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事,是這世上最難以捉摸最深不可測的,就像金宇澄老師在《繁花》里說,差一步就是空門。
所以我從來不輕易臧否分手,因為其中緣由多半只有雙方自知,更多的時候,連彼此都不曉得,稀里糊塗,只好講敗給歲月,輸給緣分。
某國風歌手分手的瓜吃了幾天,本來只感慨一地雞毛,奈何夜裡看到男主回應,情緒有點不穩。分手就分手吧,這麼點破事寫這麼長的小作文!!有錯別字也就忍了,通篇都是什麼小學生水平啊!
原文大家自己去看,我稍微總結一下,大概就是:
是露露追的我,一開始aa制但後來也給露露花了錢,分手是因為她現在不配我了,分手之後發現她居然跟我要錢,之前在群里都是口嗨,我是個守男德的好孩子……
一言以蔽之:我錯了,但我沒錯那麼多。
還發現微信設置了“免打擾”,真是分手前冷暴力管用伎倆了。
大概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國風文藝人設,小作文里非常喜歡敘事鋪墊,“冷冷的”“獃滯的”“愣了五秒鐘”這些描寫,您真的不是繾綣文學小組裡的嗎?
我甚至有些反對大家叫他渣男,渣男是有基準線的,是要渣出風格,渣出水平的。或光明磊落,比如楊騷和白薇分手,說等自己去新加坡嫖滿一百個,真正懂得了女人,他們就在一起。或理直氣壯,比如元稹和鶯鶯分手,說鶯鶯是個美麗的妖精,“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
更不必提渣男界的一代宗師胡蘭成。
蘭成看到這種分手小作文,棺材板都要嘎嘎作響,這種水平也好意思叫渣男嗎?還好意思自詡國風少年嗎?yue了!
在大家的鼓勵下,決定請出蘭成老師,講一講如何在分手之後寫好洗白小作文。
如果想講述自己並非主動,暗示女方倒貼,完全不必要這樣拙劣。
先貼反面教材:
胡蘭成明明自己撩的張愛玲,但他要表達愛玲的主動性,人家是怎麼表達的呢?
因我說起登在《天地》上的那張照相,翌日她便取出給我,背後還寫有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她這送照相,好像吳季札贈劍,依我自己的例來推測,那徐君亦不過是愛悅,卻未必有要的意思。張愛玲是知道我喜愛,你既喜愛,我就給了你,我把照相給你,我亦是歡喜的。而我亦只端然地接受,沒有神魂顛倒。
劃重點,我只不過是“是愛悅,卻未必有要的意思”,但你知道我的喜歡,“我就給了你”。
什麼是水平,這就叫水平!
強調自己也給過女人錢,不要那麼急吼吼表態說給買過包包買過鞋。
蘭成明明花過愛玲的錢,但提起自己給的錢,是如此的雁過無痕:
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只給過她一點錢,她去做一件皮襖,式樣是她自出心裁,做得來很寬大,她心裡歡喜,因為世人都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
女人當然都渴望婚姻,如張愛玲,也會哀怨地講“我想過,你將來就只是我這裡來來去去亦可以。”蘭成當然看得出來。準備一張婚書而不登報,不具備法律效應,和現代方式的“帶她去看房子看鑽戒”差不多,只不過是給女方過過癮頭。但是蘭成講,這是在特殊時期,我怕連累她,請叫我深情小王子:
我為顧到日後時局變動不致連累她,沒有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為定。
而且,人家在婚禮當天就想過了,我們的婚姻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我們雖結了婚,亦仍像是沒有結過婚。我不肯使她的生活有一點因我之故而改變。兩人怎樣亦做不像夫妻的樣子,卻依然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
所以到了漢口,一邊想念愛玲,一邊撩小周。作為同事的沈啟無看不下去,告訴小周胡蘭成有家室,蘭成並不談自己的短處,居然上來批評沈啟無:
我與小周所在的地方,啟無自是夾不進來,犯不着拿他當話題。啟無是像《白蛇傳》里的法海和尚,他妒忌,是因為他沒有。第二天我與啟無從報館回來,在漢陽路上走時,我責問他:你對小周怎麼說話這樣齷齪!
惡人先告狀是要這樣告的好嗎? 到了上海,和小周的事情敗露,當代直男們哀嘆“我只是犯了世間男人會犯的錯誤”,有的還要聲明雖然口嗨海狗丸,但“一身一心一意只給了一個人”,這一點,蘭成就坦坦蕩蕩:
一夫一婦原是人倫之正,但亦每有好花開出牆外。
請全文抄寫,比繾綣文學高級一萬倍。 愛玲來尋夫,蘭成彼時正在和范秀美做臨時夫婦,所以見了張愛玲,劈頭蓋臉來一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這是愛玲粉絲為愛玲之大慟,然而蘭成也有洗白理由:
夫妻患難相從,千里迢迢特為來看我,此是世人之事,但愛玲也這樣,我只覺不宜。舊小說里常有天上的星投胎凡間為人,出生三日啼哭不止,我與愛玲何時都像在天上人間,世俗之事便也有這樣的刺激不安,只為兩人都有這樣的謙卑。但我因是男人,不欲拖累妻子,愛玲如此為我,我只覺不敢當,而又不肯示弱,變得要發怒,幾乎不粗聲粗氣罵她:你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分手之後,女朋友一改過去傻白甜,忽然黑化。當代國風少年認為是閨蜜從中作梗,痛惜“你認識了誰,開始了怎樣的生活,是什麼改變了你的本性?”
張愛玲和胡蘭成分手,炎櫻當然站在閨蜜一方,然而胡蘭成懂得,這時候千萬不能罵閨蜜,而要繼續讚揚:
過得兩天我寫了一信給她的女友炎櫻。信里說:愛玲是美貌佳人紅燈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紙上的梅花,我今惟托梅花以陳辭。
當然,蘭成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雖然技術高超,追究根本,還是他遇到了不肯拉破臉皮的女人:
我生平所見民間幾個婦人女子,如斯太太袁珺,吳太太佘愛珍,以及小周,都是亮烈的,是非分明的性情,似說話行事總給對方留餘地,不弄到拉破臉皮,如天網恢恢。人世的莊嚴,如佳節良辰,總要吉利,豈可以被人議論,豈可以拉破對方的臉皮。她們三個,都度量大,做人華麗,其豁達明艷正因其是謙畏禮義人也。
胡蘭成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男人渴望的“謙畏禮義”的女子已經不復存在了,可惜的是,直男們的分手小作文,卻連胡蘭成老師的一個零頭也沒有達到。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想做渣男,還是好好學習胡蘭成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