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潛水魚x，作者 | 麻倉葉，編輯 | 何潤萱
去年金馬獎頒獎禮上，阮經天憑《周處除三害》中飾演的陳桂林提名了最佳男主。李安在金馬後台遇到他給他打氣，說「台灣專門出小生的樣子。很有希望啦，我覺得氣象很好。」
這話放在13年前他憑藉《艋舺》拿到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時候還算合適，但去年的阮經天已經41歲了，早就不是小生該有的年紀了。
大概李安之所以說他是小生，是因為陳桂林在影片開頭還是展現出了一些飛揚不羈的青春氣息，好像還有當年和尚驚艷世人時的影子。只不過那時的阮經天還不知道，命運過早送上的禮物，哪怕再隔十年都只能靠近，而難以復刻。
很多大陸觀眾或許驚訝於阮經天在《周處除三害》當中的演技，主要是因為大部分大陸觀眾對他的認知都還停留在《命中注定我愛你》的紀存希身上——一個站在台偶史頂峰的經典霸總。但阮經天的舒適區其實一直都是像和尚和陳桂林一樣的「小混混」，對於並非表演科班出身的他來說，這幾乎屬於本色出演，所以才能貢獻出如此動人的質感。
《周處除三害》
回到舒適區既是一種「四十不惑」，也是一種難得的奢侈。雖然阮經天的演藝道路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但他也在影視行業的泡沫期直面過迷茫與瓶頸。只不過，瓶頸沒有最終把他壓縮到爛劇專業戶或者帶貨主播的境地，而是讓他重新被認可，重新再少年一次。
「大家都喜歡紀存希，但我不喜歡」
阮經天的起點就比別人高不少。
最早是陪朋友面試模特，結果朋友不想幹了，他卻被模特公司看中。從小練習游泳的他當年甚至達到了專業預備隊的水平，這也練出了他身長肩寬的模特身材。出道之後的第一次出鏡，就演戴佩妮mv的男主角。在湖南衛視《背後的故事》節目里，他提到，當時完全沒學過表演的他，在片場要被導演像提線木偶一樣指揮，「小天，看右邊，往上看，看鏡頭……我就是這樣演的第一個mv。」
之後他接拍了大量天后級歌手的mv，孫燕姿、王菲、張惠妹等等。同一個公司的鄭元暢、賀軍翔和他被並稱為「凱渥三劍客」，他們時常以這樣的身份在綁定上綜藝。凱渥也是台灣頭部的模特經紀公司，林志玲是「三劍客」的師姐，後來和阮經天戀愛長跑七年的許瑋寧也是該公司的藝人。
兩年之後，阮經天終於迎來了影視劇中的首秀——《米迦勒之舞》。他在裡面飾演一個個性陰鬱的舞蹈天才，也正是在這部作品中的表現，他第一次被後來的「伯樂」鈕承澤注意到。
一年之後，阮經天出演《綠光森林》的痴情男二，是一個典型的人設天花板。這部劇的表現本來應該讓他的演藝生涯一飛衝天，但他卻因為和年僅17歲的女主角劉品言鬧出緋聞，而被經紀公司雪藏，此後多年只能演配角、客串。阮經天迎來了他的第一次失意。同期的鄭元暢和賀軍翔已經憑藉《惡作劇之吻》和《惡魔在身邊》成功飛升，只有他一直熬不出頭。
《綠光森林》劇照
遇到《命中注定我愛你》這個項目之前，阮經天已經準備退出演藝圈。原本擬邀的主演明道拒絕了，導演陳銘章極力說服阮經天出演。他是因為想著自己還沒演過男主角，所以才勉強接下。
紀存希並非典型的「人設天花板」，他總在前女友和現女友之間猶豫不決，也總是在劇中因為過於渣男而被暴揍，一度被評價為「最慘霸總」。這也是項目播出之前一直沒人看好的原因。
誰知一經播出火得一塌糊塗，以單集平均收視率10.91、最高分段收視率13.64，一舉成為了台偶史上收視率第一，至今無人超越。彼時都處於低谷期的阮經天和陳喬恩，每次出收視數據的時候都會抱頭痛哭，為了那些年的失意。
《命中注定我愛你》劇照
「霸總」之後，阮經天一路開掛。第二年他就出演了《敗犬女王》，和楊謹華演繹在當時還非常超前的「姐弟戀」。與其說是偶像劇，《敗犬女王》實際上更接近女性成長劇，他飾演的盧卡斯是對大齡女主的治癒和救贖。
轉型就像旋風，再過一年，阮經天就拿出了那部奪得影帝的《艋舺》。導演鈕承澤開發出了能演電影的他。與偶像劇中完全不同，他不用身著華服念著誇張的台詞演繹離他很遙遠的「霸總」，而只需要憑藉本能出演街頭「小混混」。
拿到金馬影帝的那年，阮經天只有28歲，「叫好」和「叫座」過早地同時降臨在他身上，讓他往哪走都像是下坡路。
2013年，金馬50周年影帝影后大合影，阮經天卻無故缺席。儘管後來回應是因為行程沒有搞清楚，趕著回去拍《軍中樂園》，但這個說法並沒有得到圈內的認可。後來回憶起那個時期，阮經天在採訪中表示，「有段時間我很抗拒，那陣子我嘗試了很多角色……但觀眾似乎只記得紀存希，對我的表演認知依舊停留在25歲時的模樣。」
雖然屢遇波折，但阮經天的貴人運也一直不錯。最早進模特公司時被大12歲的經紀人介紹資源，mv片約才接到手軟。後來幸得《命中注定我愛你》和《敗犬女王》共同的製片人陳玉珊賞識，才在偶像劇領域站穩腳跟。而《艋舺》和《周處除三害》的製片人也是同一個人——羅大佑的前妻李烈——一個曾被阮經天視作恩師的人。
李烈後來回應媒體，因為金馬合照缺席的事，她有十年沒有和阮經天聯絡過，直到《周處除三害》選角時才破冰。某種程度上，這或許也導致了他在金馬一事之後就開始前往大陸發展，接拍的電影、劇集、綜藝，再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作品。在去年《周處除三害》提名時，阮經天對媒體表示，「感謝烈姐帶我回家。」
實際上，這些年台灣本土電影日子也不好過，情況和香港市場十分類似——進口片佔據了票房的絕對高位。2023年台灣電影市場年度票房top10當中，只有一部本土片《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那件事》。本土電影的票房前十中，6部是喜劇，3部是鬼片，類型單一的狀況也十分嚴重。金馬獎儘管在藝術地位上尚有水準保證，但金馬獲獎影片同樣難有票房競爭力，《周處除三害》在台只有4691萬新台幣（摺合人民幣1000萬左右）。本土市場的萎縮，讓台灣電影註定無法投入高成本，而喜劇、鬼片、犯罪片等類型恰恰是最契合小成本的創作。《周處除三害》
疫情無疑是促使阮經天回到台灣的重要因素，他在採訪中提到過，因為很多工作都被迫暫停，所以自己把更多的時間拿出來陪伴家人，也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生活。除了《周處除三害》之外，阮經天還主演了張鈞甯監製的《追緝》，在去年年底登陸了大陸院線。
重新紮進犯罪類小成本影片當中，某種程度上也是對《艋舺》時期的自我的一種復刻。也只有在重新拿出有說服力的作品之後，阮經天才有底氣向外袒露心聲，偶像劇里不是他真實的自我，「我憑良心講，《命中注定我愛你》那個角色很多人喜歡，但是我自己沒那麼喜歡啊，我自己就不是那樣的人。」
是混混，但不是絕望的文盲
像和尚和陳桂林這樣的「小混混」，實在是阮經天的舒適區。這不完全是基於高口碑作品的馬後炮，而是因為這類角色最接近他真實的自我。
被模特公司相中之前，阮經天經歷了一段相當叛逆的青春期。他的高中念了5年，轉了5次學，就是因為老是打架、曠課，所以被學校勸退，最後上了一個夜校才勉強畢業。但他的身體素質相當不錯，家裡原本想讓他去當飛行員，他已經通過了考試，但最後還是偷偷跑回台北闖演藝圈。
對於沒有接受任何表演訓練的人來說，現實經歷是他進行表演最重要的參考。而阮經天更是純粹的體驗派。《艋舺》中好友死在懷裡的一段撕心裂肺的哭戲，是整部影片最華彩的段落。等那場戲拍完，阮經天還沉浸在情緒中哭得停不下來，導演過來抱他卻被一把推開，他問導演，「只是為了一場戲要我好的傷口揭開，當演員一定要這樣痛苦嗎？」
《艋舺》
包括後來去拍《軍中樂園》，在電影里演一個新兵，也拿到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主角提名，彼時的他剛剛服兵役結束，新兵也是他自己。
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和內娛這些從小泡在藝考機構里的「絕望的文盲」不一樣，在所有需要言辭談吐的場合都沒露過怯。比如在訪談里他用黑板和板擦來比喻現實和表演之間的分界，「劇本的要求和自己真實的經歷之間有一條分界線，當表演開始的時候就是儘可能用板擦擦掉它，但無論擦得再怎麼用力，也還是會留下一點點，稍微看得見又看不見的線。」
在談到程小美和陳桂林之間的感情時，他表示，「它其實並不是所謂的情愫與曖昧，沒有那麼簡單，應該是說在他們生命的當下，本來是平行的兩個人有了交錯，但彼此都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程小美對陳桂林來說，或許是當一個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回想起來，這是他有限的人生裡面，為數不多的浪漫吧。」
和某些回復「我覺得你這個問題沒有意義」的藝人相比，不得不說文盲之間亦有差距。
即便在成名之後，他的生活也是極其常態化的，這或許就是他能夠持續豐富自己來自現實生活的養料，並補給到表演上的重要原因，也是他和「208」們最大的不同。他在新京報的採訪中提到，「我的朋友圈裡有菜農，有賣豬肉的，有凌晨兩點就要起來上夜班的，有很普通的工人，這是我最真實的交友圈。大家都認為藝人很神秘，那份神秘不過是自我束縛，把自己困在了一個籠子里。我只是作為平凡人生活著，碰巧工作是演員，碰巧有機會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表演出來——我不是一個明星，只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
用寧浩在《紅毯先生》中的比喻，阮經天不是那種被泡在溫水裡的中藥包，不食人間煙火。內娛還在搭建一個又一個偶像劇世界裡虛假的「霸總」，吃台偶的剩飯。而最早詮釋「霸總」的那批人，已經走出虛假的窠臼。
《周處除三害》
某種程度上，現在一線的台灣男演員都是阮經天這樣的人，身上看得出活人氣息，背後的生活從來不是黑箱。去年入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五人，被大眾評為「最帥的一屆」，帥當然不完全來自顏值，也是角色和演員本身流露出的氣質。
2023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入圍者
在金馬獎入圍午宴的時候，五位帥哥面對媒體的時候壓根沒有把自己當成明星，而是非常隨意地披露自己的生活細節。阮經天稱讚許光漢和林柏宏的肌肉，碰上生日的吳慷仁不會迴避女友邵雨薇，甚至在參加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的時候說「香港租屋比較方便」。
頒獎過後，表情難掩失落的阮經天在接受媒體群訪時仍努力表現出輕鬆，他說，「我想好好把今晚過完，然後明天回去找我媽媽，回到正常的日常生活。我想要記得這一刻，我當下的心情，哪一天在表演裡面，你們會看到的。」
《周處除三害》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但阮經天代表的一類台灣男演員卻是很好的內娛腳註。大陸的藝人好像從來沒搞明白過活人到底是什麼意思，要麼就是完全閹割掉真實性格變成台前木偶，要麼就是在直播間貼臉互動。活人的意思是，觀眾可以從演員的身上看到他的小世界，他的來路軌跡，但不必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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