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一些人過的是「繁花時間」：晚上刷劇，與彈幕同樂，截圖當壁紙，沉醉於劇中港風金曲，再去網上追蹤熱搜與解讀，或者翻出家中的上世紀末街拍照片，力證父母當年也曾是阿寶、汪小姐、玲子……大數據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個信息繭房，連新年祝福的表情包，也從常年不變的黎明與張曼玉在《甜蜜蜜》里互道祝福，變成了胡歌與唐嫣在和平飯店的合影……
誰讓王家衛重新「發明」了《繁花》呢？
王家衛此番放出平生絕學，用拍電影的匠心與手筆打造一部劇，是「王家衛致敬王家衛」，更是降維打擊；原著黨大多滿意，因為是以影像方式補全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故事，說是借樹開花亦可，也是金宇澄小說與王家衛電影宇宙的雙向奔赴。兩把鑰匙，二選其一，都能打開寶匣密碼。剛播映時還擔心劇作高度濃縮，準備呼籲觀眾多給《繁花》一點消化時間，誰知是多慮了，上海人民提前進入春晚時刻。
濃情真是化不開，別說倍速觀看，就算一眼不眨盯守，仍會遺漏大量信息。試舉一例，第一集阿寶瀕死前腦海內「瞬息全宇宙」，閃念之間不過兩三秒，電光石火多個鏡頭閃回，幾乎是「宮家六十四手」才有的速度：車禍現場漫天飛舞的紙鈔、一個盆底繪有齊白石筆下的蝦的臉盆、一盞水晶燈旁的數朵紅牡丹、一輛路過曹家渡食品店的舊電車，車內還閃過一個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鏡頭再切回手術台邊的白色垃圾桶，染有殷紅血跡的堆堆棉球，恰如牡丹盛放——記憶碎片的幽浮與重組，人生面目的華麗與無常，盡皆濃縮，如此密集，如此濃烈，其意義也相當於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拿到判詞，阿寶提前窺見生命密碼圖紙，為整部劇提綱挈領，也布下草蛇灰線，切不可潦草略過。
如果是在影院里看，完全無法及時捕捉這些海量信息。我是回放時一幀一幀數的，這也是電視劇觀眾的福氣，隨時可以暫停、回放、爬梳、回味。寶總的密碼圖紙直到第14集才圖窮匕見，他生命中的白月光現身：原來是13路公交車上的雪芝，「白月光專業戶」杜鵑來演再合適不過。剛為寶總身邊三個女人操碎了心的觀眾，不得不面臨新的拷問：真愛是誰。一些人在網上爭辯，我選的是雪芝，因為他倆識於微時，純度最高。其他人所知的寶總，多是冰山一角，或有濾鏡，或交織情感與利益，如同威士忌兌水。更重要的是，他倆才是同類，精神上早已彼此滲透，無論是追逐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還是對情感這門課的研習深造，聞道有先後，腳步有急緩，但基本在同一賽道你追我逐，總能江湖再見。兩人相約下一個十年，也是留有餘地。儘管雪芝說，人生要麼走，要麼留，唯獨不能後悔——可是連最要強的宮二臨終前都說：「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爺叔在開場時說過，時間決定一切，還有一句卻是：英雄難過情關。如你所知，求而不得，才是王家衛電影的主旋律，他們註定只是「隨緣曾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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