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團|萬瑪才旦《雪豹》因何動人?10歲的他安靜看完

潮新聞客戶端 記者 趙茜

已故導演萬瑪才旦的第八部藏語電影《雪豹》於清明節期間上映,4月5日,瞄電影在百美匯影城(luxe嘉里中心店)舉行清明檔特別觀影活動,他在杭州的同事、老友和影迷一起,觀看了這部寄託著導演對人與自然的思考和悲憫情懷的影片。

電影結束後,中國美術學院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現代藝術家王音潔,浙江省作協副主席、作家鍾求是,浙江省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浙江文藝出版社有限公司副總編輯王宜清,浙江省文學譯介委員會委員、浙工大教授褚蓓娟,浙江傳媒學院教授濮波、科幻作家張瀟、童書作家章學珍,以及觀眾朋友紛紛從《雪豹》出發,聊了自己對電影,對導演,以及對文本和影視改編的看法。還有三年級的小朋友的媽媽,代為陳述了孩子為什麼看得入神的細節。

中國美術學院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現代藝術家 王音潔:

萬瑪才旦兼具作家和導演雙重身份,他可以憑藉《塔洛》獲得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也可以憑藉《雪豹》獲得第17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編劇。我記得,他的兒子久美成列接受採訪時說,《雪豹》的創作靈感來自一則社會新聞,那則新聞中,一隻雪豹闖進了牧民家,吃了羊還睡著了,他的父親受到觸動,花了兩三個晚上寫完了劇本,然後就有了這部電影。

萬瑪才旦執導的《塔洛》也讓我印象深刻,影片中有個片段,主人公塔洛受了女人的騙,絕望度日。如果大家有印象,對於塔洛被騙後怎麼度過一天兩天三天的描寫,原著中只有幾句話,但導演在採訪中說過,文字和電影呈現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文字性思維是一種線性思維,只能跟著作者的敘述點走下去,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徑;視覺性思維則是很發散的,電影放映的過程中,觀眾可以看到很多次要鏡頭,比如說我看《雪豹》,總是能注意到劇烈爭吵中的牧民妻子,她戲份很少,但是我覺得她好真實,因為她本身就是藏民,她的生活就是如此,恰如其分地呈現出了導演想要的東西,也讓我更相信《雪豹》中的世界了。

浙江省作協副主席、作家 鍾求是:

在《雪豹》里,我們跟著導演的鏡頭,好像沉浸式地走進了藏地,酣暢淋漓地體會到了雪豹帶給我們的震撼。這部影片,表面上講的是人與自然的關係,但歸根結底,討論的是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關係。影片的最後,人與自然得到了和解,雖然這種和解是由派出所這種外力促成的,沒有在特別得展開,但我們從這種和解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我想,如果人與自我得到和解,那整個世界和人類社會就會得到和解。

浙江省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浙江文藝出版社有限公司副總編輯 王宜清:

我早就聽說過《雪豹》這部電影,想著一定要來看一下。和王音潔老師一樣,我也關注到了影片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她面部表演太投入了,尤其處於劇烈紛爭的狀態時,她永遠都定定地看著能夠給她家庭帶來最後決斷的所長,看他到底在說什麼,最後,她給丈夫披上了一件外套,讓我們看到了導演深埋在影片中的溫情,深受感動;我還被雪豹喇嘛所打動,在我看來,他就是雪豹的化身,導演用諸多鏡頭來呈現這點。同時,還有很多看不見的生活碎片支撐著這部電影的底部,比如電視台記者和他老婆央金的視頻,鄉長的助手和老婆的交流。這個地方越下越緊的雪,也讓我感受到,在我們平庸的、乏力的無處不在的生活之外,還有這一片在我們之上的雪原,它像雪豹精靈一樣,帶給我們永遠的、大自然的幻想。這些給了現場觀影的我極其巨大的震撼,我也會帶著生髮於這片茫茫大雪的感受,來面對我有時候不能承受的、或輕或重的生活。

浙江傳媒學院教授 濮波:

我覺得電影文本和小說、詩歌文本是不一樣的,萬瑪才旦導演的文本,給了我們多重思考。從簡單敘事的角度來看,電影《雪豹》採用的是小敘事,它和好萊塢電影那種很大的敘事不同,僅抽取了一天中發生的一件事延展,這種延展是縱向的。萬瑪才旦的才華,卻是通過他橫向的刻畫得以展現。和易卜生有些相似,萬瑪才旦也在很小的敘事中,加入了多元視角,比如女性主義、社會學、宗教、神話。同時,這部電影美學的豐富性,比張藝謀都有所超越,電影還前所未有地用雪豹的視點來呈現導演想像中的世界,跟隨他的鏡頭,我們也在一步一步接近影片背後的真實世界。

浙江省文學譯介委員會委員、浙工大教授 褚蓓娟:

影片《雪豹》主題非常明確,聚焦人與自然的關係,就像鍾老師講的那樣,從這種關係中,我們能夠反觀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人與他人間的關係,很多外國作家也寫過類似的作品,例如麥爾維爾寫的《白鯨》和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電影中有個高潮,就是政府和警察派人來了後,他們無法為遭受損失的牧民提供清晰的承諾,與牧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我覺得這裡實際是導演的一種追問和反思,即在最真實的生活中,如何解決最底層老百姓的訴求,保護野生動物的同時,也保障牧民的利益。

科幻作家 張瀟:

我是寫幻想小說的,感覺《雪豹》這部電影,呈現的東西和幻想題材電影沒有特別大的區別,因為對我們這些平時生活在城市裡的人來說,牧民的生活是非常遙遠的,但這種生活又呈現出人與自然的互動,很能引發共鳴。往前追溯,有關人與自然關係的探討,能一直追溯到工業時代和農耕時代,表面來說,影片講的是人與動物如何相處,但更深層次來說,它探討的是人應該怎樣對待已經形成億萬年的生存體系,與它共存。這部電影很多情節是通過雪豹視點呈現的,在我看來,這體現了雪豹的神聖性、世俗性和動物性,這些特徵最終投射到了藏民身上,影片結尾並沒有回答「誰闖入誰的世界」這個問題,但我想,看完電影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童書作家 章學珍:

影片《雪豹》是最近幾年以來最震撼人心的觀影體驗之一。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導演竟然英年早逝,非常令人遺憾。總體上,電影拍的很真實,如同在看紀錄片。藏區空曠蒼茫,連空氣中都帶著幾分野性,而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人際關係簡單直接,誠懇真摯。影片中,雪豹是人類世俗生活的闖入者,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是藏區居民地的闖入者,故事敘事直截了當呼應主題,映照出人物簡單而強烈的情感,也探討了神性與人性的衝突——弟弟「雪豹喇嘛」身上散發著超出人性的神性,他深信雪豹是有靈性的動物,也敬仰自然與萬物,甚至跳入羊圈企圖直接放了它;哥哥金巴則是最真實的普通人,得知雪豹將被放歸的消息,他發出了靈魂提問:誰能補償我的損失?這是真實的人性。故事的結尾,哥哥金巴被暫時壓制,雪豹得以放歸,用自己的方式向每個人釋放善意,表面上看,神性暫時戰勝了人性,但如果相關措施沒有落實,人的自我沒有與自然和解,這樣的矛盾依舊無法解決。

來自衢州的影迷朋友:

從影片《雪豹》中,我總結了三點,藏地的神性、藏民的血性和雪豹的靈性。因為這部電影,我想到了去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個故事。那時正是10月小陽春,氣溫有點高,我正在做生物多樣性調查,在山上看到一條通體黑色的烏梢蛇,我跟它對峙時,蛇向我吐了蛇信。一般來說,野外工作時我們都會提前準備傘,但那天我沒帶,只能四處瞄一眼,看下有沒有竹棍或者木棍。當天我確實瞄到了木棍,不過我想了一下,並沒有使用工具,而是轉身離開了。分享這件事,是為了表達一種樸素的道理,即人與自然的關係是否好轉,一定是由人的觀念來決定的,也就是鍾老師前面提到的,人只有和自己和解,才能和自然和解。

三年級小朋友的家長:

剛剛小朋友比較害羞,沒有發言,他悄悄和我說了關注的細節,我跟大家客觀分享。第一個就是電影中鄉長拿出來的蘋果手機,他說注意到這是iphone6;第二個是電影中的角色吃蛋糕的時候,他身邊的人把蛋糕糊在了演員臉上,這個可能讓他聯想到了現實生活中的場景;第三個,最後長長的演員表滾動完後,他發現有字幕寫著「本電影沒有任何動物傷亡」,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意識到剛才那些羊可能是真正的道具,讓他最後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放下了心底的那點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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