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網路短視頻成為大眾消遣娛樂的主要方式，相關行業發展迅速帶動了電商直播等新業態，但同時也滋生了各種亂象，一些主播為了吸粉引流，不惜弄虛作假、捏造事實博取關注，造成了很大的社會不良影響，甚至還觸犯了法律紅線。近日，四川省樂山市警方就查處了一起短視頻博主通過捏造事實，傳播不實內容的案件。
近期，在某短視頻平台上出現了一些讓很多網友揪心的「家暴」視頻，包括「強盜邏輯，強搶兒女」「離婚幾年的前夫回來爭奪兒子撫養權」等，吸人眼球的標題再加上家庭暴力的畫面，這些視頻很快就吸引了大量網友關注和評論，很多人都表達了對視頻中女子人身安全的擔心，並呼籲相關部門要出手相助。而這個所謂的「家暴事件」也引起了四川省樂山市警方的注意。
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毛坪派出所所長 張文馳：2024年1月下旬的時候，峨邊網安大隊為我們派出所推送了一條疑似網路謠言的案件線索，該線索是一條某網路平台視頻鏈接，鏈接點擊進去顯示是一位帶著四個孩子的單身離異母親，在我們轄區艱難生活，同時還顯示的是，該婦女的前夫家屬為了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和爭奪家庭財產，多次上門威脅該名女子，做出了一些比如說毆打、故意傷害、搶奪等違法行為，很多網友在看直播的時候紛紛留言，為什麼你不報警？為什麼沒有警察來管？許多網友對我們當地的治安形勢產生了極大的質疑和擔心。
為了儘快查明事實真相，樂山警方立刻展開了調查。經核實，視頻中事件的發生地點是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某鄉村，在分析這些視頻時，民警看出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細節。
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毛坪派出所所長 張文馳：我們第一次觀看視頻的時候，顯示該名女子在帶著孩子生活的同時，遭到了前夫以及前夫家屬的多次的騷擾，裡面的違法行為有毆打、搶奪、威脅要將人推下山崖殺死的行為，但是該名女子在視頻當中顯示出來的狀態，有明顯的表演痕迹，而且在這過程中還穿插很多賣貨的行為，同時，結合我們近期確實沒有接到過相關的報警，所以說我們高度懷疑這一系列視頻是人為杜撰演繹的。
為進一步確認該賬號中視頻的情況是否真實發生，警方前往視頻中提到的相關地點進行走訪調查。
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毛坪派出所教導員 曾昭勇：我們觀看相關視頻之後，到視頻發生地進行了實地走訪和調查，通過對視頻（所在地）周邊的群眾進行訪問，群眾說此地方根本沒有發生視頻中所流傳的違法犯罪行為。
編撰「被前夫騷擾」劇本 通過直播來演繹
樂山警方經過走訪調查發現，網路博主「一心一意柑橘」所發布的這些「家暴」情況並不存在，而視頻中的「單身母親被前夫騷擾」事件很有可能是故意編造的虛假內容。那麼這些視頻是誰拍攝的呢？真實情況又是怎樣的呢？
樂山警方通過調查確認，在短視頻平台發布被「前夫騷擾」內容的博主是當地居民伍某某，而她也正是視頻中的主角，民警隨即對伍某某進行了傳喚調查。
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毛坪派出所所長 張文馳：發現伍某某平時所展現出來的狀態和視頻中完全不符，視頻中她衣著襤褸、生活困難，但是在生活中卻開著自己的私家車，衣著相對時髦，並不像其所展示的生活艱難困苦的模樣。
四川省樂山市峨邊彝族自治縣毛坪派出所民警 劉奉傑：伍某某是已婚狀態，她老公在外省打工，這與她直播內容中所展現出的前夫帶著小三回來與她爭奪撫養權並威脅她的行為不符，並且她也承認在直播期間，並未受到任何的毆打和威脅的行為，這更充分地說明了其直播內容是編造的。
據伍某某向警方供述，她為了改善家裡的生活條件，然後夥同她的妹妹和朋友編撰「被前夫騷擾」的劇本，通過直播的形式進行演繹，目的就是為了博取網友的同情，從而獲取關注和流量。
警方調查發現，伍某某從2023年10月開始，幾乎每天都有相關內容的直播，而且每場直播的觀看人數都能夠達到數萬人，這些虛構的內容不僅吸引了大量不明真相網友的關注，很多人出於同情購買了伍某某在直播間里推薦的產品。
針對伍某某等人故意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擾亂社會秩序等情況，樂山警方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規定，依法對拍攝視頻的伍某某等三人予以行政處罰。
「賣慘帶貨」 背後形成完整獲利運作模式
「身世悲慘」的女孩堅強生活，「動人故事」的背後卻是虛構好的劇本；打著「助農」旗號售賣的「原生態農產品」，實際上是從批發市場低價採購的。記者調查發現，在一系列「網紅」直播賣慘、虛假助農等違法行為的背後，已經形成一套完整的獲利運作模式，其中除了像前面伍某某這樣單打獨鬥的博主之外，一些mcn機構成為背後的主謀，他們批量打造「賣慘」網紅吸粉引流，通過直播帶貨來獲利。
視頻中的這位博主叫「涼山孟陽」，在她發布的500多條視頻中，讓粉絲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家境貧寒，兄弟姐妹多人擠在破舊的土坯房裡生活，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地干農活。據四川涼山警方介紹，憑藉著貧寒困苦的人設，「涼山孟陽」在某短視頻平台吸引了一大批粉絲，走紅後的「涼山孟陽」開始直播售賣所謂「大涼山特色農產品」，但是因為產品與產地不符，以及產品質量等問題不斷被消費者投訴，這些情況引起了當地主管部門的注意。
涼山州公安局網路安全保衛支隊副支隊長 袁增平：我們在農業農村和林草部門調查發現，雪燕主要產自雲南和緬甸，紅花主要產自伊朗，涼山並不是產地，然而孟陽在直播的過程中卻說這些商品都是大涼山特色農產品。
2023年5月，針對「涼山孟陽」等網紅打著「助農」「原生態產品」等旗號，實際售賣的卻並非本地農產品的虛假行為，涼山市場監管部門對此展開調查，後期發現「涼山孟陽」涉嫌虛假宣傳等違法行為，案件被移送公安機關進一步偵辦。
接到線索後，涼山警方迅速成立專案組進行調查，民警發現「涼山孟陽」存在虛假宣傳等違法行為，而且涉案金額很大。專案組民警進一步調查發現，2021年3月，「涼山孟陽」簽約成為成都某傳媒有限公司旗下網路主播，在公司老闆唐某的包裝和指使下，「涼山孟陽」開始以「身世貧寒」的人設在直播間中售賣所謂「大涼山特色農產品」。
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公安局法制大隊教導員 王虎：在我們案件偵辦過程中發現，以唐某為首的犯罪團伙低價從雲南、成都採購雪燕紅花等大涼山並不出產的商品。雪燕採購單價是35元每公斤，銷售時賣的是200元以上，像紅花採購時是5500元左右，對外銷售是16500元左右。
2023年6月12日，在掌握確鑿證據後，涼山警方依法對「涼山孟陽」等人採取了刑事強制措施。
以「大山孤苦女孩」虛假人設獲百萬粉絲
據涼山警方介紹，網紅「涼山孟陽」本名叫阿西某某，在網路走紅初期，她曾靠「賣慘」打造悲情人設，以「父母雙亡、艱難拼搏」的虛構劇情博取了大量網友同情，她在某短視頻平台一度擁有近400萬粉絲。那麼「涼山孟陽」的實際生活狀況到底怎麼樣呢？
警方在調查中發現，「涼山孟陽」不止一次在直播間哭訴自己父母雙亡，自己只能輟學在家照顧弟弟妹妹的「悲慘身世」，引得無數網友為之動容。
涼山州昭覺縣公安局網路安全保衛大隊大隊長 蘇傑：「涼山孟陽」在短視頻和直播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狀態，早就引起了昭覺公安的高度關注，我們在走訪調查中發現，早年她家就享受了政府部門提供的各項惠民政策，生活條件已經得到了巨大改善。
憑藉「大山孤苦女孩」形象，「涼山孟陽」一時感動了眾多網友，迅速走紅並吸引了大量粉絲，然而民警走訪調查後發現，「涼山孟陽」在網上的所有身世都是虛假捏造的。
涼山州昭覺縣比爾鎮吉曲村村支部書記 阿西羅一：在我們村裡（主要）經濟來源靠養殖和種植，孟陽她們家條件還算可以的，有一百多隻羊，還有五六匹馬、幾頭牛、豬、雞什麼都有。她爸爸媽媽很健康，每天都幹活，放羊。
針對「涼山孟陽」在網路上進行虛假宣傳等違法違規行為，四川省涼山州相關主管部門曾多次對她進行約談，要求其停止違法違規行為，但是她並未聽勸阻，依舊我行我素。
涼山州昭覺縣公安局網路安全保衛大隊大隊長 蘇傑：「涼山孟陽」在短視頻中居住的小屋，實際是村裡一處早已廢棄的農舍，每次直播的時候，孟陽都會穿上破舊的衣服，然後刻意將自己打扮得蓬頭垢面，主要是讓網友相信她的生活負擔很重。
涼山州公安局網路安全保衛支隊副支隊長 袁增平：在直播中她經常說的話就是，你們不要給我刷禮物，你們用給我刷禮物的錢買產品，相當於支持了我們這邊很多的叔叔阿姨。
因虛假廣告罪 「涼山孟陽」等人被判刑
隨著涼山警方的深入偵查，一條從前端打造「悲慘」人設、孵化網紅，到中端編撰內容、拍攝虛假劇情、電商運營，再到後端農產品供應，進而流量變現的制假售假灰色產業鏈浮出水面。近日，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人民法院對「涼山孟陽」「涼山阿澤」案一審宣判，8人因虛假廣告罪被判處9個月至1年2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據警方調查，自2021年以來，成都某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負責人唐某等人，通過編撰劇本、虛假擺拍等方式，在短視頻平台分別打造了擁有380多萬粉絲的「涼山孟陽」和50萬粉絲的「涼山阿澤」。
涼山州昭覺縣公安局食葯環偵大隊教導員 羅乾飛：唐某和李某平時除了公司的日常運營以外，還在成都各地尋找山貨樣品，找好了以後再由李某和公司的運營人員郭某將山貨帶到涼山，在涼山物色當地形象比較淳樸的老鄉，然後以30到100元不等的價格僱用這些老鄉當演員，主要的做法是將這些山貨樣品交給老鄉後，由網紅開啟直播，假裝到老鄉家裡去收購山貨，在此過程中開啟直播帶貨，有粉絲質疑山貨的真實性，他們還會僱用網路水軍來引導消費者，而粉絲買到的所謂山貨全部是從成都發的貨。
涼山警方調查發現，從2021年3月以來，該團伙從成都、昆明等地低價購入雪燕、紅花、貝母、羊肚菌等農產品，然後打著「涼山土特產」「助農」「原生態」等旗號，通過網路直播欺騙消費者進行購買。
近期，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人民法院對「涼山孟陽」「涼山阿澤」案一審宣判，一共有8人因虛假廣告罪被判刑。其中，公司負責人唐某被判刑1年2個月，處罰金10萬元；網紅阿西某某（網名：涼山孟陽）被判刑11個月，處罰金8萬元；網紅阿的某某（網名：涼山阿澤）被判刑9個月，處罰金4萬元。
2023年涼山處置違規賬號457個
據悉，2023年四川省涼山州開展「從嚴整治自媒體亂象專項行動」以來，共處置違規賬號457個，其中處置涉「虛假助農」賬號75個，永久關閉「涼山孟陽」「趙靈兒」「曲布」等賬號15個，其中粉絲量200萬以上的賬號5個。
完善行業規範 加強平台監管力度
據第53次《中國互聯網路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12月，我國短視頻用戶規模達10.53億人，佔網民整體的96.4%，如今短視頻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越來越多的人通過觀看短視頻來獲取信息、娛樂以及購物等。在短視頻及直播帶貨日益火爆的今天，如何杜絕短視頻造假、直播賣慘等違法違規行為，維護網路空間的清朗和消費者的權益，已經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記者調查發現，今年1月，一女子挺孕肚在重慶某公園內徵婚的短視頻被揭穿，看似「真實講述」其實是博主自導自演，另外還有「養母強迫相親」「給住院婆婆吃泡麵」等都屬於此類視頻。隨著短視頻造假、直播賣慘等亂象的頻繁發生，使得虛假信息和欺詐行為在網上大量傳播，嚴重危害了網路生態。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劉曉春：人們去看短視頻的時候，的確是一個碎片化時間的消費，這個過程當中以賣慘為代表的一類情緒化的（短視頻），可能很容易調動觀眾的情緒。
專家認為，「造假賣慘」等網路亂象之所以被大量「複製」和傳播，背後的主要原因是流量變現的驅使，另外「造假賣慘」可複製難度不大，而且相關行為的違規、違法成本低，一些人不惜屢禁屢犯。
針對這些亂象，中央網信辦今年將開展「清朗·網路直播領域虛假和低俗亂象整治」專項行動，其中通過擺拍場景等方式，製作「扮窮」「賣慘」內容博眼球是重點整治的突出問題之一。
專家建議，相關主管部門在加大打擊力度的同時，網路平台也應當履行起信息內容管理主體責任，對網路信息採取生態管理、實時巡查等措施。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互聯網法治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劉曉春：對平台來說是要去建立相應的整體的治理機制，比如說要去暢通投訴的渠道。尤其是對於一些流量比較大的，影響比較壞的一些應該高度重視。從消費者從用戶的角度來說，如果大家發現有存在疑問的地方，應該積極進行舉報，去維護整個生態的健康。
專家認為，「造假賣慘」不僅僅是互聯網上的鬧劇，它本質上是一種虛假宣傳、欺詐違法行為，相關從業者不要去試探法律和大眾的底線。另外，無論是相關主管部門、互聯網平台，還是短視頻製作者、發布者等，都應當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還公眾一個清朗的網路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