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脫口秀 | 「賈寶玉」的年會

新片《年會不能停》恐怕是跨年檔期最能引起共鳴的爆款選手,其表達與2023年的情緒暗涌嚴絲合縫地扣上了,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頗有些「樂景寫哀」的高級范兒。以往內娛影視作品的重災區就是職場劇,很重要的緣故是編劇好像從來沒上過班兒,對於公司、辦公室、打工人的認知要麼一腳踩入風花雪月,要麼就是煞有介事描繪出低幼斗獸場的景象,讓我等打工人看得是又好氣又好笑。但這一次還蠻感謝導演董潤年的,深深懷疑他是不是潛伏到哪個大廠里真上了班,才寫出只有安裝了監視器才能展現的大廠真實日常。

為了交代集團複雜的職稱、層級關係,導演沒有用笨辦法靠人用嘴說,直接上郵件截圖就好啊,發送、抄送清清楚楚,彙報關係一目了然。主角胡建林(大鵬 飾)猶如走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借他的視角全景掃描,通過工位、食堂、茶水間、員工休閑區等場景把集團大廈切分成「十八層煉獄」,看似精緻華麗,其實無論高管還是基層,各有各的煉獄。關係有了,場景有了,還不夠味。語言的背後全是靈魂的呼吸。明明是高興不起來的「裁員」被包裝成一件降本增效,銳意進取的戰略方針,名為「廣進計劃」,這讓我想起現實生活中,就有大廠美其名曰「畢業」。電影至少三分之一的篇幅就是在「將錯就錯」的敘事過程中把真實職場扒拉出窘態。觀眾這次借著帶著鎚子、扳手上省城的老胡的眼睛一看,滿眼荒唐。這就是用老國營廠的「老鬼」來收拾互聯網張牙舞爪的「新鬼」,以毒攻毒。

老胡非常熟悉「娘家」標準件廠的產品,螺絲幾百個型號背得滾瓜亂熟,清楚每一個螺絲、螺母、螺帽的細節、味道甚至可以放在嘴裡咬出韌度。所以,無論是工廠里滿身油污的工人還是寫字樓里精緻妝容的白領、敲打鍵盤的程序員、小跑幹活的外包員工等等,包括那些人五人六的小leader,一些自命不凡的高管。在資本眼裡,都是螺絲,區別僅僅只有是否足夠標準、合格品。工具就是工具,工具是沒有權力去質疑係統和流程的。標準件隱喻人,工具的宿命就是聽話運轉。而年會則隱喻關係,真正不能停的「年會」其實是「會」,大會小會明會暗會,會上過的業務,實為利益battle。

老胡打破了「會」的潛規則:永遠不要為他人的利益而自告奮勇,這不是職場人,這是超級英雄。《年會不能停》何嘗不是炮製了一次關於職場的超英童話,老胡和他的兩位同事最後憑一腔熱血揪出公司里的蛀蟲,獲得了董事長公平的尊重和嘉獎,一部跨年喜劇的能力到此為止,給不了這麼多,在最後一幕鬧騰歡樂中將犀利的表達偃旗息鼓,反正情緒宣洩了,笑也笑夠了,很多人明天照樣要通勤打卡,日復一日。

值得點一下的是,扮演董事長的演員是歐陽奮強,87版《紅樓夢》賈寶玉的扮演者。賈寶玉是最恨朝廷的祿蠹,認為男子加官進爵俗不可耐。在片中,他卻成為該集團最高權力的掌控者,只可能在年會場景中面對全體普通員工。從某種意義上說,賈寶玉最終活成了他最討厭的樣子,他的父親賈政,諧音「假正經」。依靠董事長來獲得公平和平衡,或許就是這部電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黑色幽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