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問:
電影院什麼時候開門?
但也忍不住再一問:
電影院開門了,又有什麼新片能上,觀眾會捧場嗎?
這種擔憂,因為一個人的名字而顯得多餘。
他誓要當全球電影的救「市」主——
克里斯托弗·諾蘭。
帶來今年定檔的首部國際大片《TENET》。
又名反轉俠暫譯:《信條》。
事實上《信條》不是重新定檔,而是檔期從去年開始,一直就沒變過——
7月17日。
這個配合片名的日期,在疫情面前始終巋然不動。
要知道,其他的好萊塢豪門,一個個按兵不動,等著電影市場復甦,少則數月,多則一年。
諾蘭本人放下狠話:不撤檔,不延期。
而且還要靠它,「重振全球電影產業的秩序」。
這一想法,得到了出品公司華納兄弟高層的支持,也得到了多方相助。
IMAX公司首席執行官理查德·葛爾方在之前的電話會議上說:
諾蘭真的很想推出這部即將上映的電影。在美國,沒有人比諾蘭更努力地推動影院重新開放,讓他的電影上映。
頂著2.27億美元預算風險,狠狠咬死。
《信條》憑什麼敢頭一個殺出重圍?
這支預告已經側漏了三分——
是不是看得有點……
懵?
諾蘭的電影你休想一眼看穿,甚至看完全片後的你也得腦筋抽搐好多回才能想通。
所以啊,想從預告里找到答案,白搭。
那預告看個毛?
別急,Sir給你抓了三個看點——
逆轉時間。
片名「TENET」是一個迴文,即正反順序書寫,都是同一個字。
具體到故事設定。
就是同一空間下,兩條時間線竟以完全相反的順序流動。
這些鏡頭已經留下線索——
背景中,有正向也有逆行的火車。
船體邊的浪花,不是往上涌,而是向下縮卷。
最明顯的,是這樣一段。
一位科研人員向主角說道:你不是射出子彈,而是「接住」它。
舉起槍,彈殼飛回槍膛,遠處的石頭靶子一枚彈坑被「填平」,子彈頭直線飛回了手槍。
瞬息之間。
卸下彈夾,一顆完好子彈。
可以推測,片中的「信條」是個特殊的項目。
主角被挑選,使用「信條」,去完成某種任務。
這種逆轉時間的能力有多厲害呢?
打個比方。
就算你是馬保國,一旦開啟「信條」,也瞬間能逆轉局勢,化身為格鬥大師。
而設定,又將燒腦程度提高到了哲學層面。
預告片中,有句這樣的台詞:「時間逆轉,而我們現在在這裡,是否意味著此刻從未發生?」
高級。
高級。
這句台詞Sir仔細品了三遍,終於——
一。頭。霧。水。
此刻從未發生?蛤?
Sir實在想不出諾蘭要怎麼編。
只希望這種逆轉時空的能力能夠收放自如,不然上廁所可能有點麻煩。
別說你猜不到。
就連讀了劇本的演員,也沒明白自己演的啥——
羅伯特·帕丁森稀里糊塗演完了《信條》。
不過,眼下有這樣一種有趣的猜測——
《信條》或能與十年前的《盜夢空間》產生聯動。
有幾點證據。
1、上映節奏幾乎同步。
從公布預告到定檔時間,相隔10年的兩部電影關鍵時間點十分一致。
(很有道理的樣子……)
2、美學設定一致(的簡陋)。
《盜夢》中,連接夢境的道具,是類似靜脈注射的輸液管。
《信條》預告中,主角一夥控制時間的相關道具,是一個氧氣面罩。
美學設定徹底遵循普通病房的極簡主義。
下一次會是什麼?
針管、聽診器、手術包?
還是......
3、主演自首。
男主角約翰·大衛·華盛頓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承認《信條》與《盜夢空間》有一定關聯。
我會說《信條》與《盜夢空間》之間有著姻親關係,他們聚在一起過感恩節,家庭燒烤,諸如此類的事情。
預告片中,有一句台詞,也與10年前的盜夢空間相同。
這關聯,是故事程度還是觀感程度,依舊需要等待正片亮相。
說到《信條》最刺激的。
Sir相信所有諾蘭迷都會津津樂道——
實拍狂魔。
諾蘭對電影實拍的要求,固執得像一個打死不肯用美顏的鋼鐵直男。
片中主角在聊天——
你打算炸個飛機?
千萬別幼稚地以為,這只是聊聊而已。
在預告片的片尾,又看到了我們熟悉的,諾蘭老師鍾愛的「邪惡」操作:
能實拍,絕不CG。
他,炸了一架真的波音747。
△ 2018年同款機型波音747-8報價402.9萬美元,摺合2852萬元人民幣
這場戲,諾蘭原本打算利用模型特效+少部分電腦動畫完成。
沒想到迎來一次衝動消費。
在拍攝地勘景時,劇組發現許多舊飛機可提供購買,計算成本後居然發現,OMG,比CG便宜多了。
實拍狂魔諾蘭像孩子一樣快樂。
買它!
諾蘭的導演標籤,除了腦洞炸裂、敘事複雜之外,另一個,就是對數字技術的極度排斥。
在《信條》的預告片中,有一段追車戲。
白色車輛逆向行駛。
從被撞翻,到恢復正常行駛狀態,又是一段逆轉時間。
老實說,在如今的動作電影中,這場面算不上宏大。
通過CG表現並不難。
但網上一段暴露出的視頻證明,Sir還是把諾蘭想簡單了......
愛沙尼亞片場,劇組包下一條公路,所有車輛倒擋行駛。
可想而知,白色汽車的翻滾撞毀並非CG完成,它無非完成了一項最原始的特效手段:倒放。
只為依循最真實物理規律,與鏡頭表現。
並不意外。
因為當今大片只有兩種拍法。
一種是特效。
另一種就是諾蘭。
今天,很多名導都在化身技術狂人。
比如詹姆斯·卡梅隆,挑戰著越發逼真的CG技術。
比如李安,以4K120幀打破著影像的表現力界限。
而諾蘭,則是一名保守的技術恐懼者。
1、堅持使用膠片拍攝。
2、能實拍的決絕不CG。
對外界,他這樣說道:
3D技術還很不成熟,我不喜歡,CG特效應該有限地應用在影片之中作為輔助,而不是燒錢通過CG打造無意義的視覺奇觀。
實拍,就不燒錢?
在《信條》上菜之前,Sir就來帶你回顧一下諾蘭老師的實拍名場面。
他不僅是電影大師。
還是第一(毀)手辦達人。
第一個《黑暗騎士》。
迄今為止它仍以2.5億美元的投資,佔據諾蘭電影燒錢榜的榜首。
錢,花哪了?
打開劇組賬單,太多款項的不可思議。
比如。
蝙蝠車,是真的。
由前部曲《俠影之謎》中出現的蝙蝠車改進而來,並在這一集中被報銷撞毀。
蝙蝠車遙控模型,是實拍。
很多自製蝙蝠車難以實現的動作鏡頭,如飄移、急轉彎,是由一台1/3大小的模型遙控車完成的。
同時,劇組還將選景道具、位置、亮度,徹底還原。
貫徹實拍。
蝙蝠機車,是真的。
也能上路。
諾蘭製作了一輛模型車,向乙方提出需求:「你們得讓它動起來。」
乙方懵了:這玩意兒怎麼轉彎啊?
經過為期數周的製作,不,是研發、測試、改進。
出貨成果遠遠超出預料。
除了這些,還包括大部分能投入實戰的蝙蝠俠盔甲、頭盔、披風,《黑暗騎士》劇組幾乎承包了韋恩工業的所有產能。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賬單。
或許大可不必。
比如,一輛全新蘭博基尼。
比如,一台當時全球僅有4台的IMAX攝影機。
再比如。
建造一座醫院,再炸掉這座醫院的預算。
這是《黑暗騎士》中最瘋狂的一幕。
你沒看錯,這是實拍。
劇組用了三周時間設計了這所醫院的結構。
並設計了多種爆炸方式——
炸玻璃的小雷管、製造火焰的汽油桶、摧毀建築的定向炸藥。
甚至,每一處碎石的飛濺,都在工程師的設計之中。
千算萬算。
就為一次爆炸。
為這一次機會。
去徹底展現了小丑最癲狂、最殘忍的一面。
其中,有一段炸藥停止爆炸,小丑停下腳步查看並反覆拍打遙控的長鏡頭,已經成為了影史經典。
它曾被流傳為爆炸過程出現問題,希斯·萊傑現場即興。
事實上,這是一個謠傳。
整段表演的節奏步調,已經是安排計算後的結果。
在拍攝當天,希斯·萊傑在片場排練了12次,才有了這最後的實拍。
在這段戲中,唯一的一處CG你絕對想像不到。
玻璃。
△ 上,片場;下,電影鏡頭
不是為了什麼效果......
在劇組申請爆炸許可證的時間,有伙蟊賊來到建築內偷走了所有的玻璃與固定鐵架。
再次重新安裝,則會超出規定時間。
不得已,才使用CG製作三、四層的玻璃。
你看得出來嗎?
但這,或許是諾蘭老師永遠的恨。
如果說《黑暗騎士》一以貫之的實拍,是為了場面的刺激、震撼。
還原物理世界。
那《盜夢空間》的實拍部分,則是為了迷幻和錯覺。
超出物理現實。
開場第一場戲,萊昂納多墜入浴缸的同時,夢境崩潰城堡中噴入洪水。
諾蘭原本的計劃是:採用大型水箱,將水直接灌入片場。
但經過試驗,連專業特技人員都無法在水中站穩。
於是改用空氣炮彈,將15000升水依次「打」入空中,產生噴射效果。
連接現實與幻境。
是《盜夢空間》的最大難點。
當然,這迫使諾蘭不得不藉助CG完成創意。
但有些看似不重要的場景,偏偏是由麻煩的實拍得來。
一個不到10秒的鏡頭。
第二層夢境中的酒店,產生了奇異的引力現象。
就為了這樣幾秒。
諾蘭建造了一個巨大的蹺蹺板,並在這蹺蹺板上,建造了這座酒吧。
以便能讓鏡頭中的世界產生20度的傾斜。
不但預算猛然超支。
連拍攝都成了難題。
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群眾演員,都很難在傾斜角度上表現自然。
我坑我自己?
這都算輕的。
電影中,最令人影響深刻的,便是酒店走廊中,引力翻轉下的互搏。
看起來眼花撩亂,拍攝的辦法卻一點不複雜。
引力怎麼轉,「片場」就怎麼轉。
劇組製作了一個安放巨型走廊的滾筒,並由固定在其中的攝影機拍攝畫面。
很簡單嗎?
為了這十幾秒的鏡頭,主演約瑟夫·高登-萊維特排練了整整兩周。
為的是打鬥動作,能夠跟的上旋轉的速度。
一旦失手,就會錯過旋轉,發生墜落。
關於夢境的電影,有不少。
但《盜夢空間》般凜冽、極簡,又能自圓其說的獨特質感。
只此一家。
如何用影像製造夢境?
諾蘭選擇的創作邏輯,是返璞歸真。
多年來我們嘗試過融漸等更超現實的轉場方式,但我認為在電影語法中,簡單的剪輯,就是最貼近大腦實際思考方式的電影技法之一。
說白了。
絕不花里胡哨,用真實超越真實。
科幻。
這倆字在諾蘭這,處理方式總是你想像不到的簡單。
包括陣仗更大的《星際穿越》。
說做宇航服,就做「真的」宇航服。
相比裝模做樣的道具。
《星際穿越》主演們所穿的宇航服,功能幾乎可以和NASA媲美:水冷循環、空氣輸送、無線對講......
既是還原真實感。
更在於不影響演員的表演狀態。
同理,拍飛船就「造」飛船。
片中出現的飛船、空間站,都是使用真實材料(包括民航客機的廢置餐箱),按照真實太空的生存環境設計施工。
就比如這個六千三百公斤的登陸艦艇。
酷炫十足對吧?
但實際上就是老老實實造出的飛船,由吊車模擬出了一次著陸。
要拍黑洞?那就造一個來實拍。
還記得主角落入黑洞中,進入「五維超立方體」的場面嗎?
是的,這場戲也是建立在實拍場景上的。
劇組按照理論上五維空間在三維世界展開的投影,在攝影棚中,搭建了一個「超立方體空間」。
就連鏡頭中因為引力作用拉伸出的動態波紋,也是通過現場的視頻投影實現。
不是後期製作。
不是後期製作。
不是後期製作。
其實,Sir甚至覺得,諾蘭的偏執有一點病態......
但就是這個偏執狂,才能創造出我們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與其說追求質感,這次細節把控更像是一種樂趣。
在諾蘭的電影中,真的有太多根本沒有機會展現的「無用」細節。
電影中,有一個名為TARS的機器人。
一個長方形大方塊。
能走會跑,功能齊全。
但Sir怎麼也沒想到......
它的扮演者,比爾·歐文,是一名好萊塢演員。
是的,它是由演員扮演的。
本來面目:一個重達九十公斤的,帶有運動輔助裝置的木偶。
而且,因為諾蘭現場收音的習(毛)慣(病):在拍攝時,也是比爾一邊操作木偶,一邊念台詞。
儘管後期,依舊會被處理成機器電音。
虐待狂啊這是......
但這,依舊不是最誇張的。
在《星際穿越》劇組,有一個職位叫做:植物監督員。
他會負責「創作」電影中最誇張的一出人造景觀。
主角一家門前的玉米地——
現種的真糧食,整整500英畝。
為啥要現種?
不是買不起,而是買不到。
因為故事設定:地球環境極具惡化,玉米也得跟著萎靡。
所以,玉米還不能長得旺盛。
諾蘭提出的需求是:找到一個不適合玉米生長,卻能培育玉米的地方,硬種玉米。
你品一品,這是人話嗎?
我們真的很希望得到一些感覺
玉米被種植在
那些可能不應該被種植的地方
如此令人迷惑的「電影農業」操作之後,才終於呈現齣電影中玉米田的樣貌。
如果你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
影片中的玉米地。
與現實中的。
根。本。沒。什。么。差。別。啊!
誰能看出來他高產不高產啊?!
以上種種光榮事迹已經證明。
一個導演的偏執,可以如此令人窒息。
但這篇大盤點的結尾,Sir不得不再提提諾蘭的那些「壞」習慣——
不用郵箱,不用手機。
拍照只用膠捲。
不攜帶任何電子設備。
除了這隻標誌性的,攜帶型監視器。
比起躲在監視器背後運籌帷幄。
諾蘭,總是在片場中四處轉悠、打雜,堅持以第一視角設身處地觀察鏡頭。
無論條件多惡劣。
無論事情有多小。
偏執、神經、吹毛求疵。
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用「真實」搭建了一個又一個奇幻迷宮,捕獵你的好奇,騙過你的眼睛,收穫你的讚歎。
這是他狂熱沉迷的一場遊戲。
亦是他對光影的信仰。
像諾蘭這樣的人,是不是也太另類了?
其實。
在電影的殿堂里,他並不孤單。
那些被膜拜的神像們,都各有各的不依不饒。
希區柯克,以對演員要求苛刻著稱。
用盡一切刺激的手段,去調動演員情緒,他說出過這樣一句狂言:「演員需要像牲畜一樣被對待。」
斯坦利·庫布里克。
比如拍《斯巴達克斯》給幾百具屍體插上牌子,演員一動不許動;比如拍《發條橙》每隔15秒就給男主點眼藥水,讓他現場崩潰大哭;比如《閃靈》一個鏡頭,他對傑克·尼科爾森喊過61次「再來一次」……
甚至,也包括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李安。
66歲,依舊探索著技術邊界,4K、3D、120幀......
最令Sir印象深刻的,是他兩次面對採訪時說的話。
第一次,他說自己老了。
自己老了,專註力行動力體力都開始變差,有時候一個鏡頭都要磨一年。
第二次,他問後面的人呢?
是我錯了嗎?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在做?
這樣的人。
做了平常人做不到的,不願意做、不敢做的,他們被稱為「神」。
但是這樣的「神」遠去,一回首,失望地看不到「弒神者」。
他們拼了命。
不惜違抗現實的定律。
因為他們把電影奉為至高無上的精神世界。
而在看到一部新片都奢侈的現在。
我們是否還有心力,去在乎電影的純度?
這也就是為什麼。
諾蘭的《信條》能夠是,也必須是今年回歸的第一部大片。
因為只有它。
一出現。
就讓電影重回到最純的熱愛。
那是永遠照亮我們的,黑暗中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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