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話：悟空》還我媽生二郎神（不是）
《黑神話：悟空》上線後引發的最好笑討論，莫過於全網都在對裡頭二郎神的長相不太滿意。
遊戲里外表千奇百怪、凶神惡煞的角色很多，畢竟是妖魔神佛的世界，或詭異或恐怖都不讓人意外。
和一眾妖魔鬼怪相比，二郎神的造型明明已經是最人模人樣、威風凜凜的那個，但大家偏偏只對他有小意見。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身份——
二郎神，中國神話專屬指定帥哥。
作為一個在各種作品中被翻拍創造了幾十回的神話角色，「二郎神」都快要成為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
扮不好二郎神，那就算不上真正的正統帥哥。
「其他人可以丑點，二郎神不行」
《黑神話：悟空》遊戲上線當天，「二郎神 丑」的詞條就上了熱搜。
大家歡樂地發現，遊戲里的白衣二郎神五官莫名長得真的很像張翰，寬鼻樑扁嘴型如出一轍。
也有人說不像張翰，明明更像《萬萬想不到》里的「父王」張本煜。
一時間竟然有點分不清，這麼類比是在夸人還是在罵人。
網友們試著ai把臉替換成焦恩俊版本二郎神，一切看起來都順眼多了。
但仔細想想，《黑神話：悟空》這麼做或許有它自己的考量。
遊戲里的這位二郎神目前看起來定位偏邪派，是玩家們需要對戰的boss。
現在這造型一看會覺得二郎神和它背後代表的天庭有古怪，讓人想要打上雲霄一探究竟，打起來有勁。
如果是焦恩俊的臉，看起來更像是他在降服妖猴。
這麼多年來的國產文娛作品，甭管是取材自封神、西遊還是寶蓮燈，形式是影視劇還是動畫遊戲，都遵循著一個基本定律：
苦誰也不能苦了孩子，丑誰也不能丑了二郎神。
不管二郎神在故事是當主角還是配角、正派還是反派，他都一定會是帥的那一派。
哪怕是《黑神話：悟空》這個版本，給二郎神配置的白衣鎧甲、手持三尖刀、背負長刀的整體造型依舊是威風的，只是面部表現上有點瑕疵。
這大概是因為在大眾熟知的神話人物里，二郎神是為數不多有文字蓋章定論的帥哥。
《西遊記》原著里對二郎神登場時的描述是：
儀容清俊貌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
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鵝黃。
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
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三尖兩刃槍。
「儀容清俊貌堂堂」，擱現代小說里，這就相當於人物一出場時就特地花了一段筆墨明確了他的帥哥人設。
長久以來各種影視作品也會儘力貼合這一點，像86版《西遊記》電視劇里的二郎神最貼近西遊原著。
穿鵝黃戰甲，演員是標準國字臉，橫眉倒豎、怒目圓瞪，符合傳統武將審美。
96年tvb版《西遊記》里的二郎神參考了86版的造型，都在盔甲上系了綢緞來增強服裝的體積感，角色看起來更威風。
只是眾所周知，早年tvb古裝劇的服化道寒酸程度堪比領導發的工資。
這版二郎神頭盔上的祥雲圖案粗糙得像幼兒園小朋友手工，天眼莫名像肚臍眼。
早期國產作品裡的二郎神造型挺百花齊放、啥樣都有。
譬如90年《封神榜》的奶油小生版二郎神↓
01年tvb《封神榜》的接地氣版二郎神↓
02年《齊天大聖孫悟空》里被觀眾們嘲笑「更像唐僧」版二郎神↓
以上種種花樣繁多、或貼切或離譜的二郎神造型史，在2005年被終結。
因為這一年《寶蓮燈》開播，焦恩俊版出現了，並在這之後直接統一了國產作品裡的二郎神審美。
這版二郎神大膽改動了天眼的設計，只在焦恩俊額頭上畫了兩筆線條代表天眼。
在此之前，國產劇里的二郎神都老老實實地往眉間貼完整的眼睛造型。
tvb《封神榜》還一度因為天眼在某些角度看著太逼真，被觀眾們投訴「有點嚇人」。
這版《寶蓮燈》也首次把銀白設為了二郎神形象的主色調，銀甲銀冠銀槍。
再配合上焦恩俊的標準正統古裝美男臉，濃眉大眼但不會太硬派，下頜收窄但不會太柔美。
直接讓幾代觀眾認定了這版形象，認為天庭戰神就該長這樣。
焦恩俊版二郎神之後，娛樂圈還拍了不少有二郎神形象出場的劇，十個里有八個在造型上模仿這版。
都不貼逼真天眼了，畫圖案代替。
都穿起了銀白鎧甲，頭上是束冠造型。
湊起來可以玩一把消消樂了。
神話題材作品裡，二郎神也算是個香餑餑角色，不是哪個神都能像他一樣出場自帶國民度高、帥氣、戰神三大buff。
因此多年來在像樣點、非小成本的製作中，二郎神角色往往都是知名大腕來演。
娛樂圈裡略平頭正臉、五官正派一些的男明星都出演過二郎神角色。
自稱小時候就帥到讓導演驚訝的曉明哥自然不在話下。
這麼多年來在是否「平頭正臉」的話題上一直頗有爭議的何潤東也在其中。
最讓我震撼的是，何炅竟然都出演過二郎神。
我對何老師的濃眉大眼硬性條件沒有意見，就是這披上了墊肩鎧甲還是差點沒頭盔寬的肩，確定可以掄動三尖兩刃刀嗎？
二郎神，天庭最強打工人？
國產作品裡二郎神的形象雖說有千千萬，但有一條共性在觀眾們心裡留下了深刻印象——
二郎神，好像不是在追殺人，又或是在前去追殺人的路上。
在《西遊記》里追殺孫悟空，在《封神榜》里追殺申公豹，在《寶蓮燈》里追殺沉香。
彷彿是天庭最強打工人，累活重活都是他，不敢想像沒了二郎神天庭該怎麼轉。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干：「隨我下屆降妖/抓猴/找人/幫人母子團聚。」
如果天庭有公安局，那他一人就承包了刑偵、治安、戶籍幾大業務。
多種業務在身，因此配備了一條多功能警犬，很合理。
有趣的是，如果翻查歷史上二郎神的原版故事，你會發現老祖宗們想像的二郎神根本不是什麼天庭打工人。
而是第一代反抗天庭的反骨仔，甚至能排在孫悟空之前。
大眾熟知的二郎神故事，主要是上面提及的三個：
與打上天庭的孫悟空對戰，協助姜子牙哪吒等進行武王伐紂，阻止沉香劈山救母。
分別對應的原著為明代神魔小說《西遊記》、《封神演義》，以及清代民間傳說《寶蓮燈》。
《西遊記》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版本為萬曆年間，《封神演義》也被認為約成熟於隆慶、萬曆年間。
而在它們之前，有一本出自明嘉靖年間的《二郎寶卷》，描繪的是另一個相對沒有那麼出名的故事——
二郎神劈桃山救母。
是的你沒看錯，二郎神也為救母親劈過山。
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有二郎神劈桃山救母的橋段
《黑神話：悟空》里，二郎神與孫悟空對戰過程中突然掏出一把巨斧武器，大概率也是參考的劈山故事。
二郎神劈山的故事成型時間比《寶蓮燈》更早。
內容同樣是玉帝之妹思凡下界，和凡人結婚生子被壓在山下，二郎神歷經磨練修習技藝，劈山救母。
如果和《寶蓮燈》里的情節對照著來看，是不是有種「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意味。
曾經為了救母反抗天庭的少年，在習得技藝後救出了母親、列入了神位，「後來」卻成為了阻止他人救母的天庭大將。
在動畫版《寶蓮燈》中，二郎神是完全的大反派，形象陰森威嚴，連帶著哮天犬都被畫成了兇惡大黑狗。
電視劇版《寶蓮燈》里的二郎神稍微人性化一些，形象更像是操心妹妹被黃毛騙了的舅舅。
前期雖然一直在阻礙外甥沉香，內心深處還是有親情在，後期慢慢轉為隱秘支持。
《二郎寶卷》與《寶蓮燈》是完全獨立的兩個小說故事，中間並不存在續寫關係，嚴格來說並不存在少年後來成為了惡龍的「後來」邏輯。
但存在的，是不同時代的人們對於二郎神形象的理解變化，在他身上投射的期待與情感不同。
神脫胎於人們的祈願，神話故事誕生於人們的期待。
一代人想像他反抗權威打破桎梏，多年後，另一代人又把他想像為了權力體系的維護者。
虛構的神仙，變化的人心
二郎神這一形象的起源，市面上有兩三種相對被認可的說法。
有的認為它起源於古代少數民族氐族的獵神信仰，因此他身邊會有獵狗、身上會有彈弓。
有的認為它源於古蜀的李冰治水傳說，傳說修建都江堰的李冰有個兒子「二郎」，斬殺蛟龍、協助父親治水。
如今我們熟知的「楊戩」其實是《封神演義》給二郎神起的名字。
在這一階段，人們在「二郎神」這一神祇上投射的是最樸素的願望，這也是諸多神話角色的源頭——
希望能打到獵吃飽飯，希望洪水不要淹沒我的田地。
到了明中後期，神魔小說對二郎神的形象創作變成了一位孤傲不屈的大將。
《二郎寶卷》讓他劈山救母，挑翻不近人情、不容冒犯的天庭。
《西遊記》對他的形容是是「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
第六回中二郎神接到玉帝旨意後，他對來傳旨的鬼王說「天使請回，吾當就去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表明二郎神的定位並不是聽從安排的下屬。
此時人們在「二郎神」身上寄託的更接近於慕強心態，想像著有一位權威體系外的強者，敢於抗議不公、推翻常規。
有意思的是《二郎寶卷》里，二郎神的母親是被「花果山孫行者」壓到山下的，後來二郎神劈山救出母親，又反過來用山壓住了孫行者。
到了清代的《寶蓮燈》，二郎神已經變成了天庭秩序的嚴格維護者，順著玉帝的心意指哪打哪。
劈山救母抗天庭的角色，被分到了下一代人沉香身上。
二郎神反而成為了象徵著壓迫、絕對階層大山的一部分。
後來的許多改編故事開始強調他是玉帝的外甥、是關係戶，二郎神已經完全變成了天庭的戰神，和人間少有聯繫。
這種微妙的角色轉變會發生，或許是因為每一代人都需要反抗權威的角色符號，因此人們創造出了虛構的哪吒、二郎神、孫悟空、沉香們。
但與此同時，那時的人們又往往現實地意識到——
一個強者的結局，往往是被其他強者們收編，組成懸在人間之上的天庭，而不是永遠與弱者們站在一塊。
因此後人在寫新創作時，不太容易把已經聲名遠揚的神仙形象設定為反抗者。
在古人的故事裡，叛逆的哪吒因協助伐紂而封神，《西遊記》結束在師徒成佛，二郎神從劈山者成為了阻攔者。
嗎嘍當上領導後，也有可能會忘卻當嗎嘍時每天為了找野果糊口的窘迫。
嗎嘍們只能祈禱，大聖不會忘記花果山，哪吒不會忘記小龍女，二郎神不會忘記他也曾為了家人劈開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