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19日刊 | 總第3485期
看《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第一感覺是親切。
第一部在2018年底開播，一曲歡快的改開進行曲。第二部在2020年底開播，一幅大氣的改開風雲圖。第三部在2024年初開播，主旨立意有繼承有發展，不變的是農、工、商三個代表人物的上下求索。
不懼，不怨，不死
宋運輝（王凱 飾）知世故而不世故，依然是背著炸藥包打衝鋒的人。從大集團下放到小工廠，失落感是有的，但意志消沉是不可能的。
彭陽農藥廠在他的帶領下剛見起色，先遇上「農藥毒人」的危機，又遭逢全廠撤編的明令。宋運輝有機會在「毒藥」事件中脫身，他選擇了突破阻力找真相。他也有機會在大廈將傾時換船，又選擇了留下來搞技改。竹胺的研製千難萬險，宋運輝不改其志。
中國經三十年高速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人總體的生活水平連上台階，中國製造和中國智造在世界上佔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實際上離不開能人當家模式和火車頭效應。
一個單位有沒有活力，往往取決於主官的能力和精神面貌。一家企業能不能救活，往往取決於廠長的思路和執行力。宋運輝就是在改革中發揮過巨大作用的技術型企業家中的一員，能承受千斤重壓，能劈開不盡狂瀾。
生活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宋運輝的特點是「不懼」，苦鬥之後逢凶化吉。第三部是全劇的終章，一直是苦菜花的宋廠長，想必能迎來事業、愛情的雙豐收。
雷東寶（楊爍 飾）和楊巡（董子健 飾）的故事也有了新的發展。雷東寶因為天不怕地不怕，法治意識淡漠，已經栽過大跟頭，他的格局救了他。楊巡因為操作不規範，小馬拉大車，總是遇到頂頭風，他的韌勁救了他。
雷東寶有著重大的情感虧欠，宋運萍（童瑤 飾）之死讓他的整個世界觀都變了。他雖然是農民，但有著突破成見的勇氣和不囿於過往的洒脫。有些人用一輩子報復年輕時遭遇的「不公」，而雷東寶的「不怨」其實是很高的精神境界。
楊巡是有過重大人生蹉跌的商人。哪怕梁思申（楊采鈺 飾）對他充滿信任，他對梁甚至是充滿愛戀，他仍然處不好與「上位者」的關係。這是文明的衝突，也是階層的壕溝，個體的人很難跨越。然而楊巡的最大特點是「不死」，一覺醒來又是活力滿滿的一天。
這樣的三個老朋友，已陪伴我們走了六年。三部曲即將完成，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覺，格外強烈。
效率，公平，階層
在第三部中，三個主人公的性格一以貫之，梁思申的形象日漸豐滿，她的「貓」型人格成了重要的戲劇動力。
還有一層變化是相對隱性的。前兩部里的改革進程總體是歡快的，恢復高考是冰河解凍、大地開化，村辦企業興起、國企廠長負責、個體商戶崛起，都是不可阻擋的歷史必然。縱然有一些腳步的躊躇和政策的反覆，春風浩蕩是主流。
第三部里出現了明顯的改革陣痛。改革開放，增量的文章好做，存量的整合難為。彭陽廠就是一家有著三十多年歷史的老企業，輝煌是過去，困惑是當下。
作為碩大經濟體上的一小塊，一關了之是總賬划算，微觀疼痛。在浩浩蕩蕩的九十年代里，在關停並轉的潮起潮落中，多少廠子風流雲散，多少廠子涅槃重生，選擇哪條路線都不奇怪，但後一條路難度更大。
某種程度上說，《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里這段逆境求生，與當下經濟發展有效需求不足、諸多生產力和生產者面臨轉型的困境是一致的。文藝作品固然很難為現實癥結開出藥方，但它引發的共情和共鳴或能支撐我們手不停揮，迎來轉機。
在第三部里，創作者的關切點也有所轉移。改革初期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創造財富是第一位的。但改革進入深水區，發展進入平台期之後，社會的公平正義和財富的分配問題就凸顯了。
改革發展的目的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巨大的經濟總量不能惠及人民，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於是，第三部里的雷東寶格外強調村集體利益的維護，宋運輝也是為了讓彭陽廠三百多名職工不下崗才留下來的。
雷霆集群是較強的小雷家村辦企業合併較弱的小廠的結果。鄰村原先的幾個廠長被免後不斷鬧事，但總是被雷東寶輕鬆化解，這是為什麼？因為雷東寶讓村民們得到實惠，其他廠長們的小算盤無法在陽光下打響。
宋運輝的以時間換空間的求生計劃，也遇到了刺頭工人的抵制。但他維護的是大多數人的利益，也就在公開的較量中，不戰而屈人之兵。
群眾利益無小事。《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的故事從1993年講起，它實際上先於90年代末的東北下崗潮就觸發了這個命題。從物理時間來說，或許有些「搶跑」。但以今時今日的群體心理而論，來得剛剛好。
改革是一條岔道繽紛的長路，宋運輝玉汝於成、衝出峽谷是可以預見的。懸念在雷東寶和楊巡身上。雷東寶在造福小雷家的路上，能否銘記前塵，穩步向前？楊巡失去商場經營權，從頭開始，最終會百鍊成鋼，還是跌跌撞撞，難成正果？這是後半程的重要看點。
英雄，梟雄，落果
《大江大河》系列好評無數，不只在於它對改革開放的表現、禮讚，對風雲人物的生動刻畫，也是因為寫出了職場的顆粒度、社會的粘稠度和人心的明暗度。
水書記（左）和馬廠長
第一部里有算無遺策的水書記（楊立新 飾），在不著痕迹的運籌中，帶領宋運輝擊敗費廠長，掌握了金州化工的決策權。第二部里有喜怒不形於色的馬廠長（霍青 飾），在左右逢源的推拉中，以韓廠長制約宋廠長，完成了東海化工的籌建。
在圍繞技術方案的明爭暗鬥中，在會場上話裡有話的博弈中，我們看到了改革的步履維艱，也看到了複雜的人情世故。有了這些，才能稱之為真正的現實主義，才能稱之為歷史的傳神寫照。
第三部里，雷東寶和宋運輝的對面，目前沒有同等量級的對手。而楊巡的對面，站著外賓思路的梁思申和她的強勢家族。在第一個回合的較量中，楊巡敗下陣來。這究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還是「命運的齒輪轉動」，楊巡隕落的開始，我們還不得而知。
但梁思申的父親梁行長（許亞軍 飾），已顯出水書記和馬廠長般的老辣，以及一絲「梟雄」色彩。這樣的人很難用正派或反派去形容，他們與主人公之間的張力，偏於「好人與好人的鬥爭」。這比好人和壞人的鬥爭更難寫，但寫好了就是高級貨，真東西。
水書記和馬廠長是鏡子，照出了宋運輝的理想主義。梁行長這面鏡子，又會照出楊巡的什麼本色呢？並不是每一個商戰的失敗者都會成為大徹大悟的寶總，一曲人性扭曲的悲歌也值得期待。
在國產劇存量庫中，做成的三部曲本來就不多，而三部皆精品的更是罕見。像《鐵齒銅牙紀曉嵐》或者《康熙微服私訪記》這樣的系列劇，並非線性敘事，而是單元講述，不屬此列。《大江大河》是一套主人公沿著歷史的長河行進，沿途改革風景和社會情態盡收眼底。
以我個人評斷，第一部橫空出世，雷東寶這個人物最豐滿。第二部極盡細膩，宋運輝在兩面受敵中脫穎而出，堪稱電視劇畫廊中的經典人物。第三部矛盾更激烈，楊巡遭遇的危機最大，是時候完成這個人物的建構了。如果三兄弟里有一個成為時代的落果，這不僅是美學上強有力一筆，也符合大浪淘沙的歷史真實。
如果《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能在後半段再起一個戲劇的高八度，再給出一個光彩奪目的變奏型人物，這個系列就可以封神了。且看吧。
【文/李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