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寒學一代宗師李培生解讀金匱要略之婦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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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培生,字佐輔,湖北中醫學院教授、主任醫師,被譽為當代傷寒學界泰斗。1914年1月生於湖北漢陽縣。一個中醫世家。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他師從上海名醫惲鐵憔先生。湖北中醫學院成立後,來該校執教,兼事臨床。從醫70餘年,善用經方,處方平和,屢獲良效。

1991年被國家人事部、教委、工會授予全國優秀教師。1992年後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治學嚴謹,在中醫各科基礎理論方面功底深厚,於《傷寒論》之理論與臨床研究,卓有建樹,精通中醫《傷寒論》,臨床擅長診治外感熱病與內科疑難雜病。從事中醫臨床工作迄今70餘年,一生奉行精誠二字,積累了寶貴的臨床經驗,擅長六經辨證與臟腑辨證,對內、婦、兒科疾病,療效確切,每起沉痾。創製的清化解郁湯、清上定痛湯、疏肝利膽湯、溫澀固宮湯、寒凝止崩湯等許多驗方,是治療內科頭部疾病、肝膽病症及婦科出血性病症的常用效方。學術專著有:1965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10萬字《柯氏傷寒論翼箋正》;1986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20萬字《柯氏傷寒附翼箋正》;1996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40萬字《柯氏傷寒論註疏正》。並曾多次主編全國高等中醫藥院校《傷寒論》教材。2009年8月4日,我國當代著名中醫學家和傷寒學家、傷寒學一代宗師李培生教授與世長辭,享年96歲。

《金匱》婦人病三篇,在中醫基礎理論和臨床運用方面,都有不可磨滅的價值,應反覆研讀。深刻領會,以期學以致用。茲爰取《金匱》原書,綴以己意,以就正於當世之留心斯業者。

1.婦人妊娠病方

《金匱》婦人妊娠病方共十首:桂枝湯是《傷寒論》治太陽中風方,附子湯是治少陰虛寒主方,是婦科證治大法並宜參究傷寒雜病方書。桂枝茯苓丸為活血祛瘀之劑,是為“癥病”而設,非妊娠所宜。今按《金匱》原書方次,輯述於後:

(1)桂枝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得平脈,陰脈小弱。其人渴,不能食。無寒熱,名妊娠,桂枝湯主之”。蓋桂枝湯中,桂枝、生薑配甘味葯則辛甘化陽,芍藥配甘味葯則甘酸化陰。

對於妊婦胚胎初結,陽氣運行較鈍,陰血濡養不足之體,運用此方,確能溫通其陽,滋養其陰,增添化育之生機,頗具調燮之妙用,此其一也;

其次,妊婦胚胎初聚,水谷精微奉以養胎。脾氣運行遲鈍,水氣內阻於中,多呈嘔逆泛惡不能食等惡阻之狀亦可應用,但須加砂仁、半夏降逆止嘔葯。所謂“得平脈”,自非其他病態;“陰脈小弱”,亦是妊娠常脈,並與證情恰合,不可根據《內經》“婦人手少陰脈動甚者,妊子也”(《素問·平人氣象論》)而議其不當。

桂枝湯為辛甘溫之劑,功能溫通心胸之陽而宣散水氣,與證脈相符,故可施用。但《傷寒論》桂枝湯禁例,仍須切記。如妊婦陰虛有熱,或屬濕熱內蘊之體又不可用。後婦人產後病篇陽旦證條,當是桂枝湯證。產後中風,日數雖久,表證仍在,故仍當用調和營衛解肌祛風之法。與此用方大意,又有不同。

(2) 桂枝茯苓丸方

桂枝茯苓丸方首列於妊娠病篇。當是婦人宿有癥病,而又受孕。故其主治重在“癥痼害”。所謂“其癥不去故也。當下其癥”等語,最能說明立方本義。妊娠挾有癥病用之,亦是《內經》“有故無殞”之最好註腳。

方用桃仁、芍藥、丹皮以活血消瘀,桂枝通陽,茯苓導下。用桂枝於活血葯中,最能增強消癥解凝的作用,所謂“氣行則血行”之說,當從此類藥物的協同作用而深刻地體會出來。桂枝茯苓並用,又有通陽利水的效果。作丸頻服,緩消其癥。病屬淤血蓄結或水血互結者,皆可用之。又本方能下死胎,治怪胎。愚治慢性腸癰及肝硬化腹水等病,常主本方加減使用,都有一定效果。

(3)附子湯方

附子湯是《傷寒論》中治療少陰病的主方之一。若“婦人懷妊六七月,脈弦,發熱。其胎愈脹,腹痛惡寒,少腹如扇,所以然者。子藏開故也,當以附子湯溫其藏”。則是用於治療妊娠而側在里寒之證。下焦腎命真陽衰微,水寒凝澀,陽氣浮於外則發熱,陰寒凝於內則胎脹、腹痛、惡寒、少腹如扇。

其病機仍為陽氣虛陰寒盛,故均用附子湯在溫補元陽的主治下,以扶正祛邪,通里和表,消除水寒,調和營血。可見經方異病同治之妙。附子湯是熟附子、人蔘、白朮、茯苓、芍藥五樣葯,組成為治陽虛而寒之祖方,傷寒可用之,雜病亦可用之。附子本為墜胎葯,但熟附子性較醇和,妊婦陽虛陰盛重證用之,自是“有故無隕”之義。

(4) 膠艾湯方

《金匱》原文為“婦人有漏下者,有半產後因續下血都不絕者,有妊娠下血者,假令妊娠腹中痛,為胞阻,膠艾湯主之”。其“假令”至“胞阻”一段文字,當應聯繫妊娠下血者為是。按婦人病血大下曰崩,血時時小量滲漏而下者曰漏。此處婦科病數種下血,總屬沖任素虛,血不循經,因而漏下。《金匱》所謂“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其病理機制最宜從此反覆涵詠。

膠艾湯方:重用地黃甘寒而潤,芍藥苦酸微寒,配以當歸苦辛甘溫,川芎辛香走竄。以上四味寒溫互濟,剛柔相合,功能入肝養血活血,調整沖任機能而兼行氣舒郁之效。局方四物湯,其來源即本乎此。且地黃配以清酒,補而不膩,潤而不滯,並用艾葉溫中攝血,阿膠涼潤止血,炙草調和諸葯。

故膠艾湯為和營理氣、溫潤攝納、補血止血通治婦科病下血的常用要方。愚用此方治婦科血證,特別是妊婦下血,其歸、芎、艾葉用量不可過大。艾葉炒黑用。如中虛寒甚可加炮姜,有熱可加黃芩。

(5) 當歸芍藥散方

《金匱》載當歸芍藥散方兩則:一見婦人妊娠病篇,主治“婦人懷娠,腹中病痛”。再見於婦人雜病篇,主治“婦人腹中諸疾痛”。是此方所主重在婦人腹痛,並不僅為妊娠而設。腹痛原因甚多。

此方用當歸、川芎、芍藥養血和營併兼理氣滯,白朮、茯苓、澤瀉健脾利濕而通行水道。當屬婦科疾病中肝脾不和虛中挾實水血並治之法。設婦科腹痛,特別是妊婦,如病機不關水停血瘀之證,則芎歸辛竄,澤瀉滲利,未可貿然與服。

(6) 乾薑人蔘半夏丸方

妊娠嘔吐氣逆,俗名惡阻。乾薑人蔘半夏丸方,《金匱》主治“妊娠嘔吐不止”。法取理中之半,以乾薑溫中煖寒,人蔘益氣補虛,並配以半夏、薑汁和胃化痰,降逆止嘔。溫中益氣之中,而寓辛開宣降之妙。自為中焦虛寒,水飲停於心下,胃氣因而上逆之證立法。半夏為止嘔降逆之葯,《傷寒論》《金匱》方用之,可證。

惟俗傳妊娠忌服半夏,《妊娠葯忌歌》載之,此種說法,當指生半夏而言。實則半夏如經炮製,或配以生薑減去麻口之性,即可使用。愚遇妊娠惡阻嘔吐不止,如屬寒飲,常用本方加砂仁、紫蘇、陳皮等溫中降逆。如屬熱證,則用橘皮竹茹湯加蘆根、枇杷葉、制半夏等清降,或再少加黃連以苦降止嘔,甚有效驗。

(7) 當歸貝母苦參丸方

《金匱》原文為“妊娠小便難,飲食如故,當歸貝母苦參丸主之”。方用當歸養肝和血,貝母解郁散結,苦參清利濕熱。且貝母主“傷寒煩熱淋漓”,苦參主“溺有餘瀝逐水”,《本經》自有明文可稽,亦與《金匱》方意相合。則此“妊娠小便難”,當是血虛而濕熱蘊於沖任。熱勢無從宣洩所致。所謂“飲食如故”,明示其發病部位不在中焦,而在下焦。故用養血解郁清利濕熱之法。此方是丸劑,且藥量甚小。如改作湯劑,則劑量不宜太大。因苦參雖有參名,畢竟苦味太濃,特別是妊婦,最易引起傷胃動嘔之弊。愚用此方加味以治西醫所謂泌尿系感染甚效。

(8) 葵子茯苓散方

《金匱》原文為“妊娠有水氣,身重,小便不利,洒淅惡寒,起則頭眩,葵子茯苓散主之”。是懷孕之後,氣滯水停,三焦失於通調,水道不利。陽氣被遏,因而惡寒;水氣上逆,故起則頭眩。是已發生全身性水氣病變。故用通利消水法。取葵子滑澤利竅以消水,茯苓淡滲通陽而利水。小溲通利,諸證自可緩解。但葵子性滑滲利,胎孕所忌,苟非實性水腫,還須斟酌使用。

(9) 當歸散方

《金匱》原文為“婦人妊娠,宜常服當歸散”並有“妊娠常服即易產,胎無所苦。產後百病悉主之”之說。循譯立方大意,當為婦人胚胎初聚血凝氣滯,內蘊濕熱而腹中不和,引起心腹諸痛而設。方用當歸、川芎、芍藥養血和營中而兼理氣滯,白朮、黃芩清熱除濕中並有安胎的作用。丹溪謂白朮、黃芩為安胎聖葯,其來源當肇端於此。若沖任不固,腹痛見紅,則另有專方,非本方所能治。

(10) 白朮散方

《金匱》原文主“妊娠養胎,白朮散主之”。《外台》引《古今錄驗》,與此略同。方用白朮健脾利濕,川椒溫胃降逆,川芎煖血兼散氣鬱,牡蠣軟堅善消痰水。方後並云:“但苦痛加芍藥,心下毒痛倍加川芎,心煩吐痛,不能食飲加細辛半夏……”。

據以方測證之例,當因妊婦脾胃虛寒,寒飲不化,蓄於中焦,而為胃痛腹痛,故用此溫中散寒和胃降逆散郁消水以止痛之法。所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亦與此病機理治法大致相符。陸淵雷謂“當歸散治妊娠心腹攣急而痛,心下痞,小便不利者。白朮散治妊娠心腹冷痛,胸腹有動,小便不利者”。甚是。愚治不因妊娠之內、婦各科脾胃冷痛停飲吞酸之病,用之亦有效驗。

2.婦人產後病方

新產婦人有三病:一者病痙,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難。產後中風用桂枝湯(陽旦湯)以調和營衛,是汗法;(參前妊娠病篇)胃燥府實用大承氣湯,是下法;和解則用小柴胡湯。三方方義當與《傷寒論》互參。對於產後疾病,必須對證使用。當歸生薑羊肉湯,《金匱》亦治寒疝腹痛,以下所載方共八首,今依次闡述於下:

(1) 小柴胡湯方

《金匱》原文“產婦郁冒,其脈微弱,嘔不能食,大便反堅,但頭汗出”。其發病機理當與“亡血復汗,寒多,故令郁冒”並參。蓋亡血復汗,易中風寒,雖見郁冒,亦屬樞機不利所致。故云“大便堅,嘔不能食,小柴胡湯主之”。此與《傷寒論》148條陽微結證略同,故宗“傷寒中風,有柴胡證,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10條)之例,而用和解之小柴胡湯。若不由風寒,“血虛下厥,孤陽上出,故頭汗出”,而產生郁冒,當照產後血暈治法,而不可用小柴胡湯。以下婦人雜病篇“婦人中風,七八日續來寒熱,發作有時,經水適斷,此為熱人血室,其血必結,故使如瘧狀,發作有時,小柴胡湯主之”。此屬熱入血室,故云血結,但寒熱發作有時,邪有外泄之機,故用小柴胡湯,因勢利導,以樞轉外出。二者證候不同,但治法相同,以見異病同治之妙。

(2) 大承氣湯方

《金匱》原文“病解能食,七八日更發熱者,此為胃實,大承氣湯主之”。然大承氣湯由硝、黃、朴、枳組成,為攻下峻劑。此條產婦以血虛之體,當郁冒之後雖見當下證候,是否能用大承氣,必須審慎。讀者當宗其法勿拘於其方可也。又下條“產後七八日,無太陽證,少腹堅痛,此惡露不盡;不大便,煩躁發熱,切脈微實,再倍發熱,日晡時煩躁者,不食,食則譫語,至夜即愈,宜大承氣湯主之。熱在里,結在膀胱也”。此條末二句當接“惡露不盡”下讀,略同倒裝句法。

當是產後惡露不盡,瘀結下焦而為蓄血,與太陽隨經鬱熱在里而為蓄血,其病源雖異,但病機略同。所舉不大便不食、煩躁、譫語、日哺時發熱等“宜大承氣湯主之”。以示與陽明腑實證候近似,而治法不同。宜互相參較鑒別之意。

(3) 當歸生薑羊肉湯方

《金匱》原文“產後腹中㽲痛,當歸生薑羊肉湯主之;並治腹中寒疝,虛勞不足。又“寒疝腹中痛,及脅痛里急者,當歸生薑羊肉湯主之”。(《腹滿寒疝宿食病脈證治第十》)此兩條一屬產後之病,一屬痞病,但其機理均是血虛寒凝腹痛之證,即尤在涇所云“血虛則脈不營,寒多則脈絀急,故腹脅痛而里急也”。均用當歸生薑羊肉湯,取當歸養血止痛,羊肉溫陽補虛,生薑性味辛辣和胃散寒,並能調濟羊肉腥膻之氣味。《內經》所謂“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是也。

如遇婦女沖任素虛,血海久寒,冷帶清稀,久不受孕,或經來量少色淡,或腹部常綿綿作痛,喜溫惡冷。食慾不佳,大便常溏,小便清白之證。照方配製,或加芍藥以和營止痛,或加白朮、陳皮以和胃止嘔,或加黃芪以氣血雙補,或加熟附塊以溫陽補虛,功能調整全身機能,補益不足之軀體。堅持常服久服,每可收到良好的效果。

(4) 枳實芍藥散方

《金匱》原文“產後腹痛,煩滿不得卧,枳實芍藥散主之”。當是新產之後。氣滯血凝而為里實腹痛之證。方用枳實芍藥散,取枳實辛香破氣消痞以散結,芍藥苦酸和營緩急而止痛。枳實芍藥二味配合行氣和血之功最著。但現時單用者少,多配入其他方葯中並用。

如《傷寒論》大柴胡湯治少陽兼里實證,四逆散治氣鬱而厥,麻子仁丸治脾約大便硬。《金匱》排膿散之主癰膿,都是芍藥枳實並用,立方大意,可以互相參較。

(5) 下瘀血湯方

《金匱》原文“產後腹痛,法當以枳實芍藥散,假令不愈者,此為腹中有干血著臍下,宜下瘀血湯主之。亦主經水不利”。蓋新產之婦,惡露未盡,最易血凝氣結,甚或演變為蓄血之證。此證服枳實芍藥散而不愈,是病變更已深入一層,瘀血內著,結於下焦,而為腹痛(當是臍下少腹部) 故用破血消瘀之法。

方用桃仁辛滑,滑以去着,主破血閉,下血瘕。蟄蟲咸寒,咸以軟堅,消血積癥瘕,破瘀血,下血閉。大黃苦寒,苦以泄滯,下瘀血血閉寒熱,破癥瘕積聚,留飲宿食,推陳致新。

下瘀血湯為活血消瘀常用要方,其方葯組合、製劑、服法等類似抵當丸而藥力較為平穩,無論內外傷科有關瘀血蓄結之證,皆可用之。陸淵雷指出瘀血特徵為“小腹有痛塊,肌膚甲錯,目中色藍,脈遲緊沉結或澀舌色紫絳,或有紫斑”,可供參考。

(6) 竹葉湯方

《金匱》原文“產後中風,發熱,面正赤,喘而頭痛,竹葉湯主之”。此是產後風中於表陽虛於里之證。故用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以固元陽,人蔘益氣,竹葉、葛根、防風、桔梗清宣風熱。《金匱》云:“新產血虛,多汗出,喜中風,故令病痙”。本方方後云:“頸項強,用大附子一枚”,葛根一葯,《傷寒論》主治“項背強”。

以方測證,此方可治產後中風病痙之輕者。但六氣皆能發熱,均可致痙。

若新產血虛,又感溫熱燥火之邪,熱盛灼津而成痙者,則宜參照溫病治法,此方切不可用。

(7) 竹皮大丸方

《金匱》原文“婦人乳人虛,煩亂嘔逆,安中益氣,竹皮大丸主之”。尤註:“乳子之時,氣虛火勝內亂而氣逆也”。方用竹茹、石膏甘寒清熱除煩而降逆氣,白薇苦咸寒善清浮熱,桂枝辛甘溫通陽,並可調濟寒涼葯太重之弊。尤妙在重用甘草配以棗肉和丸,確有安定中宮之意。胃熱得清,可免壯火食氣之嫌,故謂之“安中益氣”。若“有熱者倍白薇”清熱,“煩喘者加柏實”清心止煩,並可為法。

(8) 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方

白頭翁湯在《傷寒論》中主治厥陰熱利,方中白頭翁、秦皮、黃連、黃柏等苦寒之品,皆有清熱燥濕堅腸止利之效。《金匱》云:“產後下利虛極,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主之”。是此下利當亦屬於熱利範疇。以新產血虛,又見下利,陰液注下,故云“虛極”,極有疲憊之義。

故在白頭翁湯的基礎上,再加阿膠育陰潤腸兼有止血的作用。炙草和中,緩急迫。白頭翁湯及此方又治血痢甚效。如取和營再加當歸、芍藥、玫瑰花,理氣加砂仁、木香等等。愚治婦女崩漏,血虛熱盛,亦有用此方而病癒者。

3.婦人雜病方

婦人雜病門治熱入血室三法,詳見《傷寒論》。其小青龍與瀉心湯條,大旨重在申述表裡先後之治則,皆未錄。余如抵當、小建中、腎氣丸、豬膏發煎諸方,雖主治傷寒雜病;但治婦人雜病,仍有一定的實際意義。今據原書依次闡析。

(1) 半夏厚朴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咽中如有炙臠,半夏厚朴湯主之”。《千金方》描述主證更詳,作“胸滿,心下堅,咽中貼貼,如有炙肉,吐之不出,吞之不下”。此證後人謂為“梅核氣”。

主要病機多由婦人情志抑鬱,痰涎與氣相結而成。方用半夏生薑辛散水飲而宣降逆氣,茯苓淡滲利水,厚朴利氣消滿,紫蘇葉開郁散結。合為消痰利水行氣散結之法。此病多發生於婦女,但男性間亦有之。若證屬痰火相結,則此方無效。

(2) 甘麥大棗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甘麥大棗湯主之”。此證多見於婦女,主因情志抑鬱,或憂愁思慮過度,血虛臟躁,虛火上炎,遂致影響神明,《內經》所謂“悲則心系急”,實與此證機理大致相符。用小麥、甘草、大棗三味,補益心脾之氣,緩其急迫而安定神明。愚治此證,常用此方再加龍齒、龍骨、牡蠣以潛陽,或加當歸、生地、丹參以養血,或佐白芍、萸肉、五味子以斂肝,或加棗仁、柏子仁、龍眼肉以益心,或加百合、夜交藤以治不寐,安神明,或另加川貝、炙遠志、合歡皮以舒郁化痰等等。多服久服有效,厥功甚偉,勿以“果子葯”而忽之。

(3) 溫經湯方

《金匱》謂“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為諸經水斷絕,至有歷年,血寒積結,胞門寒傷,經絡凝堅”,當是婦女經候不調崩漏下血諸病之綱。《金匱》溫經湯方,主治少腹里急,腹滿(痛),崩中下血為下寒證;暮即發熱,手掌煩熱,唇口乾燥為上熱證。

病由曾經半產下血,瘀血未盡,新血難生,風寒客於胞中,營衛不得諧和,遂呈現寒熱雜錯之病況。溫經湯中,以吳萸、桂枝、丹皮暖血散寒而消宿瘀;歸、芎、芍藥、阿膠、麥冬育陰和營而生新血;半夏、生薑以和胃降逆;人蔘、炙草以補中益氣。

尤怡所謂“瘀久者營必衰,下多者脾必傷也”。方後主“婦人少腹寒,久不受胎,兼取崩中去血,或月水來過多,及至期不來”。在臨床上都有一定的實際意義,可供參考。

(4) 土瓜根散方

《金匱》原文“帶下經水不利,少腹滿痛,經一月再見者,土瓜根散主之。”“陰癲腫亦主之”。此是通經活絡理氣和營去瘀止痛之劑。

因經一月再見,是宿瘀尚有疏泄之機,故其藥力自較下瘀血湯為輕。

方用土瓜根行經絡,通月水;蟄蟲消瘀血,破癥塊;芍藥和營止痛;桂枝通陽行痹。在臨證中愚常與下瘀血湯或桂枝茯苓丸混合施用。土瓜有作黃瓜,非是。吳其浚作赤雹子.可作參考。此葯藥店不備。今人多以瓜蔞根代用。

(5) 膠薑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陷經漏下黑不解,膠薑湯主之”。此條當是經來顏色晦暗,淋漓不斷,延為漏下之病。但乾薑溫中攝血,阿膠育陰止血,二味相配,合為溫攝益血之劑。以治中虛不能統攝,形成崩中漏下諸病,效果卓著。

愚用《金匱》黃土湯治便血,每以炮姜易附子,即從此方推演而來。延年駐車丸,(乾薑、阿膠、當歸、黃連)姜、膠並用,當亦本此。林億謂想是膠艾湯,蓋因《千金方》膠艾湯有乾薑之故。亦可參考備用。

(6) 大黃甘遂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少腹滿如敦狀,小便微難而不渴,生後者,此為水與血俱結在血室也,大黃甘遂湯主之”。蓋由產後惡露不盡,與水互結於血室,而成為水血並結之實證。

大黃以祛瘀逐結,甘遂以瀉水破結,阿膠育陰血,緩急迫。是逐水消瘀兩用之法,亦是祛邪與扶正並用之法。凡男、婦水血結於下焦之實熱證候,皆可用之,不必定拘於產後。

《金匱》此條列於婦人雜病而不屬於產後,諒亦有見於此。此方治水熱俱結於血室,故少腹硬滿而小便難;若抵當湯所治純屬蓄血,證為少腹硬滿,神志失常而小便自利。又大陷胸湯治水熱相結而病在胸膈,本方治水熱相結而病位在少腹。以此為別。

(7) 抵當湯方

《金匱》原文“婦人經水不利下,抵當湯主之。亦治男子膀胱滿急有瘀血者”。按經水不利,血熱結實至深,自可採用破血逐瘀之法。方中桃仁辛滑而利,去瘀血血閉。大黃苦寒瀉熱,活血去瘀。水蛭、虻蟲蟲類葯,破血逐瘀之力,頗為猛烈。

若一般血結實證,宜用土瓜根散或下瘀血湯類足矣;不必用此破血峻劑。此外,《傷寒論》抵當湯證有少腹硬滿,如狂發狂或喜忘,小便自利.或大便黑等.可參。

(8) 紅藍花酒方

《金匱》原文“婦人六十二種風,及腹中血氣刺痛,紅藍花酒主之”。紅藍花即紅花,《開寶本草》載其主治“產後血運口噤,腹內惡血不盡,胎死腹中,並酒煮服”。是紅花為消瘀解凝要葯,配以清酒,更能發揮活血散血的作用。六十二種風其義未詳。婦人腹中血氣刺痛,當是血瘀氣凝之病變,用紅花酒,亦寓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之義。

近世王清任《醫林改錯》用桃紅四物湯增損演為各種逐瘀湯,以治瘀血種種病變,殊有創見。惟後世《本草》謂紅花少用養血,多則行血,過用能使血行不止而死。亦屬閱歷有得之談。曾治一婦產後兒枕痛,自服紅花酒過多,下血不止,病已垂危。愚用大劑歸脾湯加炮姜、阿膠、烏賊骨、茜草根炭等葯頻服而僥倖血止,但神氣疲憊,經年始復,是知用藥當仔細審慎。

(9) 小建中湯方

《傷寒論》太陽篇雲“傷寒,陽脈澀,陰脈弦,法當腹中急痛,先與小建中湯。……”(100條)《金匱》云:“虛勞里急,悸,衄,腹中痛,夢失精,四肢酸疼,手足煩熱,咽干口燥,小建中湯主之”。(《血痹虛勞病脈證並治第六》)故本篇“婦人腹中痛,小建中湯主之”。其機理當與上述條文互參。

病由中虛而寒,氣滯血凝,脾絡不和,而腹部綿綿作痛;或土虛木乘,而腹中拘急作痛。此二者皆可用小建中湯。小建中湯以大甘之飴糖急建中氣為主葯,復入桂枝加芍藥湯,功能行氣血,和營衛,通里達表,扶正祛邪;又能扶土抑木,調和肝脾,而有緩急迫止腹痛的作用。惟此證外候所見“手足煩熱,咽干口燥”等是營衛不相和諧之故,不可誤認為陰虛而熱,須注意審辨。

(10) 腎氣丸方

《金匱》腎氣丸方,書中凡四見,用於治婦人病轉胞,是其一也。婦人雜病篇云:“問日:婦人病飲食如故,煩熱不得卧,而反倚息者,何也?”師日:此名轉胞,不得溺也,以胞系了戾,故致此病,但當利小便則愈,宜腎氣丸主之”。

此證由於腎陰腎陽俱虛,陰液虛而不得濡潤,陽氣虛而不能煦化,遂致水氣不行,壅於下焦,胞系了戾,不得小便,故病名轉胞。腎氣丸為腎陰腎陽並補之劑,又能化氣行水,使小便通利,病自可愈。

(11) 豬膏發煎方

《金匱》載豬膏發煎方兩則:一為“諸黃,豬膏發煎主之”。(《黃疽病脈證並治第十五》) 一是此婦人雜病篇“胃氣下泄,陰吹而正喧,此谷氣之實也,膏發煎導之”。其治發黃,當屬津液枯燥挾有宿瘀所致,與濕熱發黃證有不同。

若陰吹多見於婦女,一般未服藥醫治。此證為谷氣實,故可仿治虛黃病例,而用潤腸燥消宿瘀之豬膏發煎以導之。

(12) 礬石丸方

《金匱》原文“婦人經水閉不利,臟堅癖不止,中有干血,下白物,礬石丸主之”。病因婦女經水閉而不通,臟堅癖是中有瘀血,不止指下白物說,《傷寒論》中亦有此類似句法。因瘀血久結,釀為濕熱,久而腐化,以致白帶時下。礬石丸取白礬煅則為枯礬,功能燥濕固脫;杏仁滑潤,並有殺蟲的作用。和之以蜜,為栓劑,納陰道中,確有斂瘡面防腐潰之效。

(13) 蛇床子散方

《金匱》原文“婦人陰寒,溫陰中坐葯,蛇床子散主之”。蛇床子為辛熱溫陽葯,功能暖子臟,去沉寒;又有殺蟲止癢的作用。以治胞宮虛冷,月水不調,清冷帶下,多年不育,以及陰內瘙癢有蟲之病,用為溫中殺蟲坐葯,甚為適宜,惟須配合內服藥施治為好。

(14) 狼牙湯方

《金匱》原文“少陰脈滑而數者,陰中即生瘡,陰中蝕瘡爛者,狼牙湯洗之”。狼牙草與狼毒都屬毒草類,有殺蟲止癢之效,故可用作外治洗方,以治婦人濕熱腐化,致陰中生瘡而潰爛者。但此葯藥店不備。愚治陰癢,常以蛇床子、苦參、艾葉、鶴虱、荊芥等葯煎水,乘熱傾人盆中,先熏後洗,亦有較好的效果。

結語

《內經》謂“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素問·上古天真論》) 蓋沖為血海,任主胞胎,肝為藏血之臟,女子疾病多主於肝。故婦科經產胎帶及乳病的發病機制,均與沖、任、肝臟生理功能失常進而引起病理變化有關。在《金匱》婦人病三篇方證之中,內寓暖肝、清肝、養肝、抑肝、疏肝諸法。醫者識得病證之所由來,然後可知治法之所確立。

婦人以血為主;血病則經候不調,百病叢生。《金匱》治婦科血證諸方,如破血祛瘀用下瘀血湯、抵當湯,活血消癥用桂枝茯苓丸,活血通經用土瓜根散,溫經養血如溫經湯,養血止漏如膠艾湯等,都是婦科常用要方。是治血證諸法,《金匱》大體粗備。但血之與氣又有緊密聯繫。如土瓜根散、桂枝茯苓丸中用桂枝行氣通痹,膠艾四物湯中之川芎、當歸,養血活血中又能理氣行滯,都是其例。故在治法中不可抓住血病之一面,而遺卻“氣”一方面。

《金匱》謂“少陽脈卑,少陰脈細,男子則小便不利,婦人則經水不通;經為血,血不利則為水,名曰血分”。(《水氣病脈證並治第十四》)《脈經》謂“經水前斷,後病水,名曰血分,此病為難治;先病水,後經水斷,名曰水分,此病易治。何以故? 去水,其經自下”。按《脈經》此段辨婦科病水分血分之機理、治法及預後甚精,當是仲景遺意。但水與血病二者每多混合出現。婦科方中,如當歸芍藥散之活血利水,大黃甘遂湯破血逐水,以及桂枝茯苓丸活血消癥,亦是水血並治之方。如單屬血結或水結,又另有專方處治。

婦科妊娠疾病,重點在下血腹痛。《金匱》此篇如膠艾湯溫經養血,攝漏下,理腹痛。附子湯溫陽暖胞,補虛固下,以治下焦虛寒腹痛。他如當歸芍藥散調和肝脾,和血利水,及當歸散雲“常服”,白朮散“養胎”,以方測證,當為心腹諸痛之證而設。此外,桂枝茯苓丸活血消癥,用於妊娠兼有癥病下血,亦寓“有故無殞”之義。對於妊娠藥物禁忌,如俗傳《妊娠葯忌歌》所載,雖不盡如其說,亦當加以重視。愚意大毒峻烈攻堅導下有礙胎元之品,總以慎用為是。

當歸苦甘辛溫,配以川芎辛香走竄,養血活血之用又有理氣舒郁的作用。再入芍藥苦酸微寒,斂肝和營,除痹止痛。加入地黃苦甘寒滋陰養血。四味相合,溫而不燥,寒而不膩,最是調經和營養血理氣之通用效方。《金匱》膠艾湯、溫經湯、當歸芍藥散等方主治,可以窺其大義。後人四物湯、六合湯都是從此演變發展而來,用之多效,亦是中醫婦科學術之一進步。四物湯中,芍藥(可用白芍或赤芍)、地黃(生地或熟地)、當歸(全當歸、歸身或歸尾)三味及整個藥物劑量,皆可因證而變,靈活使用。

“新產婦人有三病:一者病痙,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難”。其竹葉湯主治之證,當是治陽虛冒風邪實正虛之欲作痙者,不可用於營陰不足風火相煽之痙證。若“亡血復汗,寒多,故令郁冒”。當是血虛之體,又感風寒,故據“傷寒中風,有柴胡證,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之例,而用和解法,與產後血暈治法不同。其“亡津液,胃燥,故大便難”,當用濡潤腸道通導大便之法,一般不得用大承氣湯。蓋《傷寒論》《金匱》兩書,多用互相參較之筆法,欲詳反略,細參仲景全書可見。

《金匱》婦人病三篇所載經產胎帶及雜病,均系臨床上常見之病證。其所用之方,藥物製劑,內服有湯、丸、散、煎及外治法有針刺、坐葯、洗方等等不同,用藥簡便而療效切實可靠。直到今天,仍有實用價值,值得重視研究。

《金匱》婦人病三篇中所用之方,如桂枝湯、附子湯、小柴胡湯等是《傷寒論》方。小建中湯腎氣丸等又是《金匱》治內科雜病要方。說明中醫學術的理論與臨床實際運用,當具有全面綜合性的理解,是重要的一環。故診治婦科疾病,必須全面掌握,才能運用自如。但婦科疾病,又自有其特殊方面。此外,婦科用方,如桂枝茯苓丸、下瘀血湯、當歸芍藥散等等,愚常用於內外傷科等各個方面,亦有較好的效果。

本文摘自《李培生醫學全集》,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湖北中醫學院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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