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主演為艾米·亞當斯,上映於2000年的《鄉下人的悲歌》一早就被存在了網盤裡,想看而一直沒有看。
當川普宣布jd·萬斯作為總統競選搭檔,作為暢銷書作者、投資家的萬斯突然就火了。然後,萬斯寫作的回憶錄及同名作品改編的電影《鄉下人的悲歌》也再次火了。
網上出版的舊書,突然就跟著價格暴漲。
那好吧,跟風一次,趕緊把電影看一下。這一次,不僅僅是欣賞一部電影,更多的還有看看電影背後的政治譜系的問題。
《鄉下人的悲歌》是一部好萊塢難得一見的「紅脖子」題材的影片。好萊塢更常見的是各種白左視角的影片,以追求各種平權主義,追求思想自由為標榜,尤其是近些年「黑命貴」「metoo」等運動的興起,更是讓激進自由主義成為了好萊塢的政治正確。以「紅脖子」為主的保守主義的影片,的確是難得一見。
《鄉下人的悲歌》難得地深入一個從肯塔基「山民」搬遷到俄亥俄州「鐵鏽區」的傳統白人家族之中,去展現一個典型美國「紅脖子」家庭的生活細節,讓人得以窺視「特朗普是如何登上總統寶座的」。
原著《鄉下人的悲歌》作為2016年的美國暢銷書,讓作者jd·萬斯大火。等這本書翻譯到了中國,推薦語就直接被標註為「特朗普為什麼能贏得美國大選」。
拿國內的「北漂」來做個比擬,北漂來到大都市比較晚,急切希望融入都市,因此渴求公平,要求得到平等待遇,要求本地人不得歧視外地人。而本地原住民則因為湧入的外地人太多,導致環境亂糟糟的,加上外地人搶了本地人的工作,搶學校及醫院床位,於是原住民就往往持保守態度,要求對外來人員進去區別待遇,加強管制,以確保原住民的利益不受損。
對於美國白人來說,黑人及拉丁裔就是後來者,是「美漂」。對於中下階層的美國白人,也即「紅脖子」來說,黑人與拉丁裔及其他移民給美國社會帶來了騷亂,搶走了白人的工作,於是他們就會持有保守主義的態度,要求驅趕新移民,要求不能隨意滿足「美漂」的要求,美國要優先滿足白人的各項保障。相對應的,黑人與拉丁裔及其他移民就追求自由,追求公平,要求先進,成為了自由主義的代言人。
這兩大群體就分別構成了美國共和黨與自由黨的基本盤。共和黨代表了保守勢力,要求更多維護美國白人的利益,當然打的旗號叫「維護美國的利益」;而民主黨則偏向新興力量,偏向自由派,畢竟新型經濟形態像矽谷、華爾街都需要新興力量的加入,這個派別整體偏激進一些。
這兩大基本盤目前分別被川普與拜登代表。川普代表的傳統美國白人,拜登代表的是「美漂」與新經濟勢力,基本盤都在6000萬上下,不相上下,差別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大。最終勝負就看誰的票倉能夠真正轉化為選票,同時再努力爭取部分中間選民的選擇。
川普對共和黨做出最大的功勞,是改造了共和黨,將共和黨的傳統建制派打擊得潰不成軍,進而將共和黨變成了民粹代表,不再追求意識形態,成為了「紅脖子」集中營。所謂的「紅脖子」,是指的美國基層藍領工人或農民,他們因為他們長期從事野外勞作,將脖子晒成紫紅色,與身體其他部分的皮膚色相比深很多,脖子成為紅色的。
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翻譯一下的話,就是讓美國再次成為美國白人主導的國家,讓美國再次成為世界領袖。這就像北京土著所說的「讓北京成為北京人的北京」差不多,都是一個排外的口號。
對於川普來說,他還將maga升級了,變得更有欺騙性,因為美國是首先成為現代化國家的,是發達國家的先行者,是發達陣營里的原住民。而中國則是後來者,是「北漂」,後來者的到來,勢必會影響到先來者的利益,為了確保先行者自身利益不受損,因此必須要排斥外來戶,排斥後來者,要對其進行限制。
所以,「讓美國再次偉大」,就是不讓中國變得偉大。這個口號,對內對外都屬於典型的保守立場,很容易理解。對於很多華人來說,因為他們不滿中國,因而對川普以先行者排斥作為後來者中國行為大加讚賞,因為川普排華所以挺川,跟「紅脖子」一樣成為川普鐵粉。其實在「紅脖子」眼裡,他們本就是首要的排斥對象。
不過,「紅脖子」為什麼會保守?因為他們年輕時從事的工作後來成了落後產能,被產業升級改掉了,像傳統鋼鐵產業、傳統煤炭等礦業、傳統汽車製造業等等,曾經的美國工業發達區,後來則成為了著名的「鐵鏽區」,這些傳統產業的從業者,他們不理解產業升級的概念,只會把自己命運的不公,利益的受損歸結到政客們的陰謀,歸結到新興資本的陰謀,歸結到移民者搶他們的工作,所以渴望川普這樣的傳統英雄能夠登基,能夠讓傳統產業恢復光榮,讓他們所理解的美國再次偉大起來。就像中國的東北人都渴望著東北作為「共和國長子」能夠再次發達起來。
其實經濟的發展是不可逆的,傳統產業一旦淪落就再也很難重新振起了,時代的發展是沒有時光倒流的。就像德國的萊茵地區,同樣成了鐵鏽帶,也只能在轉型中尋找新機會,而不是恢復榮光。可是「紅脖子」們理解不了,只會隨時間一起老去。所以,川普的基本盤裡,選民的年齡偏大,是美國最後的保守勢力。新興經濟力量,因為需要新活力,大多會偏向自由主義。不過,要想「紅脖子」這代人徹底消失,徹底退出歷史舞台,還需要二三十年的時間。所以,川普急切想要上位,時不我待。
「紅脖子」里的年輕一代,則在努力走出自我,努力融入新生活。《鄉下人的悲歌》的作者、川普的競選搭檔jd·萬斯就是典型的代表。
作為一名出生於1984年的年輕人,jd·萬斯姥姥一家屬於肯塔基山區的「山民」,也就是典型的美國鄉下人。他的媽媽貝芙帶著他搬遷到了俄亥俄州工業區,想要在這裡可以過上好的生活。作為美國傳統重工業基地,俄亥俄州類似於中國的東北。貝芙在那裡成為了一名護士,jd的父親則成為了鋼鐵廠的一名產業工人。如果時光倒流到1960年代,那jd一家將會是典型的中產家庭,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可是,貝芙來到的俄亥俄,是一個正在走下坡路的工業區,是後來著名的「鐵鏽帶」,儘管這裡有大量鋼鐵生產工具,有巨大的車間,但是現在變得銹跡斑斑,轉不動了。
貝芙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生活,於是變得墮落,不斷吸毒,粗鄙不堪。
只有jd·萬斯,通過努力學習,先是成為了一名海軍陸戰隊隊員,然後又考進了耶魯大學法學院,成為了一名天之驕子。後來,加入了華爾街,成為了一名新型精英,並迎娶了一名印度裔女子烏薩,一步一步走上了成功大道,直到成為川普的競選搭檔,成為了川普的接班人。
其實,最初萬斯對於川普的主張是持反對態度的,因為他就生活在「紅脖子」家庭,知道川普對於紅脖子的態度是忽悠,知道傳統產業是無法重振的,因此他抨擊川普是「煽動家」、「玩世不恭的混蛋」、「美國的希特勒」。
(我對特朗普的崛起毫不感到意外,我認為要怪就怪整個共和黨自己。無論我們喜不喜歡,我們都是屬於低收入、低教育水平白人的政黨。我說過很長時間,我們得給這些人提供些什麼(甚至可以逐漸地把我們的吸引力拓展到面向黑人工人階級),否則的話,就會有煽動家去做這個事情。我們現在面對的就是這麼個情況。特朗普就是共和黨集體忽視所導致的結果。我翻來覆去地想,特朗普到底是一個和尼克松一樣玩世不恭的混蛋,還是他不會那麼壞(甚至可能還有些用);或者他其實就是美國的希特勒。這能不讓人泄氣么?)
沒有想到,幾年之間,jd·萬斯反而成為了川普的擁躉,成為了他的競選搭檔,成了他的接班人。
這就好玩了。是萬斯背叛了自己嗎?他為什麼要打自己的臉?
這一切答案,從《鄉下人的悲歌》里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看《鄉下人的悲歌》原著,jd·萬斯真正發生蛻變是在海軍陸戰隊期間,那時候他不僅是一名大頭兵,同時還負責自己連隊的新聞報道。正是對於信息的廣泛涉獵,改變了他的思想,讓他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也意識到了人生的方向,進而才有了退伍後去考取耶魯大學意志。
在電影版《鄉下人的悲歌》里,jd參軍經歷的戲份被壓縮掉了,jd的思想改變變成了他與母親貝芙發生矛盾,然後寄居在姥姥家裡,是姥姥為了幫助他學習,不惜停掉自己的醫藥費也要給jd買學慣用品。是姥姥的行為及生活環境,刺激了jd,進而讓他發生改變,不再與本地其他孩子一樣碌碌無為,而發誓要憑藉高考出人頭地。
電影版《鄉下人的悲歌》遠不如原著那樣打動人心,減弱了衝擊力,也缺乏了真實性。但好處在於努力塑造了艾米·亞當斯飾演的母親貝芙,以及格倫·克洛斯飾演的姥姥布蘭頓阿嬤,兩個形象都還不錯,尤其是格倫·克洛斯的表現更是非常驚人。
jd·萬斯對於「紅脖子」家族,是既恨又愛,怒其不爭,恨其不才,但是這又是自己的原生家庭,還是要毫無保留地投入去愛。對於布蘭頓阿嬤及貝芙,jd也是盡量去理解他們不幸的原因,然後繼續發掘他們人性中的光輝,然後去褒揚她們,去愛她們。
電影版《鄉下人的悲歌》之所以不足夠好,在於導演朗·霍華德依舊努力將jd·萬斯的故事打造成一個「美國夢」的故事,也就一個人只要努力,無論生活環境多麼差,依舊可以成功。「美國夢」是典型的美國白左式思維,真正的代表作是《當幸福來敲門》。努力用一個自由主義的態度,去拍攝一部保守主義的影片,這個是擰巴的,很難成功。
《鄉下人的悲歌》更多是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故事,不是「美國夢」的浪漫主義幻想,但是影片卻有著向浪漫主義傾向,這就導致了影片的撕裂感。故事很現實,審美很浪漫,外貌與肌體是不融和的,因而使得影片沒那麼優質,縱然導演是朗·霍華德這種大拿,也無濟於事。
《鄉下人的悲歌》這個名字就說明了jd·萬斯的所有思想傾向,因為他知道作為「山民」與「紅脖子」的鄉下子弟,像他這樣能夠改變自己的人,微乎其微,他的家鄉里的更多的孩子會跟隨環境變得墮落,變成新一代的「紅脖子」,看不到一絲改變的希望。
《鄉下人的悲歌》展示出了美國「山民」「紅脖子」的生活狀態與溫情,也展現出了川普在忽悠鐵鏽區選民的強大力量。正是因為鐵鏽區民眾生活里充滿了各種不堪,所以他們期待川普這樣的民粹主義總統的出現,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的大救星。
已經成為精英的jd·萬斯起初面對川普的口號,當然知道他是純忽悠,是思想鴉片,是精神欺詐。可是,對於「紅脖子」群體,畢竟川普願意去為他們代言,願意去為他們做出改變,萬斯面對的是「有」與「無」的問題,在面對「壞警察」與「沒有警察」之間,當然要先選擇「有警察」。所以,萬斯在思考一番之後,思想發生了改變,「打不過,就加入」,成為川普譜系的一部分,然後想著怎麼去幫助自己類似的家庭。當然,作為政治素人,萬斯的加入,給川普帶來了新生力量,因此川普也大方地不計較萬斯之前對於他的批評。
更何況,在對外層面上,萬斯與川普是一致的,他們一致要將中國當成美國最大的對手,一致想要將中國排除於美國之外。所以,萬斯作為川普競選搭檔公開露面的第一面,就將矛頭指向了中國,大放厥詞。
那麼,美國選民究竟該什麼選?美國該怎麼辦?中國又該怎麼辦?
且走著瞧吧。
無論如何,jd·萬斯已經成名,並極有可能會成為未來的美國總統,他的這部作品,還是值得看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