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童:許仙知天命

(梁瑩菲/圖)

靈氣與方法

2023年12月初,深圳的氣溫仍在28度徘徊。葉童參演的舞台劇《喂……他不在》正在上演。採訪約在空曠的劇場,葉童不緊不慢踱來,腳下輕到無聲,但步子節奏鮮明。她身形薄得像紙,不時拉一拉掛在肩上的碎花連衣裙衣袖,以防它不小心滑落。

這是從未在屏幕中出現過的葉童的模樣。電影里,她從少女演到少婦,再從少婦演到老嫗,百變又風情,青春、嫵媚、冶艷、滄桑信手拈來。長發如瀑,隨手撥弄到耳後的小動作,也讓人眼睛定住離不開。綜藝中,她說話軟糯,但眉眼颯爽,柔軟卻不可欺。錄製談話節目《今夜不設防》,倪匡、蔡瀾、黃霑齊上,煙酒都來的三個男人在她身上沒佔到一點便宜。人到中年,跟趙雅芝、陳美琪一起上節目,她永遠是最花枝招展的那一個,千奇百怪的髮型,五顏六色的眼影,咋咋呼呼的神情,加上別彆扭扭的普通話,跟影視劇里的形象一點都連不上。相比之下,眼前的她實在陌生:談吐飄逸,語氣淡然,態度熱忱。

舞台劇《喂……他不在》改編自美國現實主義劇作家sarah ruhl(薩拉·魯爾)2007年創作的《喂…他不在》,探討手機、科技與現實的關係。

葉童出道沒幾年就曾嘗試過舞台劇,認為舞台劇能帶給她更多表演方面的思考和方法。採訪中,她多次提到「方法」,稱經過四十餘年經驗累積,終於梳理出方法支撐自己的表演。方法越積越多,底氣隨之飽足。她講得頭頭是道。

然而面對鏡頭時,所有的方法又都讓位於「感覺」。

《倚天屠龍記》·1994

在片場,她習慣自己試光而非麻煩光替走位。「讓我感受環境是什麼、氛圍是什麼,有冥想的感覺,我很享受。」葉童說。她抗拒現場萬全準備就緒後才上場,導演一聲「action」會讓她焦慮,也害怕客串的角色,因為一兩天的戲很難進入。「我不介意一直在現場,慢慢體會,最開始我以為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後來發現這個過程能讓我更投入。」

在光影交疊中,根據觸感做出幾乎本能的反應,這才是葉童作為演員的能量來處。在直覺面前,方法變得精準卻匠氣。被無數從業者稱為「靈氣」的物事,為葉童超過40年的演員生涯渡著氣,連起她和角色,和鏡頭,和屏幕,和觀眾,和自我。

《新白娘子傳奇》·1992

葉童出道41年,無論是在她起家的香港、二度大火的台灣還是跨海而來的大陸,觀眾對她雖然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新白娘子傳奇》(1992)後,她就只是斷橋上撐傘的許仙。這一角色的弧光貫穿了她的整個演藝生涯——包括近70部電影、近50部電視劇,兩座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盃和一座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盃。

製片人楊佩佩為了許仙找上門來時,葉童是當紅的電影明星,作品每年穩定出街,口碑收視皆有保障。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女明星各展所長,她一直獨居一隅。

《笑傲江湖》·1990

她19歲出道,風頭一度蓋過梅艷芳、鍾楚紅和張曼玉。出演的第一部電視劇《碧海情天》(1991)也是楊佩佩遞來的橄欖枝,因為看了她在《笑傲江湖》(1990)中演的岳靈珊。她不想拍,開出高價片酬,沒想到對方一口答應,騎虎難下,成了《碧海情天》中的岳瑛。

岳瑛個性爽朗,主觀意識強,善惡分明,從小被當男孩生養,直到被逼著娶妻時,才恢復女兒身。在這部古早的「小姐與流氓」主題電視劇中,葉童的男裝扮相和主題曲《凡人歌》一樣大受歡迎。《新白娘子傳奇》籌拍時,楊佩佩又想到了她。

從女扮男裝到演一個真正的男人,需要克服的不僅是生理上的差別。在葉童的理解中,許仙是一個懦弱的人,什麼都不懂,只會醫術,別的法術一來,就顯得很笨。但如果只是懦弱,許仙只會被人討厭。「我想像女生心目中理想的男生什麼樣?他一定愛老婆,所有的行為都從這一點出發,眼裡只有她。」

《新白娘子傳奇》的最後,許仙見到關了20年的白素貞。三天之後,他們將飛升成仙。此時的許仙,情緒里看不見悲喜,眼神淡定,言語幹練。人間的最後三天,他沒有從前見到白素貞時的歡欣和喜極,甚至眼中的愛意都淡去。二人相敬如賓,比起夫妻更像道友。因為這一段表現,一些評論認為許仙是《白蛇傳》里唯一求而不得的人,因為他渴望的生活只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處理這段時,葉童認為,那時,許仙已經證道,得道的人就應該把慾念放下,由此才不會生出因果牽纏,是成仙的證明。30歲的葉童把許仙演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找到了自己的道。如今葉童已經過了60歲,她找到自己的道了嗎?

《烈火青春》·1982

「green and young」

在葉童的演藝生涯中,勇氣、靈氣與運氣是她最初得以成名的依託,細膩和自省則是她持續揚名的緣由。

16歲時,她為負擔家用兼職平面模特,認識了導演陳國熹。二人相約看戲,遇見陳國熹的好友陳韻文,寒暄了幾句。幾天後,陳韻文致電葉童,邀請她出演自己編劇、譚家明執導的作品《烈火青春》。譚家明是陳國熹在tvb工作時的師父,他的作品《名劍》是香港電影新浪潮崛起的標誌性作品之一。葉童曾看過他的作品。

譚家明與葉童約在一家酒店大堂碰面,見面後,譚讓她從一邊走到另一邊。葉童穿著t恤和破洞牛仔褲,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下次見到譚家明,她已經成了《烈火青春》中的tomato。

tomato是一名模特,剛失戀的她與張國榮飾演的louis一見鍾情。louis喪母,父親對他漠不關心,只有年輕的繼母在他面前晃來盪去,他缺乏關懷,終日浪蕩於性、軟毒品和日本流行文化中。二人相識當天就發生關係,tomato懷上孩子。他們與夏文汐、湯鎮業飾演的另一對情侶出遊,被捲入一場殺戮。

彼時入行不久的張國榮斯斯文文,常在一邊看書,像個雕像。但是他又可以很活潑,會和導演打趣:「我剛剛是不是演得很好?你是不是沒有請錯我?」19歲的葉童話少,坐在一旁懵懵懂懂,像只鷓鴣,不敢搭話。但一上場,她的狀態又不一樣。電影中,葉童與張國榮有全裸的激情戲,她勇字橫心頭,說上就上,全無鏡頭外的羞赧。張國榮在採訪中回憶葉童帶給他的震撼:「這個女孩是天才來的,揮灑自如得不得了。」

葉童說:「我有一個好處,我希望可以不要太麻煩別人,所以總想快點來把它做好,沒有太扭扭捏捏,讓人感覺到我好像一出來就比較放得開。」

拍那場戲之前,劇組準備了一些酒,喝了可以放鬆一些。拍完休息時,一位甘草演員告訴她:「不要喝酒拍戲。」她仔細想了想,慚愧湧上心頭:「要靠酒精啊這些外物使自己更加放鬆,而不是靠我的能力來表現我的演技,是不是在欺騙觀眾呢?他提醒我不要沉迷(外力),我很感激他。」

1982年11月,電影上映,成為香港新浪潮的代表作——20世紀80年代初的香港,四個無所事事的青年,重複著尋找愛情尋找夥伴的青春遊戲,城市的世俗與他們無關,他們的愛情中沒有爭執,沒有嫉妒,沒有困擾,情慾是唯一的主題。

「那部戲很特別,一下鬧到飛起,一下又歡呼聲一片,但票房又不行。它太超前了。」葉童回憶。她和另一位主演夏文汐憑此片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人獎的提名,不過獎項最後被《投奔怒海》的馬斯晨收入囊中。「我很渴望拿到拿個獎,但是沒有,有點覺得時不與我。」(笑)

那時香港藝人流行起藝名,葉童本名李思思,拍攝期間,導演覺得她富有生命力又充滿童真,「green and young」,為她起名「葉童」,從此成了她闖蕩江湖的名號。

《表錯7日情》·1983

次年,葉童出演《表錯7日情》。她飾演的少婦楊耐冬本和丈夫一起居住在大嶼山的大屋,但丈夫因欠債出走,撇下她在這幢即將抵債的大屋裡。為防她逃走,政府派了護衛李度(鍾鎮濤飾)來監視她,一天大屋遭劫,李度擊退劫匪,之後二人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電影大受歡迎,是邵氏公司首部票房過千萬元的電影,位列當年香港電影票房排行榜第二名。葉童演起少婦駕輕就熟,這個角色為她贏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這年她只有20歲。

葉童認為,當年主流影片是功夫片和殭屍片,突然有部很清新的都市愛情小品,很吸睛,她才有機會拿獎。「裡面有段戲,讓我哭我都哭不出來,我還在想,要怎麼哭呢?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所以更知道拿獎是因為這部戲真的很特別,而不是說我演得真的很好。演戲怎麼定義好或不好呢?(演戲)就是演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有的人戲裡完全沒反應,觀眾說戲好。有的人演得很激動,觀眾會說戲好。很難講。」

按理來講,此後的葉童應隨著香港電影一同進入黃金時期,但她卻漸漸隱沒在流水一樣的電影中,產量不高,精品有限。同期的女演員都拼了命拍戲,或受人情所託,或為自我突破,張曼玉因一年拍13部戲被稱為「張十三」,鄭裕玲因一天要趕9組戲得名「鄭九組」……在以數量博聲名的時代,早早冒頭的葉童卻保持著另一種步調。她很早就跟片方提要求,希望合同寫明開工時間,以保障自己的休息。

「拿獎之後,我一邊告訴自己要更努力,要做到更好,可一邊也會有一些驕傲,覺得我從來沒有學過這門藝術,也得到大家的喜愛,以為自己真的了不起,有一點飄然,所以會提出很多(主流市場沒有的)要求。當這些要求也被滿足,我就更飄然。」葉童說。

話雖如此,但她也試過軋戲,卻發現自己無法投入,人到了下一組,腦子還留在上一個角色。從此一次只專心拍一部戲。1988年產出4部已經是她的極限。

《飛越黃昏》·1989

學會演戲

1989年,葉童和馮寶寶一起拍《飛越黃昏》。馮寶寶要拍一段哭戲,第二場時,她為了連戲竟然可以只讓右眼掉眼淚。葉童嘆為觀止,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她才發現,專業的演員真的可以控制情緒、眼淚,把情緒控制住比放出來要求更高。「我看劇本,講到哪一句,眼淚就要滴下來,會有壓力。其實可以做到,可是要情緒掌控得很好,它就好像一條橡皮圈,綳得太緊的話,根本沒有彈力。」

1991年,葉童與梁家輝合作電影《婚姻勿語》,一對結婚三年的夫妻,因丈夫出軌而離婚,離婚後的兩人,在「夫妻」和「朋友」兩種關係之間切換。葉童當模特時就認識梁家輝,這卻是他們第一次合作。開拍後,葉童有種熟悉感。她想到從前兩人一起逛街、拍照,久遠的歲月從記憶里湧出。她感覺忽然多了很多背景資料,跟從前拍戲不一樣了,拍什麼都來得更容易。

入行快十年,她第一次開始思考人物與劇情的關係。從前的戲,她習慣從生活里挖出一些感覺,放在作品裡,比如家中死了一隻鳥,她很難過,這種難過的感覺放在難過的戲裡用,屢試不爽。「我之前的那些角色基本上都是一個個image,沒有很大的內心需要抒發的東西。我做出來,大家覺得ok,那你們覺得ok我就ok。我以為那樣是對的,不知道有更深的層次。」葉童說。

《和平飯店》·1995

《飛越黃昏》和《婚姻勿語》讓她分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和最佳女主角獎,成為香港電影金像獎歷史上首位兩次獲得最佳女主角獎且集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於一身的女演員。

即便如此,她依然與圈子保持著距離,堅持不軋戲,看起來實在有些揮霍自己的聲名。但或許是因為年輕時有的放矢,她的藝術生命更加綿長,在同期女演員或轉行、或退居二線時,她仍有作品問世,雖然從主角變成配角,但只要出現在鏡頭裡,就有人感嘆:真是個好演員。

她最近一個銀幕角色是2023年上映的電影《我愛你!》里的趙歡欣。趙歡欣是一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同時患有腸癌。她與梁家輝飾演的謝定山相伴操勞一生,晚年卻要面對子女的嫌棄漠視。隨著病情加重,趙歡欣時而清醒、時而迷失,只能用依賴和陪伴回應丈夫的辛苦付出。

正式開拍前,劇組進行過一次綵排。葉童認為這個角色很無助,又因為病情有很多不確定,她將情緒放得很大。看過片段後她感覺自己太用力了,需要控制。「這是一個很突出的角色,很容易搶鏡頭。」

成片里,葉童穿著老舊的衣衫,梳著兩個小辮子,目光獃滯,鼻涕口水總掛在臉上。經過梳理,她重新總結了趙歡欣的人物特點:她認為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自己沒問題,別人才有問題。別人覺得她辛苦,她從不覺得自己辛苦。犯病時她就像一個孩子,反應很直接,偶爾清醒時又會很內疚。她更像動物的那種感受,你對我好,我就回你一個笑臉;你看起來很痛苦,那我就蹦一句「辛苦你了」。

這個角色兼具悲劇性和複雜性,可悲又可嘆,成為電影中的淚點。葉童也因此再次獲得關注。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她特意將頭髮染成了白色。評論里,很多人一時沒將趙歡欣和葉童對上號,媒體寫她,題目是「60歲的許仙成了拾荒老人」。

葉童的生活比趙歡欣幸福很多。60歲之後,她生活的目標變得細碎且具體:每天晚上10點前入睡,早起做一些小運動,多吃菜、少吃肉……50歲時,她開始學習電吉他,圓自己兒時的夢,現在她堅持每天彈15分鐘,「給自己一個稍微自律的狀態。」

從前,葉童享受演員工作的自由,背好對白,做好功課,有時夜裡兩三點才睡覺,睡到10點起床,沒多久就吃中飯,混混沌沌,一天就浪費掉了。「在很長的時間裡,我不是一個很自律的人,我曾經以為這樣才是我靈感的來源,我看電視、看電影、聽歌、不睡覺,認為是一种放空、一種自由、一種酷。其實是一種任性。」葉童說,「那個階段我已經嘗試過了,必須要停止了。現在我必須要好好運用自己的時間。當我早早起來,原來一整天變得很實。我突然間覺得從前浪費了太多。」

《我愛你!》·2023

我沒有天分——對話葉童

南方人物周刊:趙歡欣和謝定山最後自盡,你怎麼看待他們的選擇?

葉童:他們也是平常人,自尊心很強,覺得我不要妨礙到別人,不要成為別人的負擔。我想他們的悲劇就是因為他們的自尊心太強了。很多事情就是一念之間。

如果他們能夠得到多一些幫助,生活可能不會那麼無助。哪怕給趙歡欣帶一個電子手錶,謝定山都能輕鬆很多。要幫助他們還是有很多方法,可是就是一念之差,就會釀成一個悲劇。

南方人物周刊:這算是你演過的角色中比較難的一個嗎?

葉童:比較難拿捏,可是我沒有給自己特別大的壓力,在一個相對放鬆的狀態之下,我才會有更好的表現。

南方人物周刊:你是怎麼知道自己在放鬆的情況下才有好的表現?

葉童:從前很多感情戲、哭戲,劇本到了某一句話,有一個點——要滴眼淚。我就會壓力很大。現在我對演戲比較有信心,因為我有很多的方法可以豐富角色,可以把她內心世界做得更飽滿,不需要靠外界力量,不需要特別去找一些材料來,已經隨隨便便就有一堆材料,我知道可以怎麼樣運用,很方便的。

我開始理解拍戲到底是怎麼回事,運作是怎麼回事。從前我拍一些感情戲,很早就在那邊醞釀,我已經所有情緒都到了,機器還沒開,等要拍的時候,我淚已經幹了。當我越來越熟悉了,越來越知道拍戲、演戲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我就更加自如。

南方人物周刊:很多和你合作過的人都說你很有天分,你覺得呢?

葉童:其實我沒有天分。我很幸運,有很多的工作經驗可以累積,我也用功地去演,想方法把我的角色變得更合理,從我和對手的對白里感受這個角色是一個怎樣的人物,也是方便我自己,讓自己感受更多。

我那時全憑本能去演戲,從沒接受過正規培訓,也不會有人教說怎麼演比較好。所以我總是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態下去完成我的工作,心裡很沒底。

南方人物周刊:但是你第一部戲就拿到金像獎新人獎提名,入行第二年就拿到了最佳女主角。

葉童:就像我剛才講的,很多都是image。我不知道有更深的層次,我努力了,但是我能力有限。我現在覺得那些角色也蠻好的。從前我總會批評我自己的角色,我總會很緊張,很害怕去看自己的作品,因為老覺得演得不好。我也覺得不公平,因為那一刻我真的是用心去演。現在我長大了,去年去看《烈火青春》,以一個觀眾的身份,我看得很過癮。

(梁瑩菲/圖)

南方人物周刊:你一直不軋戲。作為80年代當紅的女演員,堅持這樣的原則是件容易的事情嗎?當時很多演員都有身不由己不得不拍戲的情況,比如黑社會找上門來,你怎麼處理?

葉童:我得罪了很多人,現在還在彌補中。

不過我的工作態度也不錯,說好是怎樣就怎樣,我不會額外要求,也不會到時候又說我不行了,我的工作態度在行裡面一直都保持著良好的記錄。所以我想「盜亦有道」,他們覺得可以放過我。

南方人物周刊: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會一直把做演員當成自己的工作?

葉童:當我一直接到工作的時候。我踏入這個圈子的時候年紀很小,也是想著給自己三年時間去試試看。我簽的那家電影公司很快倒閉,可仍然有人找我拍戲,一直到現在。

我好像還能應付一些委任,以為自己做不到的,結果也想方法完成了。當我的名氣開始讓人知道,當大家突然間認識了葉童這個演員,我突然發現,原來演戲不是演戲那麼簡單。我原本沒有想到名氣這回事,演戲就是演戲,就是一份工作,可是當我發現原來有機會拿獎,會讓更多人認識,在街上有人會說「我好喜歡你」,我嚇了一跳。

當我慢慢比較出名,我就會想原來拍電影或者是作為一個演員,與這一些(名氣和名氣帶來的東西)也是一個正比例關係,我已經不能夠回去了,已經和正常人走了不一樣的路。所以要怎麼樣去拿捏別的生活呢?

當我讓更多人認識、拿獎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要更努力,可也會有一點驕傲,覺得我從來沒有學過這門藝術,可是我居然也會得到大家的喜愛,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有一點飄飄然。當聽到一些評論說我演得不好、演得很做作,我會很生氣,我很用功地演,為什麼這麼說我?不能夠接受批評,因為名氣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後來發現,別人跟我溝通的時候都戰戰兢兢,感覺我真的很難搞。也會聽到有些人說我很麻煩的。就自己反省一下到底是不是。其實有。頭腦發熱也會有清醒的一刻,會問自己如果沒有拿獎,我會不會清醒一點?

我看到很多人很努力,他們很想演戲,他們很好,可是他們就是沒有這樣的機遇,而我好像很容易就得到很好的機遇。我也會問自己憑什麼?唯一答案是,既然我能夠比人家輕鬆很多,那我更應該好好珍惜,不要太辜負上天給我的眷顧。

南方人物周刊:你還會一直演下去嗎?

葉童:在這一行業金錢、名氣我都得到了,我也希望我能夠回饋這個行業,我能夠做的還是演戲,所以我希望能夠演一些作品,讓大家有多一點的感受,希望有一個好的影響。我沒有特別想演的角色,我不想渴望什麼,如果說我想要演什麼,就好像中彩票一樣,很不實際。我也算是挺風光的了,經歷過很多,現在淡淡的也不錯。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明萌

責編 楊靜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