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們有誰願意跟我這個小老頭一塊玩？」
當車保羅說出這句話時，場面實在太過心酸。
這是《無限超越班》里的選人環節。
導師和學員，雙向選擇，組隊拍戲。
一開始，競爭相當激烈。
所有的導師，所有的劇情橋段，都有人搶。
除了一個人。
車保羅。
當他帶著《鹿鼎記》選角時，全場沉默了。
有人心虛低頭，不敢對視。
有人滿場觀察反應，看顏色行事。
場面太尷尬。
車保羅自己給自己打圓場：「我的眼鏡是不是有問題？嗯，一定是。」
隨即開始毛遂自薦。
他給出了三個理由。
一，「我是來跟大家分享經驗的。」
言下之意，跟我合作，你真的能學到東西。
二，「這個戲很厲害，我當年只是演了個配角，所有人就都認識我了。」
「如果誰演主角，他會比我更厲害。」
三，「我還有很多秘密武器。」
言談舉止禮貌得體，但無論怎麼品，放在這個語境里，總不免顯得卑微。
一個導師，一個演藝界的前輩，如此賣力吆喝。
可是依然無人應答。
沒辦法，他又換了個方式。
點名范世錡：「我很想聽一下，你為什麼不喜歡《鹿鼎記》？」
范世錡以冠冕堂皇的場面話敷衍：「因為它太牛了，我不敢碰。」
爾冬陞幫忙勸誡：「你想清楚再決定，我們希望你們能爭取經驗。」
范世錡依然堅持不接《鹿鼎記》。
看到這裡，就很疑惑。
難道是因為《鹿鼎記》不火嗎？
難道韋小寶真這麼難演嗎？
當然不是。
問題不在戲，問題是人。
在一眾影帝影后中，車保羅只是個黃金配角。
沒人氣。
沒咖位。
更沒獎項加持。
誰願意浪費時間，跟這樣的無名小卒攀交情？
說白了，娛樂圈就是一枚現實的照妖鏡。追名逐利，拜高踩低，比比皆是。
身居高位者，自然不缺人吹捧。
惠英紅抨擊薛凱琪年過四十還扮少女，薛凱琪乖乖聽訓。
吳鎮宇毒舌吐槽趙櫻子蹭熱度、「四不像」，趙櫻子不敢反駁。
更別說成龍了，往那一站，所有人都搶著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同為節目里的導師，車保羅的待遇卻大相徑庭。
全程幾乎沒開過口。
單人鏡頭更是少得可憐。
最重要的是，節目僅錄製三天，他就被節目組通知殺青了。
可沒人知道，為了這三天的錄製，他竟然事先辭掉了本職工作。
破釜沉舟。
認真得有些痴傻。
也令大家無限唏噓，為他鳴不平。
憑什麼，這麼真誠的小老頭，得不到應得的善待？
又或者說，在浮躁的娛樂圈，真誠的人，是否不配被看見？
2
車保羅是許多底層演員的縮影。
見識過頂層的風光。但那些風光大多與他無關。
在港片高速發展的八九十年代，幾乎每一部戲，都是大牌雲集，神仙打架。
遍地機遇。
可所有的機遇，也都來之不易。
那時候的香港影視圈，是什麼樣的創作環境？
《紐約時報》曾給出八字評價：
「盡皆過火，儘是癲狂。」
成龍、惠英紅尚且要以命相搏。
更別說底層的無名之輩們。
沒人教，沒人提點。
提心弔膽，受盡委屈。
一個不機靈，隨時被開除。
曾志偉也曾說，如果走位走不好，達不到到導演的要求，會被當場換人。
車保羅遊走於其中，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野蠻生長。
第一部戲，就被徐克欽點，出演電影《第一類型危險》。
之後乘勝追擊。
和成龍拍了《奇蹟》。
跟劉曉慶合作《三寶鬧深圳》。
也在周星馳的《審死官》里露過臉。
最著名的角色，還屬《鹿鼎記》里的胖頭陀。
站在聚光燈的邊緣，從未享受過主角光環。
卻也磨礪出了別樣的鋒芒。
你會發現，論演技，他不輸主角。
論氣場，他也並沒有被人碾壓。
無論角色多輕，無論戲份多少，始終以百分之兩百的用心相待。
也因此，他逐漸被人看見。
《鹿鼎記》之後，他戲約不斷。
《碧血劍》、《倚天屠龍記》、《尋秦記》、《衝上雲霄》……那幾年的tvb劇，幾乎都有他的身影。
如他所說：「忙到組接組無縫銜接拍戲，去銀行存錢都沒時間。」
與tvb合同到期後，又得爾冬陞和杜琪峰賞識，出演了《旺角黑夜》和《黑社會》。
再之後，走出香港，不斷打開知名度。
在內地，客串了徐崢的《港囧》。
在美國，參演過科幻電影《異能》。
在英國，與憨豆合作金牌喜劇《憨豆特工2》。
這印證了那句話：金子早晚會發光。
車保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從底層爬起，歷經大浪淘沙，一步步拂去蒙塵，亮出光澤。
可笑的是，這樣一顆金子，卻從沒被人奉為典藏。
3
十年前，車保羅曾上過一次熱搜。
上熱搜的原因，是窮。
他的母親因病離世。
他卻連3萬元的葬禮費都湊不出。
不得已，求助香港藝人協會，靠各方接濟，才順利舉辦了葬禮。
要知道，那一年，他已53歲。
放眼娛樂圈，同齡的老戲骨中，誰不是功成名就，風光無限。
他卻一貧如洗。
鏡頭前的他，鶴髮滄桑，穿著簡樸。
生活的艱辛，可見一隅。
展開來看，就是悲涼的一生。
在長達幾十年的演藝生涯中，貧窮始終伴隨左右。
他干過所有雜活累活。
泥水工、裝潢、雜工、保安、推銷員、物業管理、菜市場監督……
即使簽約了tvb，生活依然得不到改善。
tvb給的年薪只有2000元。
2000元在香港是什麼概念？
溫飽都成問題。
他說：「我都不敢吃好一點，感覺錢瞬間就花完了。」
吃不飽，穿不暖，只能靠救濟金過活。
但生活的苦，往往是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找上門。
走投無路之時，一位日本友人找上門，揚言為他介紹戲約。
車保羅去了日本。
一去才知道，那是個鴻門宴。
化妝時，導演告訴他：「我們給你準備了5個女演員。」
他一看，女演員們個個濃妝艷抹，衣著暴露。
瞬間明白過來，拍的是情色片。
他要逃。
對方架著木棍相逼。
要麼拍戲，要麼斷腿。
貧窮的人沒有尊嚴。
他硬著頭皮拍完兩部，趕緊逃回香港。
至此，隱沒於人群中，與過去割裂。
離開了片場，離開了演員身份，人生履歷幾近空白。
一切從零開始。
4
日子依然清貧。
生活依然崎嶇坎坷。
卻從沒有擊垮他。
閱盡千帆，令他練就了一顆強心臟。
有戲就拍。
沒戲就打工。
他在雙面生活中切換自如。
2019年。
車保羅終於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主角。
他主演了短片《老人與狗》。
片中，他是瀕臨絕望的癌症患者，與一隻流浪狗相依為命。
在日復一日的孤獨之中，重新審視生命的意義。
像極了他的人生寫照。
或許真是戲如人生，觸動人心。
這部短片大獲成功，入圍了當年的台北電影節。
當捷訊傳來時，人們是在一間菜市場找到的他。
即將角逐影帝的喜悅，並沒有令他興奮。
「怎麼應付？怎麼見人？算了睡覺吧，凌晨4點還要起床開工。」
他是這間菜市場的監工。
起早貪黑，做著最的瑣碎繁雜的工作。
但在最初，誰也不相信，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戲骨，甘願放下身段，干這些沒有含金量的雜活。
車保羅也不解釋，只以行動表態。
水電，交通，冷氣，治安，下水道堵塞，客戶投訴……所有的突發情況，他都處理得很好。
面對鏡頭，無比自豪地介紹自己：
「我是街市的『早更阿一』。」
他徹底回歸到一個平凡打工人，在艱難中尋找生活的小確幸。
他會大曬自己的工作照：
「是不是很酷的感覺？」
忙碌奔波的歲月中，他說：
「那也好，在街上你也看到很多東西。」
與街坊鄰居也處成了好友。
大家得知他入圍了影帝，都說：「你贏的話，我送你一條石斑魚。」
但對拍戲，心中仍有執著。
他說：「入了戲，那種開心是凌駕於很多東西之上的。」
表演仍是他生命的第一順位。
為了參加《無限超越班》的錄製，他付出了太多。
辭掉工作。
經歷8天的隔離。
又事先查閱了大量內地影視的資料。
但他說，值。
就在離開節目的第三天，他已回到香港，重新穿上制服，在保安局的方艙里做消毒員。
三天時間裡，從德高望重的演藝界前輩，回歸無名之徒。
人生彷彿一場痴夢。
他見識過雲端。
也跌落過谷底。
沾過榮光。
也能坦然面對狼藉。
跟隨著港圈的大起大落，越過人生的丘壑，最終回歸平靜，探得生命的本質。
車保羅之流，才是真正從生活中走出來的表演家。
有不忘初心的純粹。
也不缺從頭來過的勇氣。
或許，這正是他在節目里，想要傳授給後輩的「秘密武器」——
真誠與堅持，平凡與強大。
只可惜，在這個急功近利的快餐時代，註定孤掌難鳴，滄海遺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