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國人向來是忌諱談論死亡的,從影視劇的熱度上也可見一斑。
B站自製劇《三悅有了新工作》(以下簡稱《三悅》)是中國大陸第一部聚焦於年輕殯葬人的電視劇。故事從95後躺平青年趙三悅陰差陽錯來到殯儀館擔任遺容化妝師講起,以三悅的視角展開,用“殯儀館”這個很好的敘事容器刻畫了多位往生者的生前身後。
該劇已在B站推薦位上掛了快一個月,直到前幾天才開分。豆瓣評分8.3,分數不錯,但小眾題材影視劇本身就很難大爆,這也與劇中殯葬從業者遭遇的“孤獨”相映成趣。
值得玩味的是,現實中同樣存在“殯葬行業月薪2萬”的誤解和圍繞“殯儀館事業編”的追捧。藍鯨財經找到了幾位殯葬從業者,圍繞《三悅》這部劇、殯葬工作和他們的生死觀聊了聊,企圖補全一個更真實、更日常的殯葬業圖景。
終於又有能看的國產職業劇了
《三悅》是一部非常“嗶哩嗶哩”的劇,其令人耳目一新的主角人設足以佐證這一點。95後的趙三悅畢業後經歷就業打擊,已經在家混吃等死躺平了一年。她最大的疑惑是,“為什麼不能讓喜歡工作的人工作,喜歡躺平的人躺平,想卷的盡情卷,想佛的盡情佛。”
傳統的家庭顯然容不下一個“自甘墮落”的年輕人,在與母親蘇文靜的一次激烈爭吵後,三悅離家出走。囊中羞額走投無路的時候,大姨蘇蓉給了她一份遺體化妝的工作,生無可戀的趙三悅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進入了離死亡最近的殯葬業。
殯儀館無疑是最能展現人間冷暖的場所,從影視創作上來看,它能承載一個很好的成長故事。劇作的確如此,從最初的恐懼誤解到後來的滿懷敬重,三悅對職業的認知是遞進的,觀眾也跟隨着一起接受了生命教育。
更難得的是,《三悅》在觸及特殊職業時,並沒有落在口號和標籤上。殯儀館裡的每一個具體職業都擁有姓名,大師姐周婭男是化妝師,曾經在媒體工作過的梁格格是告別儀式的主持人,可可愛愛的小四川楊林是司機兼遺體搬運工。關於他們的刻畫並未依附於主角存在,配角同樣有自己的工作、理想和情感。
展現忙碌、複雜的殯葬工作之外,《三悅》還涉及了許多嚴肅的社會議題,比如中國式父母擅長的貶低式教育、女性在職場中遭遇的隱形歧視、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帶來的影響等。從這個角度來看,《三悅》想做的,可能不止是一部職業劇。
真實的殯葬工作:“人剛死的時候,腋下是燙的”
圍繞該劇的討論,常常離不開“真實”二字;從陣容來看,《三悅》的主創確實很擅長現實主義題材。
導演李漠此前執導的《我在他鄉挺好的》在豆瓣有8.1的高分,本劇編劇游曉穎也是電影《我的姐姐》的編劇。創作該劇時,游曉穎翻閱了大量遺體整容科的教材,還去殯儀館學習了兩周,近距離觀察遺體的狀態和觸碰往生者的皮膚。
這種求真務實同樣延續到了拍攝上。據“娛理”報道,在拍攝為往生者塞舌的片段時,團隊專門請來了珠海殯儀館的老師,一步一步地做塞舌頭的動作指導,精細到舌頭要伸出來多少,是什麼顏色,臉色怎麼樣等等。因此我們得以看到三悅最早表現出對遺體的恐懼,是細膩的、具體的、力透屏幕的。
入行五年的入殮師茶泉靈告訴藍鯨記者,她第一次接屍時候的反應和三悅一模一樣。那會兒是冬天,她跟着師父去醫院的停屍房領遺體,拐角還有家人哭着燒紙,火焰一晃一晃的。觸碰屍體時,手套從手上划了下來,直直得粘在冷凍過的屍體上,“當時我就崩潰了”。
但閻王爺不等人,隔了半小時,茶泉靈又趕去接了第二具屍體。那位往生者剛剛去世,她伸手夠到其腋下準備抬的時候,發現腋下是燙的。那一刻,茶泉靈是震撼的。讀書的時候,老師說人去世後6-8小時會形成屍僵,“但書上不會告訴你,這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人死後是慢慢慢慢、一點點變冷的。”
像《三悅》中呈現的一樣,殯儀館的工作是突發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來活時甚至一頓年夜飯也要分幾次吃完。受訪的茶泉靈剛剛結束了48小時的工作,接下來她將有兩天的休息。
但身體上的勞累並不是這份工作最折磨人的地方,劇集同樣很細膩地關注到了殯葬從業者和喪屬的相處以及他們面對迎來送往的無力感。每天面對生死別離和悲痛欲絕的家屬卻無能為力,新入行的三悅開始懷疑自己工作的意義:我是否一直在做無力徒勞的事情?
或許就像婭男師姐對三悅所說:一直做下去,好像就能找到答案了。
茶泉靈告訴藍鯨記者,她工作的地方距離家鄉有2000多公里,爺爺去世時她不在身邊。雖然干這行已經看淡了離別但當時還是很辛酸,“為了別人用心辦好每場葬禮,卻在自己家人去世時束手無策”。
後來很親的一個奶奶也去世了,巧合的是當天殯儀館來了一位車禍去世的老人。在為屍體縫合時,茶泉靈發現那位老人和奶奶是同年同月生,她的手掌上也有和奶奶一樣的老繭。她向著屍體鞠躬了很久,直到同事提醒才回過神來。
後來,她又經歷了更多次直面死亡的崩潰,每一次崩潰換來的是對生死的逐漸看淡和對生活的愈加熱愛。“快樂一點,如果我想吃肯德基卻突然死了那多可惜,趁早吃一頓肯德基吧。”
當代年輕人眼裡的殯儀館:事業編真香
坦白說,《三悅》是一部優缺點都很明顯的劇,一方面它用心且誠懇;另一方面它也有種“用力過猛”的嫌疑。突然下線的人物、模式化的成長路徑、稍顯誇張的表現效果都像是把觀眾懟在鏡頭面前,非讓人哭出來不可。
但《三悅》的進步依舊是值得關注的。關於殯葬題材,日本有高分電影《入殮師》,中國台灣也拍攝《處境事務所》,春節熱映的電影《人生大事》也是大陸影視行業對該題材的首次試煉。《三悅》更是以中短劇的形式,進一步拓寬了國產職業劇的邊界。
一些流傳網絡的圖片
不過現實輿論場中,“殯儀館的工作”並不算是一個完全生僻的話題。今年8月,“上海殯儀館招聘扛屍工月薪4萬8”“上海殯儀館招聘守夜20000”“上海火葬場招聘1300一天”等高薪謠言就曾流傳網絡。
當時就有媒體闢謠稱,目前上海各大殯儀館都是嚴格按照國家法律法規要求,簽訂聘用合同或勞動合同,工資嚴格按照市人社局規定的標準發放,不存在“日結”這種用工形式。所謂“招聘xx職位,日結過千甚至過萬”完全是謠傳。
高薪傳聞以外,圍繞“殯儀館”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當代年輕人可能並不會對此諱莫如深,他們只會說“事業編”真香啊。
在蘇北某殯儀館工作的小張表示,她是以應屆生的身份考入單位的,每天工作的時間相對穩定,雙休、法定工作日休息,每月到手6k多,算上補貼差不多12-13w一年。乍一聽算是安穩又待遇不錯的工作,但“全年級300個人,目前考上編製的只有5個”。
誠如小張所言,殯葬專業的學生並不如想象中好找工作,除了進入體制內的,還有供職於殯儀館、陵園的合同工,更多人進入了民辦的殯葬服務公司。
在一家民營公墓就職的小伍告訴藍鯨記者,目前國內的殯葬院校大概有5所,如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武漢民政職業學院等。在學校學的東西很多,諸如周易、生死哲學、遺體防腐整容、殯儀應用文、插畫書法。真正進入工作,往往會出現一人身兼數職的情況,比如他自己要主持儀式、插花甚至偶爾還有銷售工作。
小伍表示,實際工作中接觸更多的還是活着的人,這本身就是一份“讓逝者體面、讓生者安心”的工作。“但相比實習時候待的殯儀館,來墓園的家屬哀發於容的情況很少,基本都平靜地接受了親人離去的現實。”
幾乎每一位受訪的殯葬從業者都認為,自己所做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只是比別人更早經歷迎來送往,也因此更加敬重生死、珍惜生命和身邊的人。
小伍說,他時常會在園裡散步,看看碑上的文字,想象他們的人生。他所在的墓園很漂亮,像個大公園,偶爾還會有新人來拍婚紗照。
在墓園裡拍照的新人、屏幕上正在播的《三悅》和我們報道的文章,做的恐怕是同一件事,就是給死亡“祛魅”。只有平靜地、日常地討論死亡,我們才能更從容地面對生死。所謂向死而生,就是如此。
來源:藍鯨財經記者工作平台
責任編輯:彭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