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錦詩(圖片由苗月提供)
【人物簡介】
樊錦詩,女,1938年7月生,生於北京,長於上海,祖籍杭州。1958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考古專業。1963年畢業後被分配到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前身)工作至今。曾任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現任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有「敦煌女兒」美譽。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周琴 敦煌報道
「80後」樊錦詩,在敦煌工作已62年。
「名字很美,人很瘦小,氣場強大。」作為以樊錦詩為主角的傳記電影《吾愛敦煌》的導演,苗月談到自己見到樊錦詩的心情,稱得上是又愛又「怕」,「我相信每一個見到樊老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氣場。我也不例外。因為拍《吾愛敦煌》,我們需要多次請教樊老,多次叨擾她。我既期待見到樊老,因為能近距離接觸、深入了解樊老,能切實感受到中國優秀知識分子的氣質風範。也『害怕』見到樊老。她不喜功名,不喜張揚,我們拍她的故事,必須高度認真謹慎,難免戰戰兢兢。」
△樊錦詩(圖片由苗月提供)
經過幾年的精心籌備、拍攝、製作,2023年11月17日,《吾愛敦煌》在全國院線正式上映。這部電影以樊錦詩的工作和生活經歷進行改編創作,運用紀實與敘事穿插的手法展現了歷代科研人員如何在敦煌開展文物保護工作。時間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一直延續到當下。影片中可以看到青年樊錦詩的飛揚神采,中年樊錦詩擔負的使命職責,老年樊錦詩的淡定從容。層層印象覆蓋,描繪出樊錦詩人生的厚度。苗月聯想到莫高窟的許多壁畫,「有許多層,不同時代層層覆蓋著。如果把一個人的人生比作壁畫,樊老的人生也是一個多層壁畫。影片中的樊錦詩由兩位專業演員分別扮演其青年和中老年時代。年逾八旬的樊錦詩本人也壓軸出現在電影的尾聲部分。其中一個鏡頭令人格外印象深刻,她從莫高窟九層樓前緩緩走過,目光清澈,步伐堅定。這不是表演,而是樊錦詩在敦煌生活工作的60多年裡,無數個清晨或者黃昏的日常。」
△陳瑾(右)與樊錦詩(圖片由苗月提供)
2023年冬天,封面新聞「大道」人文大家融媒報道小組從成都出發前往敦煌,探訪敦煌研究院,在電影《吾愛敦煌》的敦煌首映禮上與樊錦詩近距離接觸,也通過導演苗月、主演陳瑾的講述,還原了樊錦詩守護敦煌莫高窟的故事。
60多年前的一個囑託
中華文明不止五千年,大家怎麼知道其中一些沒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這就需要考古。是考古告訴人們歷史,把未知的事情慢慢變成已知。2011年,樊錦詩傾注畢生心血的《敦煌石窟全集》第1卷《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終於正式出版。據了解,《敦煌石窟全集》的規模大約將達到一百卷,只有一代代人不斷接力,才有望完成這一世紀工程。
在電影《吾愛敦煌》中,時年73歲的樊錦詩深情地撫摸著《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書頁,目光像母親看著自己幼子那樣溫柔。這份欣喜,了解她的人能體會到其中的分量。因為這份考古報告背後有著一個關於託付的故事。因為這份考古報告,凝結著她多年來念念不忘的一個使命。
1958年,來自上海的樊錦詩考入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在洋溢著兼容並包風氣的未名湖畔,她沉浸在求實創新的學術氛圍里,接受了頂尖的考古學教育。在那裡,她受到了北大精神文化的熏陶,並找到了一生鍾情的事業方向和生活及靈魂伴侶。
1963年夏,樊錦詩畢業被分配到敦煌研究所工作。離校前的一天,時任北大歷史學系考古教研室主任的考古學界泰斗蘇秉琦先生,專門把樊錦詩叫到他在北大朗潤園的住處,跟她有一番交流談話。 在自傳《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中,樊錦詩回憶當時蘇先生給她說的話,「你去的是敦煌。將來你要編寫考古報告,這是考古的重要事情。比如你研究漢代歷史,人家會問,你看過《史記》沒有?看過《漢書》沒有?不會問你看沒看過某某的文章。考古報告就像二十四史一樣,非常重要,必須得好好搞。」
△截圖於《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電子書
聽到這番話,樊錦詩突然意識到「學校把我分配去莫高窟,其實是要賦予我一項考古的重任,那就是完成對敦煌石窟的考古研究。蘇先生臨走前的這一番叮嚀,現在回憶起來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分量。每每回憶此情此景,我總忘不了蘇先生和藹可親的鼓勵和語重心長的教誨。和他的那次會面,好像就在昨天,讓我倍感親切,又覺得這個使命沉甸甸的。但是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完成這個使命。在步出朗潤園的那個時刻,我是恍惚的,我反覆問自己:『我能完成嗎?』」
正式去敦煌工作前,樊錦詩回了一次上海的家,度過了大學時代最後一個暑假。樊錦詩祖籍杭州,1938年7月9日出生於北平。樊錦詩的父親樊際麟,從清華大學畢業後,曾在北平的工部局當工程師。後來因父親工作變化,舉家搬到上海。樊錦詩在自傳中描述父親:「他的外語特別好,非常熱愛中國古典藝術和文化。」
少年樊錦詩會在父親的教導下,背《古文觀止》,聽評彈和崑曲,最喜歡聽劉天韻的《林沖踏雪》,還去上海愚園路百樂門影院看電影,對《出水芙蓉》《綠野仙蹤》印象深刻。如今女兒長大了,從北大畢業了,當父親得知她要去敦煌工作的決定後,雖然心疼女兒體弱多病,但是也尊重她的選擇。樊錦詩記得,自己動身時,父親說了一句:「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就好好乾。」
1963年7月,25歲的樊錦詩,出發前往自己被分配的工作單位敦煌文物研究所報到。她知道,這次去正式工作,不會像此前去實習那樣,可以在短時間內離開。火車行駛在河西走廊,經過武威、張掖、酒泉,在茫茫的戈壁中偶爾可以看到遠處的綠洲,越接近敦煌就越感到荒涼寂寥。經過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火車抵達了柳園這個地方。當時敦煌沒有火車站,離敦煌最近的就是柳園火車站。在《吾愛敦煌》的電影開篇,就有對準柳園火車站的一幕。從詩情畫意的未名湖畔,到凄清孤寂的大漠深處,此時的樊錦詩沒有想到,這一次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在敦煌工作一直持續至今,延續已半個多世紀。
敦煌研究院大門口由趙朴初題寫的院名,被刻在一塊巨石上,簡簡單單,明凈素雅。在官方網站上了解到,其前身是1944年成立的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1950年改名為敦煌文物研究所,1984年擴建為敦煌研究院。2017年,敦煌研究院形成了「一院六地」的管理和運行格局。截至2021年6月,全院職工總數為1507人。國家高度重視、大力支持敦煌文化的保護傳承工作。一批又一批知識分子,懷著保護和傳承民族歷史文化遺存的心,來到大漠,在此安身立命,成為敦煌的接力守護者。
△敦煌研究院(張傑拍攝於2023年11月15日)
在敦煌研究院工作,事務繁忙,樊錦詩一直沒忘記蘇秉琦先生的託付:「敦煌石窟考古報告的任務,我竟然長期未能交卷。經過曲曲折折,反反覆復,歷經近半個世紀,我才得以完成其中的第一卷。我想像不到敦煌石窟考古報告是何其重要,而又是何其艱巨浩大的工程,也是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下去的歷史重任。我更想像不到,有一天敦煌研究院會讓我走上領導管理崗位。之後,我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和精力,幾乎全都傾注到了敦煌石窟的保護、研究、弘揚和管理工作中。但是,母校和老師們的這份囑託我忘不了,完成莫高窟石窟考古報告的使命我忘不了。」
2023年5月4日,時逢北京大學125周年校慶日,樊錦詩回到母校捐款一千萬元人民幣,設立樊錦詩教育基金,用以支持北大的敦煌學研究。在自傳《我心歸處是敦煌》中,樊錦詩強調她對敦煌的執著與她秉承和延續北大的精神傳統分不開,「北大的精神傳統我忘不了,作為北大學子胸懷天下、報效祖國的志向我忘不了,敦煌石窟保護事業的重大責任我忘不了,我知道必須為此竭盡全力……無論做任何事情,不管是研究還是教學,都把自己的生命融入進去,和自己所做的事業融為一體。在自己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中,讓個體生命不斷得到新生和升華,而自己也從中體會到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一個知識分子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自己的理性和良知,絕對不能亂跟風,今天刮東風就跟著東風跑,明天刮西風就被西風吹著跑。我們這些人從四面八方來到敦煌,都是為了莫高窟的文物保護事業而來,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發揮好自己的作用,把這一件事做好,把我們的業務搞好。」
拍電影始於一場專業考古報告
苗月是四川峨眉電影集團國家一級導演,從事影視創作三十多年。近十年,她的電影作品注重對時代的關注、對女性命運的關注。其中,電影《天上的菊美》《十八洞村》《秀美人生》均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影片和個人曾獲得過中國電影華表獎。
拍攝《吾愛敦煌》、結識樊錦詩,是苗月幾十年電影導演生涯中一次特殊又難忘的經歷。苗月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採訪時回憶,那是2018年秋天,苗月讀到一篇寫樊錦詩的文章,大受感動,有強烈的創作衝動「要拍一部電影」。
△苗月(中)、陳瑾(左)與樊錦詩在一起(圖片由苗月提供)
但拍電影是個大工程,不是想拍就能拍,需要具備多種條件。當這個念頭出現後,讓她沒想到的是,機緣還真來了,「一個多月以後,甘肅風行影視公司的製片人潘紅陽聯繫我,說希望邀請我來合作拍一個片子。我問是啥題材,對方說,拍樊錦詩。我一聽就樂了:這也太巧合了。所以合作馬上就達成了。後來峨影集團作為主要投資者,成為了電影的第一出品方。」
一拍即合之後,各方面快速啟動。2019年,苗月開始做拍攝前準備,尤其是對各種相關人物的採訪。在採訪樊錦詩之前,苗月和製片人潘紅陽曾一起前往敦煌研究院蘭州分院以及敦煌研究院,採訪了比樊老更早來到敦煌的,上個世紀40年代、50年代來到敦煌研究的幾位老先生,收集到了非常寶貴的創作素材。在採訪了近一百位敦煌研究院的老人和新人之後,2019年7月,苗月和演員陳瑾等主創團隊,終於見到了樊錦詩。
苗月清楚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樊老的場景。「見到樊老之前我很激動。我預想的是,樊老會在鏡頭前暢談很多。終於有機會能夠特別直接聽到她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太好了。」 但當見到樊老,苗月「懵了,事情完全不是我預想的那樣。樊老太低調了,老一輩知識分子的謙虛美德在她身上彰顯無遺。她特別不願意多顯露自己,不愛聊自己。所以從採訪到後來的拍攝,樊老始終對我們都很嚴肅,她希望我們的電影能夠宣傳敦煌莫高窟,不希望我們的電影表現她。」
△截圖於《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電子書
對於拍一部以自己為主角的電影,樊錦詩一開始並不樂意,「她一直強調,敦煌研究院的事業是一代代守護敦煌的前輩傳承下來的,是大家共同的事業,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份子。不能把焦點放在她一個人身上。」苗月不斷對樊錦詩解釋,電影故事片一定要有人物,要有故事,所以《吾愛敦煌》一定要以她的人生故事為主線,來呈現一代代考古人與敦煌的故事。「本著將重點放在敦煌文物保護推廣的宗旨,樊老同意拍攝,並多次強調,不要誇大她本人。」
△苗月(中)、陳瑾(左)在拍攝《吾愛敦煌》工作中(圖片由苗月提供)
面對苗月帶領的這一群電影工作者,樊錦詩首先講了很長時間的專業考古報告。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陳瑾還能清晰記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聆聽這麼專業的考古報告。樊老的講述完全是忘我的、滔滔不絕的。其實我們都很懵,因為考古報告實在太專業了。講完考古報告,樊老才開始斷斷續續講自己和敦煌、和敦煌研究院、和莫高窟的故事,講她自己當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期間,她直接參与的莫高窟的保護等等往事。一群做電影的人,在一次次傾聽老人講述往事的過程中,為老人的生命狀態所震撼:清晰敏捷的思維和縝密周全的記憶,哪裡像一個年逾八十的老人啊!雖然她看起來很瘦弱,但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極其強大的能量場。」
樊錦詩與敦煌的故事,吸引很多記者報道,也有不少人提出要給她寫傳記,但都被她不假思索地婉拒了。「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可寫的。」後來,她的一些同行、同事、朋友也希望她寫一部回憶錄,出版社也主動約她寫口述歷史,「於是我不得不認真考慮他們的建議。我想,大家之所以反覆建議,是因為我是莫高窟發生巨變和敦煌研究院事業日新月異的親歷者、參與者和見證者。我今年八十一歲,已經在敦煌工作五十七年了。以我在敦煌近六十年(記者註:該自序寫於2019年8月)的所見所聞,為莫高窟的保護事業,為敦煌研究院的發展留史、續史,是我不能推卸的責任。」於是才有了《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2019年10月由譯林出版社出版)這本傳記作品。
△《我心歸處是敦煌:樊錦詩自述》圖書封面
樊錦詩在書中也強調,她之所以信任這次書寫,是因為顧春芳教授深知她與敦煌「是不可分的。我一生的事業以及我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敦煌,寫樊錦詩這個人如果脫離了莫高窟的保護、研究和弘揚,就寫不出一個真實而又完整的樊錦詩」。
被樊錦詩「塑造」的演員
2023年11月15日下午,「我心歸處是敦煌」——《吾愛敦煌》敦煌首映禮在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舉行。臨近4點,樊錦詩乘車來到中心大門口。她穿著黑色棉上衣,黑色褲子,一雙休閑鞋,手中拿著一根拐杖。透過眼鏡的雙眼穿透力很強,整個人精氣神兒十足。當樊老出現在首映禮的那一刻,現場瞬間響起熱烈的掌聲。
△電影《吾愛敦煌》敦煌首映式現場(圖片由苗月提供)
樊老上台分享了她對電影《吾愛敦煌》的肯定,「這個電影不好拍。時間跨度長達60年,而且既要表現具體的個人,又要表現群體,很難拍的。你們製作人員很不容易。剛才放映期間,觀眾席多次響起掌聲,說明效果是不錯的。感謝你們的勞動。」
片中扮演中年、老年樊錦詩的演員陳瑾,其表演也得到了樊老的高度肯定。更有樊錦詩的同事在看完影片後表示,陳瑾的表演非常符合樊院長這個人物,就連嗓音都表現得非常理性、知性。
電影首映禮上,陳瑾坦言,自己扮演樊錦詩一開始「壓力山大」。「我見到樊老後,覺得我演不了她,她的靈魂太高了,高山仰止,覺得自己夠不著。」
2023年11月16日下午,在敦煌機場的候機樓,封面新聞記者採訪到即將回京的陳瑾。她梳理了自己的心路,「一開始接到苗月邀請我飾演樊錦詩,我爽快地答應了。我是踩著快樂的、細碎的腳步跑到了敦煌,一身輕鬆。」 然而,當真見到樊老,感受到樊老身上強大的氣場之後,她陷入了「自我質疑」狀態,「我對樊老了解得越多,越覺得夠不到她偉大靈魂,我的內心甚至充滿恐懼。」
面對陳瑾的「膽怯」,苗月能理解,「其實當時我作為導演也有這樣的感覺,感覺這次拍攝對象太不一般。但是這個題材我實在不忍放棄。而且,我跟陳瑾合作二十年,對她的認真態度和表演實力有充分認識。我堅信,大家一起努力,陳瑾肯定能完成塑造好樊老的任務。所以我就一直鼓勵她。我想她內心深處也肯定不想失去一個向如此清澈靈魂靠近的機會。所以,她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並且非常完美的去演繹和塑造了這個角色。」
△樊錦詩與陳瑾(圖片由苗月提供)
在苗月的鼓勵下,陳瑾開始仔細琢磨起表演的具體路徑,「演員表演一般會分多種方法、途徑去塑造一個人物。比起表演一個虛擬的人物,要扮演好一個卓越的真實人物,難度要大得多。比如,一般首先要往人物外在形象、日常動作習慣去入手。可是當我見到樊老時,我發現自己比樊老高很多。這在視覺上有很大區別。既然外形視覺上不像,那就要從神似上下功夫。我就開始鑽研樊老的精神勁兒。」
就這樣慢慢摸索著,陳瑾的信心慢慢提升。特別是服裝師化妝師為她試妝造型之後,把她的造型照片和樊老的照片剪輯到一起做了對比,再配上音樂,陳瑾看過之後開始建立信心, 對角色有了更多感悟,再加上之後有機會與樊老近距離接觸,陪著樊老、牽著樊老的手在莫高窟參觀,陳瑾說:「我的精氣神彷彿也被樊老給無形提升了。」
這次成功飾演樊錦詩,給陳瑾帶來的不僅僅是表演上的一部作品,更是對自己精神世界的一次凈化和提升,「一個人如果以純粹、專註的心,去從事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往往就容易取得成就獲得認可。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也都很嚮往。可是我們又有多少人,能如樊老這樣做到一生如此專註呢。在日常生活中,我們見的最多的還是朝秦暮楚、患得患失,這山望著那山高。不知不覺中,就在這種狀態中,失去了專註和純粹。其實,我們做演員這一行當也是如此。能一直堅持不受別人影響,只是因為喜愛而從事演員工作並且能堅持到最後的,只是少數人。」
扮演樊老的過程,也是陳瑾逐漸深入樊老內心世界的過程。「她為什麼最終選擇了留在敦煌?除了對文物考古事業的真心熱愛,以及義不容辭的責任感,她內心是否也曾有過離開的想法?」這些都是陳瑾一點點摸索,「樊老師很坦誠地告訴過我,她不是沒有想到過要離開,與自己兩地分居的家人團聚。但因為種種因緣際會,沒有走成。而且,當時的敦煌恰好缺乏像她這樣的專業考古人才,強大的責任感,促使她也沒有真正想離開。她也就越來越堅定地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就是紮根敦煌。」
△樊錦詩與陳瑾(右)(圖片由苗月提供)
扮演樊錦詩的過程,也是走近一個卓越靈魂的過程。「有時候會誇她,但老人才不聽你的誇——你別再來這一套,感覺就是『你別拍我馬屁』。而且,她總是糾正我們的認知,說哪裡是我的貢獻,都是團隊的,我哪有那麼偉大?樸實極了。」
陳瑾說,作為一個演員,要想達到真實的感染力,「臉譜化是需要避免的。我努力飾演出一個有著專註純粹人格,同時又真實生動的樊錦詩。她偉大而又平凡,卓越又樸實。除了是敦煌文化的守護者,她還是一位妻子、一位母親,也有對於家庭的責任,與愛人的相守。」
從最初覺得自己「演不了」「不敢演」的恐懼,到實際拍攝過程逐漸找到感覺,陳瑾逐漸認識到樊錦詩的內心世界,她的神態越來越像樊錦詩,「與其說是我在扮演她,不如說她在』塑造』我。我至今想起來與樊老相處的時刻,還會覺得心中充滿溫暖和感動。她花白的頭髮,瘦瘦小小的。一說起話來,響亮、有力,閃著光。」
△樊錦詩(右2)在《吾愛敦煌》電影敦煌首映式上(張傑拍攝於2023年11月15日)
敦煌的四川情緣
1998年,60歲的樊錦詩從段文傑手中接過重擔,成為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從業務崗轉到管理崗,千頭萬緒,年逾花甲,樊錦詩迎來了她一生中最忙碌的歲月。在她擔任院長期間,不少人想通過旅遊開發將莫高窟變成「搖錢樹」,樊錦詩對此給予激烈反對。這些在《吾愛敦煌》中也展現。在樊錦詩的推動下,甘肅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准頒布實施《甘肅敦煌莫高窟保護條例》,《敦煌莫高窟保護總體規劃(2006—2025年)》也得以頒布實施。
為了讓千年壁畫永續留存,樊錦詩帶著團隊為莫高窟的每一個洞窟、每一幅壁畫、每一尊彩塑建立數字檔案,利用數字技術讓莫高窟「活」下去。經過十多年努力,「數字敦煌」2016年正式上線,遊客接待大廳、數字影院、球幕影院等數字展示中心也投入使用。
對敦煌文物保護和傳承作出如此卓越貢獻,樊錦詩始終保持低調和謙虛。對於以自己的敦煌故事為主線的電影《吾愛敦煌》,她多次跟包括導演苗月在內的電影拍攝、製作團隊強調,一定不要把關注焦點過多放在她一個人身上。因為敦煌研究院的事業是一代代守護敦煌的前輩傳承下來的事情,是大家共同的事業,而她只是其中的一分子,是其中一個代表。「若沒有『前輩』就沒有『後輩』,若沒有『大家』就沒有『個人』。她特別慶幸的是,她把手中的接力棒交出去的時候,敦煌莫高窟沒有受到損壞。」苗月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採訪時回憶道。
△樊錦詩在敦煌研究院(圖片由苗月提供)
從上世紀40年代開始,全國各地有志於敦煌文物保護和研究的一些學者們紛紛趕赴敦煌,在此駐紮守望數十年之久,以生命之火燃燒與奉獻。比如敦煌藝術研究所首任所長常書鴻,曾帶領十多名有志青年,從大城市來到荒涼的西北邊陲,開始敦煌文物事業的拓荒工作。而其中就有不少人是來自四川的學者,包括敦煌研究院第二任院長段文傑,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所第一任所長孫儒僩([xiàn]),敦煌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副所長李其瓊,敦煌的「活字典、活資料」史葦湘以及一生專註壁畫臨摹的歐陽琳等等。其中段文傑,於1917年生於四川綿陽,是我國最著名的敦煌學研究專家之一,駐紮敦煌60餘年,先後擔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敦煌研究院院長、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
對於敦煌人的四川情緣,樊錦詩在《我心歸處是敦煌》中也多次提到。2016年12月,樊錦詩還曾來到成都,前往成都博物館助陣「絲路之魂——敦煌藝術大展暨天府之國與絲綢之路文物特展」。在那次行程中,她還在成都博物館做了一場精彩的「觀展導覽」講座,為現場超過500名觀眾講解《敦煌莫高窟及其文化價值》。在這場講座中,她提到,敦煌藝術研究所最初成立的時候,主力人員就有不少四川人的身影,「所以我們跟四川很有感情。」
對於敦煌莫高窟和四川的這種美好聯繫,讓《吾愛敦煌》導演苗月感到很親切,「抗戰期間,有很多的畫家、學者從重慶到了莫高窟。現在拍攝這部電影,四川峨影集團又是第一出品方,真的很奇妙。」
老一輩知識分子的那種低調和謙遜的美德,讓苗月深受感動,「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直觀了一個崇高的靈魂。」談到此,苗月有點動情,「我真誠覺得,作為影視工作者,作為電影人,有這樣的責任向社會傳達正能量。我們理應有意識使用電影的形式,向廣大觀眾傳遞這樣一位平凡而偉大的女性的人生故事。今年恰好是樊老到莫高窟60年整,從一個青春少女到耄耋老人。我覺得我們拍這個電影,非常有意義。我們非常榮幸能用電影的形式來表現她精彩紛呈的人生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