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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隱入塵煙》,說實話,我不覺苦和假,很多人嘲諷太假太苦太冷漠,我則不以為然,因為現實的生活,遠遠比電影更苦,也更冷漠。
我的老家,一個兩百人的自然村,竟有六十四戶人家,平均每戶三點一個人,這在計劃生育閹割後的農村簡直不可思議。
真正的原因是,有人被平均了。
這些人就是村裡的光身漢,他們都是一人一戶,這個群體盛產馬有鐵,有的甚至活得還不如馬有鐵,至少馬有鐵,有過他的曹桂英。
那些跟我父母一代的光身漢,就不提了,畢竟隔一輩兒,單說比我大不了幾歲的「馬有鐵」,話不多說,舉兩個例子:
其一,小嘰兒(真名不詳,因為大家都不知,估計他死去的爹媽應該知道),吐字不清,瘦小,會幹農活,兄嫂早已成家,父母死後,他跟著兄嫂一家生活,跟馬有鐵一樣,他是家裡的免費長工。
有活幹活,沒事兒四處晃悠,村上的人閑來沒事逗他:你咋不娶媳婦?他話兒在嘴裡打轉,就是憋不出來個屁,只聽他烏拉烏拉幾句沒音兒了,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畢竟父母不在了,沒人真正心疼小嘰兒,整天就知道幹活,衣食住行都是湊活,吃不上飯也是常有的事兒。
直到有一天,母親說,小嘰兒死了。我驚訝,咋死了?母親說,夜裡死在了苞谷地里,被人當牲口使,吃不飽,穿不暖,面黃肌瘦,幹活沒時長,使死的。
我腦海里浮現小嘰兒青黃不接的臉,也只是驚訝之餘,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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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存有,早年有爹有媽,還有兩個妹妹,可他老實,說不來媳婦,後來,有人給他說了一個痴傻媳婦,名叫金蘭,這個「馬有鐵」終於有了他的曹桂英。
金蘭痴傻,半個身子不利索,不會幹活兒,話多,口無遮攔,包括他們的房事,像個三兩歲的孩童,一無是處,百無一用,據說金蘭已經走過兩家,都被送走了。
後來,金蘭還是被存有的父母送走了,原因是不會生育,犯起病來死倔,氣死人。於是,存有又成了單身漢。只是後來,他的父母離世,妹妹嫁人,他成了一個人,金蘭是他生命里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人。
後來,存有白天幹活兒,夜裡喝了二兩小酒,開始發酒瘋,罵罵咧咧,瘋瘋癲癲,有人說,金蘭被送了,他心裡苦,沒地說。
這就是我生活的中原某一個小村落的真實生活:馬有鐵無處不在,曹桂英也只能從這個男人的被窩裡,被送到另一個男人的被窩裡,但始終改不了她被嫌棄,被打罵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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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馬有鐵是一個幹活兒的老手,應該不會如此落魄,他的悲劇不在於他不夠勤勞,而在於他過於老實。
老實得有點窩囊,軟弱,任勞任怨,逆來順受,然而,他的光輝之處也正在於他的善良,溫厚,對外人,有義,對內人,有情。
也許,我們自以為是的精明,恰恰是因為我們的殘忍和無情,而馬有鐵身上看似愚笨的軟弱和窩囊,可能是他不願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計較的豁達和仁慈。
你以為的,也只是你以為的。
劇中,不管農活場景,還是人們對村裡邊緣人物的態度,跟現實如出一轍。
有人說,馬有鐵蓋房子沒人幫,不真實。實則在農村,如果你管不起有菜有肉的飯,出不起足夠的工錢,你覺得誰會幫?
能借幾個雞蛋就得了,別想太多。至於貴英,一個殘疾渾身騷臭的佝僂女人掉水裡了,有人伸手已經算好的了。
大多數人,無聊時,拿馬有鐵消遣一下,就連人死了,頂多感概一下,僅此而已。
人們只會敬重比自己強的人,至於軟弱的人,只會不斷試探和挑釁,看能欺負到哪種地步,壓榨到多少好處,至於互幫互助,不好意思,能免費使,幹嘛要換?
別不承認,就連如今的一些夫妻之間,也明裡暗裡存在著弱肉強食,恃強凌弱,幾千年來,人性從未變過,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人人都想嫁馬有鐵,但人人都不會嫁給馬有鐵。人們貪戀他的溫情實在,卻忍受不了他的逆來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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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唯一不現實的是,馬有鐵自殺這件事兒,桂英死後,現實里的馬有鐵不會自殺,而是某一個深夜,躲在被窩裡暗自啼哭,第二天,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幹活兒。
然後,繼續被人消遣,欺負,壓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子一晃好幾年,某一天,他死在了自己的土房子里,據說,是餓死的,或凍死的,又或者被一口痰憋死了,反正,無關緊要。
反倒是桂英死後,馬有鐵自殺,導演這波操作,真真正正把馬有鐵升華了,拔高了,成了一個大智若愚的人。
馬有鐵,身在泥里,卻有著溫暖,慈悲,仁慈的一面,在泥,不被泥污,在世,不被世污,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有情有義。
他的軟弱是不計較,他的窩囊是安貧樂道,他的實在是有情有義,他用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溫柔慈悲地對待這個世界上的人和事兒。
這是他人性的光輝之處。自殺,是馬有鐵,對我們這些俗人最大的諷刺,不,應該是導演,而馬有鐵,他不會,也不屑諷刺。
日子不苦的,苦的是人心。
就像有人說,我本習慣黑暗,可我見過了光,這日子,就變黑了,苦了。
而我們又何嘗不是城市裡的馬有鐵?活在城市的最底層,摸爬滾打,卻活成了別人眼裡的笑話和消遣,以及被資本不斷壓榨的廉價勞動力。
我們自命不凡,但最終被現實打趴下。我們冷眼旁觀這個城市,不如歸去,卻依然舍不掉我們的溫良謙恭讓,誓死也要清清白白,和堂堂正正。
就像馬有鐵說,一碼歸一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