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回望2010年,似乎一切都显得相当遥远。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到如今人手一部的程度,互联网上的“非主流”文化也还势头正劲,年轻人的潮流标志是玩着火星文,打字时用顿号代替所有的标点符号。
2010年的华语音乐圈里,说唱也仍然是“非主流”音乐,但已经有不少人在网络上崭露头角:最有影响力的网络音乐团体乱感觉、转型归来不再暴戾的幼稚园杀手、圈内人缘极好的MC光光、思想深度令人惊叹的Naggy……他们分散在不同的城市,但通过互联网,他们不断为中文说唱推广出着自己的那一份力。
但上述提到的说唱音乐人们,都分别在这一年的秋天发布了一首特殊的作品,缅怀一位叫做K-Bo的朋友。与此同时,不少主流媒体的社会新闻板块报道了一起发生在广东省汕头市的恶性凶杀案,死者名叫崔菲菲,这正是那个活跃于中文HipHop圈的K-BO的本名。
十年过去,乱感觉解散、幼稚园杀手一度成为“年更歌手”,今年才又开始高产起来、Naggy组建了不羁堂、MC光光创办了Free-out。正如幼稚园杀手在2017年的今天所说,“…我们或多或少都改变了,而你的样子还停留在那一年的秋季。”
十年的时间太久,足够让K-BO的音容笑貌、生平事迹,甚至她被害的真相,都陷入历史的迷雾之中。在今天,她十周年的忌日,让我们拨开重重迷雾,重新了解这位“说唱女王”。谨以此文,作为对她最好的怀念。
1982年1月1日,崔菲菲出生于四川成都。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三十多年后,CDC成为了中国HipHop的代表城市之一。
小时候的崔菲菲就展现出了在歌唱方面过人的天赋,1993年,年仅11岁的她就一举夺得了全省希望杯卡拉OK大赛的二等奖。长大后的她,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热爱变为了专业,在2000年奔赴了四川省音乐学院就读。
据说,崔菲菲有1/4的日本血统,这与她的亲生母亲有关。关于崔菲菲的早年经历已经很难考证,但是可以知道她的父亲离异过,也就是说她来自于一个重组的家庭。
高中时期的崔菲菲可能有过出国的经历,因为有记录显示她在“1998年从加拿大回来”。归国后的她开始正式接触HipHop文化,并尝试R&B曲风的音乐创作,也由此开始了她在国内HipHop圈子内的长期活跃。
2000年时,年仅18岁的崔菲菲就已经受到了各种邀请,开始穿梭于国内各大城市的HipHop Party担任表演嘉宾。而那一年,公认的大陆HipHop先驱——隐藏乐队,才刚刚成立。
以崔菲菲对说唱文化的接触时间和了解程度来看,称她一声“中文说唱OG”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再考虑到她的性别,则是更加难能可贵。
与此同时,崔菲菲在学校中的表现也堪称优异。在2003年,她取得了四川省推新人比赛十佳新人奖、全国推新人比赛十佳优秀奖。
“推新人”这个词以如今的眼光来看可能显得奇怪,但它的全名是“全国推选文艺新人活动”,是1994年由已故中央重大历史题材领导小组组长、原广电部副部长丁侨同志亲自倡导的活动,在当年,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十足,这也反映出了崔菲菲在学校内外的优秀。
2004年,崔菲菲正式从四川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随后的两年,他来到了四川省艺术职业艺术学院担任声乐教师。同时,她也没有放弃对于HipHop的热爱。在担任讲师的同时,她还兼任了明瑛唱片制作人、参与了TOM全国巡演成都站,这些经历都使她积累了宝贵的舞台经验。
而到了2005年,崔菲菲成为了长沙艺人堂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经纪人和策划。也是在这一年,K-Bo这个名字正式出现在了一众网络音乐人的行列之中。
K-Bo是“King Bow”的简称,据说是因为崔菲菲早期上传作品时都将作者标注为“King”,但粉丝们因为她声音甜美,往往会将她称为“King宝”。这昵称一来二去就成了“King Bow”,进而化简为“K-Bo”,粉丝对她的昵称也是“BO姐”。
这个迅速崛起的“新人”,通过和光光等人的合作展现了自身优美的音色,吸引到了一大批歌迷的关注,甚至连“K-Bo中文网”、“K-Bo歌迷群”等粉丝聚集地也有模有样地组织了起来。从下面的照片中不难看出,K-Bo和光光的关系相当之好,在K-Bo和光光中间的正是Mai,那时候他还叫Young Mai。
2006年对于K-Bo来说是特别的一年,这一年她发布了数量众多的原创歌曲,如《分手纪念日》、《孤单夏日的恰恰》等,同时她还担任了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绿色环保大使。
K-Bo的原创歌曲上传到网络后相当受欢迎,甚至数次被国内知名唱片公司盗用,几场版权案也在当时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些事件的发生,也让K-Bo提高了版权意识,随后台湾艺人杨丞琳还私人购买了她的多首原创歌曲。
期间,K-Bo接受了无数大小媒体的采访报道,但她并没有沉醉于闪光灯环绕的环境中,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热爱的是HipHop文化。在2006年,K-Bo还兼职了成都新艺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策划与编辑一职,这让她的身份定位越发清晰:HipHop文化的推广者。
2007年,在音乐道路上越走越顺的K-Bo担任了雪碧全国校园歌手大赛成都赛区决赛的评委,这反映出她的音乐在成都地区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得到了主流的认可。而在她深耕的HipHop领域,K-Bo这个名字也一样得到了广泛的认可。找找下面这张图片中,有多少熟悉的名字?
呆宝静、Naggy、大狗、天王星的Joe(徐真真)、No Fear的Break D、邪恶少年EB、MC光光、讲者的Fat B、喷嘭的M80、幼稚园杀手(Kindergarten Killer)、茶米Davi……
这些活跃在2005~2010年的中文说唱OG们,都和K-Bo有过合作,有的还不止一次。能获得如此之多featuring机会的K-Bo,在中文说唱圈的地位之高、人缘之好,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你觉得这些名字都已经太过古老,那我换一组你可能更熟悉的名字:Blow、Young Mai、Sleepy Cat、Ansr J、Big Zoo(说唱会馆的前身)……你是否想到过,这些如今大红大紫、成为中文说唱的中坚力量的人们,也曾经和K-Bo有过合作、受到K-Bo的影响?
尽管已经在中文说唱圈拥有崇高地位,但K-Bo一直不把自己当作一名rapper。在参加幼稚园杀手制作的节目《霸王幼稚园》中,K-Bo提到了这一点,并说自己不会像幼稚园杀手一样出diss,对她的hater还击。
比起一些硬要“碰瓷”玩说唱的人来说,K-Bo对自己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她最大的优势在于她的声音条件,作为R&B歌手的她非常适合给说唱歌手“唱hook”,而她自己的歌曲则并不以说唱见长。
我们还能了解到,这一年K-Bo牵头成立了女子原创音乐团体“格子A班”,虽然成员里比较有知名度的只有乱感觉的“石头剪刀布”,且团体没有找到别的资料,但也能看到K-BO在网络音乐人中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已然是顶级的存在。
2008年,K-Bo出任了SMG国际传媒四川地区的新闻专栏编辑。同年,当时颇有影响力的Hiphop.cn也对K-Bo进行了采访。次年,K-Bo就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兼职Hiphop.cn的文字编辑,负责四川片区的工作。
2009年,K-Bo还“荣归故里”,成为了大学母校四川省音乐学院一门选修课“HipHop嘻哈文化课”的兼职讲师。对于HipHop文化的推广,K-Bo从来都没有落下过。
同样是这一年,在首届世界华人嘻哈文化颁奖典礼上,K-Bo获得了“最惊喜女声”的奖项,而“最惊喜男声”的获奖者叫做姚力冲,他也是K-Bo的长期合作伙伴。他还有着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艺名,Young Mai。
在这年的年底,K-Bo还凭借着多年来对潮流相当敏锐的嗅觉,开起了自己的网店。
2009年的K-Bo似乎没有任何的烦恼,她已经是中文说唱圈的“大姐大”,主流对她认可、说唱圈的奖项也向她一个R&B歌手敞开,甚至她也着手经营着自己的店铺。
除了生活不那么富裕、HipHop文化不那么流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而且这两件事的“暂时没那么好”,也未尝不是给她留足了奋斗目标,给她提供了好好生活的意义。
于是,她就这么迎来了自己短暂人生中的最后一年,2010年。在这年的年初,K-Bo就放出了惊人的消息:要在年底开始自己的转型,成为一名正式的DJ。
从早年的演出开始,K-BO就喜欢“冒充DJ”,不停地边搓盘边放声高歌。在演唱方面做出一定成就后,她自然而然地开始追寻这个“最初的梦想”。可以看到,粉丝们对她的转型不仅不失落,反而寄予厚望。
这一年,K-Bo创建了当时相当流行的豆瓣小站。在介绍中,K-Bo也特意提到自己去到了上海专门学习DJ方面的技术,看得出她是在认真且脚踏实地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但也正是在这个介绍中,出现了那个日后让所有人都咬牙切齿的名字:黑蛇。
黑蛇BigSnake,曾经是汕头著名说唱团体“一指团体”的一员,也是当时一位小有名气的说唱歌手。
在2010年的某个时间点,他和K-Bo在互联网上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尤其是在豆瓣上有深入的互动,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以兄妹互相称呼,彼此对音乐的爱好也非常投缘。
于是黑蛇邀请K-Bo作为嘉宾到汕头去参加他的Party,也就是下图这张海报中所提到的那一场。
关于这场Party乃至整个汕头之行的经过,K-BO在自己的豆瓣日记上有很详细的叙述。在文章中,K-Bo称黑蛇为“老蛇”、“蛇哥”,显然相当敬重且亲密。但实际上,黑蛇本人并没有出席当天的Party,而是完全交给了两位DJ来控场。
这种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确实在十年前的“HipHop现场”发生过。黑蛇本人身心健康的不稳定也从此时初现端倪,但K-Bo显然并不在意,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于汕头这座城市的喜爱。
果不其然,在八月份,黑蛇直接邀请K-Bo到汕头来和自己一起工作,K-Bo也加入了由黑蛇牵头成立的Meanwork“意思”这个说唱团体。在当时的日记里,K-Bo也描述了在汕头和黑蛇还有黑蛇的女友共同居住的情况,从简单朴实的文字中,不难看出K-Bo幽默随和的性格,和她对未来满载的期许。
然而,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K-Bo在此期间去了一趟日本,搜罗了不少新潮的日本音乐唱片。而在K-Bo回来之后,两人就开始有了一些争吵。这种争吵甚至到最后发展到黑蛇决定不玩HipHop了,K-Bo也想要退出她和黑蛇的团体。以下的留言板对话,需要从最下方往上阅读。
虽然黑蛇已经说出了在事后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K-Bo去死吧”,但一向随性善良的K-Bo并没有当回事,甚至回怼说“你叫滚就滚啊?”,还好心地想带黑蛇去医院检查。
2010年9月12日,K-Bo从日本回到了黑蛇的家中,而此时的黑蛇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下午6点左右,黑蛇的女友对K-BO说她要出门找人帮忙,解决黑蛇“发疯”的问题。
于是,屋里就只剩下了黑蛇和K-Bo两人。直到晚上,K-Bo还跟父亲还有男友通过QQ聊天,她告诉男友黑蛇在发疯,男友让她赶紧离开、保护好自己,但并没有收到K-Bo的回复。
再之后,惨剧就发生了。K-Bo被黑蛇用一把并不锋利的剪刀残杀。对该起案件的细节,由于残忍程度超出限度,我们不在正文中予以呈现。
据判决书显示,悲剧发生的最大原因是:黑蛇吸食了大麻。大麻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更放大了他与K-Bo在创作上的矛盾、个人生活上的不如意(被苏荷酒吧开除),最终酿成了惨剧。
最终,法院对于黑蛇的判决是“从轻处罚”:有期徒刑十五年,理由是他在犯案过程中并不清醒。K-Bo的粉丝们对这个结果怒火中烧。他们指出,黑蛇完全是残杀了K-Bo,是一场完全有预谋的杀害,而非“精神恍惚”。
事发后,黑蛇曾经所属的“一指”团体也立刻就发出了声明,宣布“永久性开除黑蛇”。
K-Bo的死震惊了大半个中文说唱圈,如文章开头所述,曾经与K-Bo交好的众多说唱歌手都出歌缅怀她的逝去。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就是幼稚园杀手的《飞飞》。
在这首歌里,幼稚园杀手放下了长期以来暴戾的形象,用深情的声音、朴实无华却令人动容的歌词唱出了对挚友的悼念。甚至,细心的听众还能听到他哽咽的声音。这首歌也让幼稚园杀手的创作有了巨大的转变。
同时,曾经是多年好友的光光也发表了《K-BO》作为纪念,还在2013年的一场活动上公开缅怀了K-Bo。
斯人已逝,但时间的车轮从不停止行进。早在K-Bo去世不久时,就有人发表了这么一番言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中文说唱在随后的几年里并没有得到蓬勃的发展,更没有成为主流音乐,一直到2017年《中国有嘻哈》的出现,HipHop文化才在中国实现了遍地开花。
也正是在此时,幼稚园杀手在微博上“旧事重提”,仿佛是对K-Bo在天之灵的告慰。在这些年间,不断有人了解到这桩陈年旧案,并且来到K-Bo的贴吧纪念缅怀、去到黑蛇的豆瓣和微博留下一口唾沫。
今天,是K-Bo逝世十周年的忌日。K-Bo曾和许嵩合作过《分手纪念日》,而在2018年,许嵩写了《如约而至》,献给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朋友”。有人说,如果把副歌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会让你心头一震。
即使黑蛇被判处死刑,也依然无法挽回K-Bo的生命,而K-Bo本可以为中文说唱做更多的贡献,本可以自由追寻自己的梦想……时年仅仅27岁的她,也应当拥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作为唯物论者、马克思主义者,我向来不相信灵魂、来世、轮回与天堂。但对于K-Bo而言,我却由衷希望,惨死的她的灵魂能得到安息,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若有来世,愿她依旧笑靥如花,依然热爱HipH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