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孔秀》導演王超:看見中國千萬個產業女工的付出與悲喜丨九派訪談

2024年3月8日婦女節當天,電影《孔秀》的全國公映備受關注。

這部拿下了第70屆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最佳劇本獎和第18屆歐亞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的影片,聚焦於時代變遷中一名女性工人的經濟自強和精神自立,其帶給我們的思考在今天依然十分珍貴。

九派新聞請到了《孔秀》的導演王超,一起聊一聊電影內外的故事。讓我們跟隨他的鏡頭,聚焦千萬個中國產業女工一生的付出與悲喜。

對談嘉賓丨導演 王超 中國第六代電影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曾執導《安陽嬰兒》《江城夏日》等影片,榮獲戛納 「一種關注」最佳影片等諸多國際大獎

對談人丨九派新聞評論員 文和刀

九派新聞:

之前您更多關注現當代的題材,《孔秀》是您的第一部時代戲,去關注更長遠時間跨度上的題材。您將目光投向一段特殊的歷史,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王超:

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的這一段生活,我相信屏幕前觀眾的父母親肯定都和我一樣經歷過。如果說你們想了解你們父母親的青春歲月,深入地了解他們當時走過的道路,他們的艱辛,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工作,他們的努力和奮鬥,(觀看《孔秀》)將會非常親切、能夠有代入感。

你們的父母親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喜歡什麼樣的文學作品,喜歡聽什麼樣的流行歌曲,以及他們怎麼去跳舞談戀愛,這些種種細節在這部電影裡面都有呈現。演員沈詩雨和另外三個(主要)演員都是80後、90後,其實跟你們的歲數都差不多。別看他們是年輕人,但是他們演自己的父母親那段歲月都非常努力出色。這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時空穿越。

九派新聞:

對於那個時代的風貌,很多人其實會有一些固有印象,他們可能更多是通過傷痕文學等等這類表達去了解的。您的創作所選擇的視角以及所呈現出來的氣質有別於此,是想表達哪些新的東西呢?

王超:

咱們這個戲其實填補了一塊空白——那個年代裡面另外一些人以及他們的真實生活。我在這個電影裡面也更加去表現那個時代樂觀、向上、進取,有自己精神氣兒的這麼一個精神面貌,不怕困難,不向命運低頭。這些也是在那個年代裡面非常真實的。

這部電影它的來源不是虛構編造,它來源於一個真實的女性。一個80年代的工人作家,她寫了一部回憶錄,是活生生的、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一代女性的精神象徵。

我希望這部電影能夠和當代的女性進行一次對話。它可以連接起不同性別和年代進行一次對話。你們在電影中能看見父母、祖母的影子,而我們正是來源於自己的父母親。我們終於在自己二三十歲的時候,在我們自己快要戀愛成家的時候,有一次機會來了解我們的父母親。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孔秀提供了我們能夠了解自己父母親的一次機會,向他們致敬,為他們曾經在那個年代所做出的努力,為國家所做出的貢獻,他們為我們含辛茹苦所付出的代價。

九派新聞:

對於孔秀這類普通女性勞動者的生活,許多影視作品的塑造是比較模糊甚至是比較刻板的,您是如何去把握主角孔秀心理以及生活情態的?

王超:

一切的源泉還是張秀珍老師的這部原著。她就是那個年代裡面,通過奮鬥,從一個女工,擺脫了兩段失敗婚姻的桎梏然後成為作家,也就是說她克服了好多困難。拉扯自己的孩子,光是這麼一個經歷,就非常的精彩,足以吸引觀眾。

原著它決定它是一個大女主的戲,那麼什麼是大女主的戲?我們這個電影幾乎是貫穿了大女主半生的經歷。一個大女主的戲,如果說沒有一個好的劇本,沒有一個好的女主角去出色地完成,也是不可能有今天的。所有這一切,紮實的原著,出色的劇本,以及我們整個團隊尤其是女主角沈詩雨她的出色擔當,把這部大女主的戲表現得特別好。

九派新聞:

您剛剛用到大女主這個詞,雖然在那個年代還沒有這個概念,但是其實像孔秀這樣特別堅韌、有自己內心力量的女性勞動者還挺多的。

孔秀作為工人的身份,給了她在面對很多困難時去鬥爭的底氣。參加社會生產勞動也是婦女獲得解放的先決條件。您如何看待,在今天我們這種或許更為複雜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當中,婦女在生活中可能要面對的一些新的挑戰?

王超:

其實孔秀遇到的困境,在今天的女性中間一樣有。

我在一部表現過去年代的電影裡面,表現了一個特別要強的女性。她在每一次挫折中間,在每一次困難中間,她都會知道自己要什麼,自己的主心骨是什麼,她都不輕易妥協。我希望孔秀這樣的女性能夠給當代女性一些鼓勵,一份安慰。

孔秀她是一個女工,(《孔秀》)是一部工人電影,其實我也想把這個電影獻給所有的工人們、女工們。這不僅僅是為孔秀拍攝的一部電影,也是為中國千萬個產業工人拍攝的電影,為千萬個產業女工拍攝的電影。女工除了辛勤勞動,還要照顧家庭、撫養孩子。尤其是在這樣一種生活中間,她們依然不忘記自己是一個要求進步的人。

對於千千萬萬沉默中的產業工人,我也希望大家通過觀看這部電影能有一次傾訴的機會,有一次相互之間共情,相互之間產生愛、產生力量的機會。

九派新聞:

《孔秀》對於工廠工人的聚焦是非常具有人文關懷的。再從這個話題我們繼續聊下去,從您的第一部作品《安陽嬰兒》開始,您的創作一直非常注重現實主義表達。您是如何看待我們當下國產現實主義電影的創作現狀?

王超:

咱們正好是年剛過完,我們在過年的時候看見了大量的娛樂電影,大量的特別讓人開心的電影。那麼除此之外,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記電影除了娛樂的功能,還能夠給予我們思考,在情感上相互靠近,並且去了解自己和所處的時代。

這樣的機會原來是看書得來的,現在我們要看書真的很累。我們也要有個機會去冷靜下來思考和回顧我們的生命,去感懷、去同情我們身邊的朋友、弱者。

孔秀這樣的電影,它不是那種很晦澀的、很沉悶的那些電影,它不是的。它還是講我們老百姓,講我們自己的家庭,講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講講你的鄰居,講我們樓下的大爺大伯,他曾經年輕的歲月,講我們的父母親,講我們的大姨大舅,講我們自己的過往。

我們喝了好多濃湯,可以喝一杯這樣的清茶。

九派新聞:

您的表達是非常貼近生活、非常樸實的,很多同樣被打上現實主義標籤的電影採取的表達方式並不相同,您是如何去選擇的?

王超:

我出身於工人家庭,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自己上電影學院之前,我也當過五六年的工人,我的電影會很自然地把鏡頭對準我的階層。這是一個非常廣大的階層,他們廣泛地存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儘管普通,但是都非常值得尊重。我們總要有一塊地方,能夠通過一種藝術表達,對那些廣大的默默辛苦的但是值得尊重的一些生命,能夠看到他們的身影,能夠看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看到他們的尊嚴。

我的鏡頭對準這些沉默的大多數。以前我用的手法過於藝術化,用到一些長鏡頭,但是這次完全不一樣,《孔秀》非常生動。我用讓人看得懂的電影語言來表達。在劇本創作階段有一個很好的基礎,一些很生動的台詞來自每一個小但重要的角色。看過電影的年輕人也覺得非常親近,主動說我要帶我的父母來看,他們完全看懂了。《孔秀》用特別通俗易懂的手法,嚴肅認真地去面對咱們老百姓。

九派新聞:

非常感謝您始終如一地去創作和帶領我們看見這個群體。

您曾多次提及對電影哲學的一些理解,比方說您有談到過德勒茲。能不能結合孔秀來聊聊這些哲學理論對您的創作理念有哪些影響?

王超:

我講過的德勒茲他們這些人,包括我們所有的後現代哲學,他們都是來源於尼採的這樣一種酒神精神,酒神精神就是最大眾的精神。如果說原來藝術家是需要門檻的,那麼現代哲學跟現代藝術當中人人都是藝術家。現在在短視頻時代,人人都是導演了。德勒茲有個所謂塊莖的概念,我們看見一個植物的根部底下就充滿著無數的莖。他被認為是互聯網時代的先知,在70年代就預言了互聯網時代。在地表下面,我們是無數連成一片的莖,我們的靈魂是打成一片的。

【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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