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一個"喪文化"流行的時代:卷福的新劇《梅爾羅斯》的殘忍、年度喪劇《去他媽的世界》的孤獨;動畫《馬男波傑克》的致郁……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用最殘忍的方式來告訴你最真實的道理。同樣的,有這樣一部喪喪的片子,它沒有跌宕的劇情,僅僅講述了一個中年男子不被治癒的痛苦,卻獲得了奧斯卡原創劇本獎;主角沒有傳奇的身份也沒有炸裂式的表演,只有麻木的靜靜敘述,卻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今天筆者要介紹的就是這部電影——由肯尼斯·羅納根執導,卡西·阿弗萊克、米歇爾·威廉姆斯等主演的《海邊的曼徹斯特》
平靜的表面下有絕望的暗流涌動
由肯尼斯·羅納根自編自導的《海邊的曼徹斯特》是一個關於不幸與心碎的故事——無論一個人如何努力填補被忽略的感情創傷,它總是會重新浮出水面。回望羅納根2000年那部得到奧斯卡提名的《你可以信賴我》,《海邊的曼徹斯特》更加收斂含蓄,當然也更加絕望。它有多喪?主角的哥哥本·阿弗萊克在奧斯卡典禮上開玩笑說要是你在亞馬遜商店裡搜索《海邊的曼徹斯特》,上面會寫著購買本片的顧客同時也會購買郁復樂(一種抗抑鬱葯),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不得否認它絕對不是一部讓人看了心情舒暢的電影。
電影使用了大量的蒙太奇手法展示了主角李的日常生活:機械的鏟雪與日常維修的瑣事剪輯在一起;酒吧里他人的談笑風生與李幾近靜止的喝酒畫面交叉;幸福歡快的過去回憶與如今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形成對比。時而寂靜無聲,配上曼徹斯特冬天難以消弭的白雪和一望無際的海水;時而響起一段充滿著生命儀式感的弦樂或詠嘆調,配上藍天上翱翔的海鷗似乎想將人生命的冰雪消融,致郁而不治癒,安靜而不平靜。影中大量的鏡頭對準了波士頓以北的靠海小鎮冬天背景下絕望陰冷的基調,灰藍的配色,陰冷的海面,不散的霧氣,分鏡不加渲染和藝術加工,使人感受到沉重的真實,襯托出來主角"哀莫大於心死"的漠然。
海明威說: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們為它奮鬥,我只同意後半句。
穿插閃回的線索層層揭開了往日的傷疤。世界上最難做到的就是感同身受。影片隨著男主的回憶慢慢展開緣由:如果那天李不想著和朋友狂歡,如果李當時不體貼的在壁爐了生了火,如果他當時能夠記得放上防火板,如果他選擇開車而不是走路去商店,如果……現實沒有這麼多的如果。這部電影最明顯的特點就在於真實:通過大量的白描式的鏡頭,從細節處直接還原生活中的噪點與不和諧音:突如其來的爭吵,不同於電影語言的藝術性,李和侄子在車上因為關門的爭吵、李和其他人交談中尷尬的空白,對話里頻頻被打斷,都是真實生活中出現的。
現實永遠比戲劇更加荒誕,因為它的突如其來根本無跡可尋
真實隱忍的這種痛苦比放聲大哭一場來得更加壓抑,更加百爪撓心。很多影片中有個情緒的臨界點,會爆發出來,可導演偏偏就要堵住這個出口,一切似乎都浸潤在曼徹斯特的冬天,永遠得不到救贖。爵士樂大師Duke Ellington說過一句話:"你要想辦法用不說話的方式把話說出來。"而本片把這句話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用隱忍而剋制的演技演繹深入骨髓的痛苦
導演肯尼斯·羅納根擅長展現角色和與其他人發生交集的瞬間。他喜歡塑造情感受到傷害的角色,他們掙扎在自我完善的困擾中,這些形象也出現在《海邊的曼徹斯特》里。卡西·阿弗萊克的表演注重極簡主義,他的角色很少有亮眼的台詞:在電影《鬼魅浮生》中他更是挑戰性的飾演了一個用床單來扮演的鬼,沒有任何台詞,卻無不具有感染力。而在這部電影中,他的表演更是印證了那句老話——少就是多。無論是男主角自始至終寫在臉上的失落壓抑隨著劇情的推進越來越沉重。面對哥哥屍體的情感爆發、警局裡的崩潰、與前妻撕開舊疤的重逢和最後面對侄子的崩潰,無一不能體現演員的精妙演技。
在警察局的那一場中,男主平靜的敘述完過程後卻發現不用受到任何處罰時他轉而搶了桌子上的手槍渴望開槍自盡,對於他來說讓他這樣不用負任何責任的活著是足以讓他窒息的枷鎖。最後他對著警察說:
"Please."
很多時候我們都習慣用"演技炸裂"來讚賞一個演員,通過絕望的嘶吼,流淚充血的雙眼,癲狂的狀態來表達極端的痛苦,而這次卡西用實力向我們證明隱忍克制的演技也能使人共情,而這次的表演也為他贏來了一個奧斯卡小金人。
筆者最喜歡的電影片段是李與前妻的見面對話,米歇爾·威廉姆斯這段的表演完全值得一個奧斯卡女配角的獎盃。電影畫面的語言,中間的牆明顯的構成了一條分界線。兩個人彷彿兩個世界。回憶越是甜,越是留下密密麻麻的傷痕,你的傷口從不肯完全的癒合,我站在你左側,卻是兩個世界。
"我的心已經支離破碎,永遠都無法癒合,我知道你的心也碎了,"
"這樣我就不用背負……我愛你。"
"你不能就這樣沉淪下去……"
"我的心已經空了。"
一次次地打斷,淚水沒有徵兆的流下,顫抖的音調,快要出口卻又哽咽在了喉嚨里。這是筆者認為最感動的對話,演員哽咽的話語不禁讓人想到《最愛》中章子怡含著糖說出的結婚誓言,只是一者是因為幸福,另一者是因為痛苦。
此外劇中的另一個角色李的侄子也是個十分值得玩味的人物。他是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孩子,在得知父親死訊的晚上,他與三五好友討論《星際迷航》,晚上留女友過夜,他看一眼父親的遺體掉頭就走。但其實他不是不痛苦的:他會想留下父親的郵輪,他不願離開曼徹斯特,他因為父親要到春天才能下葬和叔叔爭吵。在一個晚上,他打開冰箱時看到冰箱的凍肉想到了在太平間里父親冷凍的遺體時終於情緒崩潰。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隨風微曳的綠籮、那安靜摺疊在床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裡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嘩。
接受最真實的生活,然後好好的活著
現在的社會我們總希望看到正能量充滿希望的電影:我們希望看到有人身陷囹圄最後還能絕地反擊,所以有了《肖申克的救贖》;我們希望看到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人在職場上也能大放異彩,所以有了小妞電影《穿普拉達的女王》;我們希望看到即使我萬念俱灰一心求死,總有一個不速之客會在關鍵時刻帶給我溫暖,所以有了《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這些都是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而今天這部電影絕對不是一部常規的電影:它安排了主角與前妻的偶遇,雖然彼此愛著對方當時最終卻破鏡難圓;侄子帕特里克雖然與心心念念的母親見面卻沒有我們常見的溫情畫面,只有緊張和尷尬;最後雖然李漸漸打開心扉,當時痛苦卻仍然難以治癒,他仍然要離開曼徹斯特。導演彷彿在提醒我們:人生不是一部電影,它只有血淋淋的真相。
關於影片的主旨,很難總結,它將生活中真實的細碎片段組合在一起,向我們展示曼徹斯特的海邊,這個地方總是陰雨連綿,加利福尼亞的陽光一個永遠不會再這裡降臨。有一個男人和世界上無數沉默著、痛苦著的靈魂一樣,得不到救贖,一個破碎的靈魂就算拼了回來也不完整了,它告訴我們痛苦並不會成就一個人,痛苦只會打敗人。
葉芝說:"要想重生,就得先死。"
是這樣,但也不僅是這樣。影片中李習慣於將原來孩子的照片小心翼翼的包好再放在自己的床頭;結尾李和侄子一起出海時,他終於展現了久違的笑容;李說要找一間有兩個房間的房子,這樣放假的時候侄子就能來看他……片中不時從海岸線透過的金光暗示著:其實,也不是並無希望。在痛苦面前,我們可能沒法打敗它,能做的只有活下去,等待和緬懷。其實沒有什麼需要救贖,也沒有什麼需要打敗。活著,其實是一種習慣。
"我們經過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嘆息。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
劉亮程說:"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我們所能做的是熬過寒風吹徹的冬季,在春天努力向上的生活,在溫暖的時刻不要閉上眼睛卻想痛苦的回憶,我們領略過生活的兇悍,卻也有感受生活溫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