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劉燁第一次演快遞員。
這是編劇申捷第一次寫快遞業。
頂着被人說“扮嫩”的一頭捲毛，劉燁穿越到澳門回歸前夕，在世紀之交的隆重時刻，開着麵包車，屁股下坐着一沓報關單，在大橋上和稽查隊斡旋。這次在浙江衛視《在遠方》里，他叫姚遠。
劇情的開場，是矛盾衝突的開始。編劇申捷從一開始就將個體人物的命運直接置身於時代的大背景下，和各個角色一起，隨着時間流轉，找尋歷史和現實的風雲際會，情感與事業的綿延交替，還有深入骨髓的那種精神依賴。
其中，都有誰的影子。
“要讓每個快遞業的從業者
從中間看到自己，看到奮鬥的力量”
作為編劇，申捷無疑是成功的。《重案六組》《白鹿原》《雞毛飛上天》，按照寫作習慣，如果不羅列點作品，似乎都不能證明你是誰。儘管按照申捷的媒體形象塑造，“手機通訊錄里超過20個人就要扔手機”成為著名橋段，彷彿是挺各色的一個人。
“你覺得我各色不。”申捷大笑的樣子，像極了他所塑造的充滿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角色，每一位作家的筆下，總是或多或少地寄託了自己思想最深處那些美好的形象。
一個編劇的心就如同這張時而沉默時而大笑的面孔，一面是層層磨礪的硬甲，一面是敏感柔韌的溫和。
戲裡的人物，在時代的大潮中騰轉挪移；戲外的申捷，在角色的設定中輾轉反側。
電商和快遞相愛相殺，大時代和小人物的情感命緊密糾纏，剛剛經歷的20年如何沉澱，熱愛現實主義卻又被現實主義所虐的申捷，在用和戲中同感的激烈商戰虐待自己。
《在遠方》前25集，至少改了3次。
“寫好大時代，個人情感和命運就不好看了，你寫好了個人情感命運，你又會發現格局小了，大時代沒了。所以推翻兩次後第三次露出來的自然就是如何融為一體的。現實題材劇必須經歷兩次死去活來，你才能有那個勁。”
創作最難的一部戲就是《在遠方》，究竟難在哪裡？
要讓每個快遞業的從業者從中間看到自己，看到奮鬥的力量，看到一個人爬坡過坎之後不斷崛起的動力源泉，看到即使表面的江河凝固時，你源源不息的涓涓細流。
申捷是因為一個地方看上快遞的。那是2015年拍攝《雞毛飛上天》時，申捷和製片人吳家平跟隨劇組前往桐廬取景，他忽然注意到這個地方的特別之處。
“桐廬縣城在富春江邊，太美了。當得知這裡還是快遞之鄉，是‘三通一達’的發源地時，我特別震驚！一個鄉能出來這麼多人才，像家族產業一樣抱團發展，直至成為幾家上市公司，了不得。”
在正在發生的時代中擷取大家最感同身受的一個點，用一個小切口表達大時代的激越和奮鬥。
“不正是快遞嗎？快遞和互聯網電商相結合，觸及每一個人的生活，觸動360個行業。在這個時代，沒在網上買過東西，沒收發過快遞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快遞業最能體現中國這20年的巨變。”
姚遠在奔跑，在做戲，在糾結，在“救火”，在耍心眼，在強韌跟進，在和馬伊琍飾演的路曉歐甜蜜糾纏。看着都是戲，但每一個看似雲淡風輕的表面鎮定，其實是無時無刻的焦慮與擔憂。“我看到了快遞人的艱苦艱難，他們每一個時期其實都是死去活來，都是涅槃重生，包括他們現在所遇的問題，就如同剛開始的經歷一樣，要想獲得成功永遠要面對一道道難關，然後解決它超越它。”
看着是主角開了“金手指”，其實把所有讓人嗨的內容，日常可能呈現於你我他身上的故事，但如今都集中在了姚遠一個人的身上，畢竟在這裡，他是一個時代一個行業在此經過的縮影。
申捷說，要讓“80%的從業者能從中看到自己。”這是他在《雞毛飛上天》中創造的記錄，創作期間，他長期蹲守在義烏。
“時代真的會犒賞那些一直努力向上的人
當你想投機、想糊弄這個時代時，
他就會反過來蔑視你。”
在文藝繁榮的今天，寫劇本和以前不同，短缺時代需要的生產，關注的焦點是速度和數量；豐盈時代要被人挑，更要拿品種和質量去拼。
申捷能做的就是拚命地放下自己，沉浸於所創作的劇情中，跟着其中的人物或喜或樂。他曾經在改編《白鹿原》時深深地囿於人物的命運之中，他也在寫《雞毛飛上天》時欣喜於每個現實情景的突破，但當到了《在遠方》，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鬆，越是深入了解，越是發現自己的渺小，必須離開有限的自己，去擁抱更廣袤的人生，和自己的人性弱點逆行。
安東尼在《小王子》中有一段話：如果你想要造一艘船，不要鼓勵人們去伐木、去分配工作、去發號施令，而是要教會他們去渴望大海的無垠和高深莫測。
所以在焦躁的時候，在企業走訪的時候，在和小哥聊天的時候，他沒有太急於給每個角色合適的定位，給每段故事定下一個衝突和高潮，而是將自己深深置身於行業之中，去研讀歷史，去研究現狀。他鑽進順豐速運的空運指揮室，感受大數據監測下飛機調度、搬卸進展。蹲在德邦、中通的分揀中心，觀摩全自動機器人如何排隊分發。“太了不起了！快遞從當年一窮二白，人肩背扛、騎單車走到今天，我越來越好奇到底經歷了什麼。”
世界就像是個巨大的馬戲團，它讓你興奮，卻讓我惶恐，因為我知道散場後永遠是有限溫存，無限心酸。但誰都知道這有限的平凡人生背後，是每個人在時代的潮流中撲騰的力量。
影視劇也一樣，他表達着時代和個體的悲喜，卻無法安撫每一個行走的靈魂。申捷希望可以在劇里，用冷靜克制的零度敘事，和你共享那個被打倒在地翻身爬起拍拍屁股繼續往前走的姚遠，他是自己，更可能是你。
申捷毫不掩飾自己曾經有過的膨脹，但正是因為這個經歷，他才深刻地理解到“當一顆心很赤裸裸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永遠不會過時。而如果刻意將就某一個人群時，會被人瞧不起。”
從白鹿原開始，申捷開始跟着劇組拍戲，和演員商討角色，碰撞靈感，劇本修改的過程貫穿整個拍攝過程。“演員會有一種靈動活潑的東西反過來作用給劇中的角色，我再從中充分吸取這種能量，相互交融相互佐證，再重新修訂。我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在一起吃飯，一起聊角色聊人生，互相碰撞出火花後回去繼續再改。”這成為申捷創作劇本的一大法寶。
他更是竭盡全力地表達對於演員的讚美。
“這次選擇的演員和角色都非常貼合，劉燁本身很接地氣、很樸實，有一股不服輸的倔強勁兒，身上很少有雕琢之氣，而且他很也愛思考，這和劇中後期當上企業家的姚遠很像，是企業中領袖級的人物。”
馬伊俐劇中的角色陸曉鷗是學心理學的學生，接了這任務她就開始學心理學，她自身獨立和智慧的氣質完全融入到陸曉鷗的角色中。另一個角色劉愛蓮是一個潑辣、很大氣的女人，梅婷又給角色補充了母性的色彩，“劉愛蓮跟路曉歐、姚遠的關係在演繹時碰撞出了更高級的火花，探索出超出男女之愛的更高層面意義，這是令我很激動的。其實生活中有很多高於這些層面的感情，而且更深、更緊密。我這次就踮着腳尖兒把它寫出來了。”
“矛盾衝突集中在幾個角色身上爆發，
背後是更多真實人物溫暖
而鏗鏘的人生。”
將大時代和小人物命運聯繫在一起，申捷深知如何煽情讓觀眾哭，但他不想沿着以前成功的路子往前走。“編劇需要一顆敏感又強大的心。用敏感的心和思維去感受世界的顫動，感受每一個顫動在心裡掀起的波瀾。然後赤裸裸地去接受它，不帶任何偏見。創作的過程就像是用帶血的頭顱撞擊理性的大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必須要撞的，逃不掉。要受傷，要忘我。”
所以他們一直在關注着播出後的反應，是否可以引起共鳴，還有哪些可以推敲的地方。“觀眾是最好的教科書，你以為你已經想的更前一步，但觀眾用自身的故事告訴你，有時候現實比劇情更精彩。”
歷史的洪流滾滾而來，要想不被淘汰，你只有跳上去，看它開往什麼方向，看看屬於自己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模樣。
創作的過程就像是一場戰爭的過程，《總體戰》對於戰爭的定義是：戰爭以一方失去戰鬥意志為結束。申捷對於每一個劇本每一場劇情的戰爭，都是以筆下自己喜歡的文字而結束。每天凌晨4點起床，他在多個場合所倡導的“編劇應該回到屬於自己的那盞檯燈下”的那盞檯燈下，都是他戰鬥的身影。而當孩子們從睡夢中醒來，生活回歸到吃喝拉撒睡的日常，他的面貌，也是另外一個樣子。
傍晚徜徉在不同的小區里，看着孩子嘻戲打鬧，聞着從窗子里飄出來的菜香，看着大爺們在圍觀中下棋，這些是他日常所接的地氣，給予了他不管站在那裡都不飄不搖的根基。
所以在《在遠方》劇本寫作過程中，他無數次地要製片人吳家平帶他去企業走訪。和老總掏出內心的困境和真心話，和快遞小哥在營業部一起幹活打成一片，在局促的蝸居宿舍里，在匆忙扒幾口飯的忙碌中，感受小哥趕時間、怕被客戶罵的真實生活。從90年代萌芽談到跨世紀時蓬勃發展、非典時期貨運航空的崛起、四通一達與電商的微妙關係、數據之爭……他的頭腦里，在創作的兩年期間，梳理出一份快遞業發展的條線脈絡。
很少上網買東西，擔心假貨，擔心陌生人敲門，擔心東西丟，如今當初的那些不可思議，都變成了幾乎90%的東西都要靠快遞送來，越來越發現它的便利，美譽度和誠信也越來越好。
“時代不斷刷新認知，技術不斷迭代觀念，昨天的新生事物可能就是今天的生活必備品。”每個人都在跑步跟上，不被時代甩下。
如同在劇中，快遞業剛剛出現時候的懵懂和草莽，一路摩拳擦掌，一路奮不顧身，不願意屈服現狀的年輕人，為自己的人生壓上一枚枚重要的籌碼，期待可以看見來路與前程。即使出發的時候，一切尚在混沌之中。但既然幕布已經掀開，人生的大戲始終要由自己主演。
拿到播出許可證那天，申捷去見了自己的恩師張先先生。遇到了老師就像開了“天眼”一樣的申捷，和老師保持着密切的溝通，在讓他“心要大”的老師面前，他哭了。
這顆從業20多年來在現實生活當中磨礪出堅硬外殼，而又一直保持柔韌敏感的心，在看到“呱呱誕生的嬰兒”時，依然難抑激動。
對編劇而言，他們離快樂很近，也很遠。在劇情中披荊斬棘的開掛人生，他們創作時感同身受信手拈來，有時候我們真的會以為，他們在經歷着什麼樣的生活，可以創作出充滿着如此波雲詭譎的商戰和充盈豐沛的感情。但真實生活中的他，也是一位日常的丈夫和父親，承擔著生活的壓力和瑣碎。
生活中的你我，其實也是如此。對於每個人，我們所能見的，其實遠非全貌。事業、愛情、孤獨、困頓，後來的英雄，也一樣曾經在難以跨越的門檻前，在時代的洪流中掙扎扭轉。
在回答如何看待過去的20年時，劉燁用了一句話“都走對了”，馬伊琍也給出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把這個問題同樣拋給申捷，他說的是“心在遠方，路在腳下。”同時用這句話，寄語蓬勃發展的中國快遞業。
躲過困難的圍追堵截，走過挫折的磕磕絆絆，擼起袖子大幹一場，總會遇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在這個人人出彩的時代，你我都正在路上。
“心在遠方，路在腳下。”於你於我於他。
去鏡頭中，找尋這份態度和力量。
《在遠方》每天19:30浙江衛視中國藍劇場正在熱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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