022年依舊保持分紅。據不完全統計，富德生命人壽在2014年-2022年累計獲得分紅超72億元。
但即便如此，富德也不會輕易對陷入流動性危機的金地施予援手了。去年12月22日，市場傳出金地方面有意將其位於北京cbd的標誌性建築金地中心抵押，申請規模達70億元的經營性物業貸。而金地方面在2024年將有8筆境內債券到期，總規模為121億元，其中僅1季度的到期債務就達60億元。事實上，目前金地一年內到期非流動性負債就高達408億，短債比則小於1，即貨幣現金無法覆蓋短期債務。
除了金地集團，截至去年三季度末，富德生命人壽還出現在四家a股上市公司的前十大股東中，分別為浦發銀行和農產品的第二大股東，以及北京文化的第一大股東、重慶銀行的第八大股東。
這些個股的市值亦有不同程度的縮水。其中，富德生命人壽持有浦發銀行58.13億股，佔比18.81%，去年三季度末市值413億元，和2015年末相比減少200多億元。
富德生命人壽還從2013年開始持有農產品，至2015年一季度末增持至5.09億股，期末市值77億元。去年三季度末其持股數未變，期末市值為35億元；該公司於2020年末開始持有重慶銀行1.5億股，2021年一季度末市值為17.61億元，去年三季度末市值為12.32億元。北京文化的縮水幅度則更加可觀，富德生命人壽2016年二季度末開始持有1.12億股，期末市值26.26億元，去年三季度末同樣的持股數，市值僅剩6.89億元，縮水高達74%。
從基本面來看，持股上市公司中，浦發銀行業績不佳，去年前三季度歸母凈利潤同比下滑30.83%，在a股42家上市銀行中表現最差；且截至三季度末，該行的不良貸款率在所有上市股份制行中也屬偏高水平。
北京文化則更加堪憂。2023年前三季度該公司歸母凈利潤虧損1.35億元。不僅業績變臉，該公司還官司纏身、負債纍纍。今年春節檔，曾與賈玲在53億票房的《你好，李煥英》中合作的北京文化，已徹底消失於《熱辣滾燙》的出品方名單中。
業務整頓業績波動
萬能險因具有保障及投資雙重功能而受到人們的歡迎，但錢幣從來有兩面，它的出現也攪亂了中國保險市場的傳統格局。
2010年，監管部門推出保險投資新政，進一步放寬險企投資渠道。可以到資本市場捕捉機會，讓萬能險資金找到了出口。於是，發展萬能險成為一些險企彎道超車的法寶，安邦保險（現為大家保險）、華夏保險、富德生命人壽等均藉助萬能險風潮晉陞為行業新貴，將“資產驅動負債”模式玩得“很6”。
2015年至2016年，萬能險業務規模達到頂峰。有數據顯示，2015年本土萬能險保費增速為95.2%，截至2016年10月，萬能險保費規模超過1萬億元，佔全部人身險保費的33.5%。
2014年，富德生命人壽以695億元規模保費排名人身險公司第八位，而2015年，其規模保費更是一舉增長137%，達到1652億元，僅次於中國人壽和平安人壽，躍居第三位，成為老牌險企的最大挑戰者。
據報道，2016年初，在富德生命人壽召開的2016年度工作會議上，張峻曾提出五年內“全面進軍第一集團，打造一流行業標杆”的戰略目標。
豪言壯語聲猶在耳，故事卻突然發生轉折。
2016年下半年，監管層祭出重拳整治萬能險亂象，多家“萬能險大戶”被要求整改，整改不力者甚至被採取暫停互聯網保險業務、禁止申報產品等嚴厲監管措施。一場瘋狂的遊戲終於響起“game over”的提示音。
這一年，富德生命人壽成為監管部門重點規範對象,各種調研組、工作組相繼進駐公司。張峻則被有關部門帶走協助調查，很長一段時間內淡出了大眾視野。
2017年，壽險行業的保戶投資款新增交費（以萬能險保費為主）大降50%，佔比由上一年的34.39%回落至18.19%。當年富德生命人壽規模保費為1174億元，降幅超30%，再度回到業內第八位。
從年報來看，公司原保費收入也在2016年以後呈現縮減趨勢。2016年，其保險業務收入突破千億，達到1022億元，同比增長29.34%。2017年至2020年，這個數值分別為804億元、717億元、513億元、608億元，同比增長率分別為-21.31%、-10.79%、-28.46%、18.46%。
盈利指標的變化同樣能反映出公司所歷經的市場沉浮。年報顯示。2010年，富德生命人壽的凈利潤僅為0.98億元，2014年大幅增至24.72億元，2015年達到最高值45.05億元，而2016年驟然急轉直下，虧損50.61億元，直到2019年才恢復盈利，實現凈利潤19.82億元，而2020年又大幅降至1.11億元。
圖源：富德生命人壽年報
2021年和2022年，富德生命人壽連續兩年未披露年報，本應每季度發布的償付能力報告也在2021年第四季度後戛然而止。該公司稱，根據償付能力監管規則，其獲同意暫緩披露償付能力信息。今年4月，新的財報以及償付能力報告是否能夠揭曉，目前依舊呈謎。
據報道，2022年底，張峻低調回歸工作崗位，開始組織和參加各種重要會議，並對旗下公司進行新的人事布局。他在內部講話時表示，對公司治理、幹部選用等開始調整。“未來，只有真正做保險、追求長期主義才是發展的正道”，他強調。
2023年，一系列人事變動果然浮出水面。2月28日，富德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發生工商信息變更，張峻由總經理變更為董事長，總經理一職由黃曉東擔任，並一舉新增十餘名董監高成員。
一天後，富德生命人壽發布重大事項公告，經第五屆董事會第九十二次臨時會議審議通過，同意張漢平辭去公司總經理職務，指定徐文淵為臨時負責人，代行總經理職權。
時過境遷，一切看似歸於平靜。然而，複雜的內外部環境如同擋風玻璃上的雪片，讓前方的路途依舊模糊迷離。
近兩年中國本土保險代理人大量流失、資本市場持續疲弱，保險行業遭遇盈利困境和轉型陣痛。2023年，因投資端承壓，保險公司的凈利潤普遍受到拖累。五家a股上市險企交出的三季報令投資者一片唏噓：前三季度歸母凈利潤悉數下滑。隨着四季度償付能力報告陸續披露，有統計顯示，60家非上市壽險公司中有35家去年出現虧損，佔比達到58%。而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是，地方國資愈發成為中小險企增資擴股的主力軍。此刻，大概也只有他們能掏出真金白銀了。
顯然，富德生命人壽在目前的大趨勢下，很難獨善其身。
《yolo》，這是《熱辣滾燙》的英文片名縮寫，全稱即為“you only live once”——一輩子只活一次。
其實，張峻不見得會捧場這部不是自家投資的電影，但出身潮汕的他應該記得唐末羅隱的另一經典詩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