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鄭保瑞憑藉《命案》獲得了最佳導演。
有些意外。
但足夠驚喜。
因為一個最明顯的趨勢是，回歸了香港本土之後，鄭保瑞終於找回了當初的創作激情。
非但《智齒》與《命案》兩部作品入圍了柏林電影節，豆瓣評分均為7分以上，還都以十幾項的提名入圍金像獎，創作水準全面回升。
但只是如此嗎？
這不。
鄭保瑞的下一部作品立刻又來了。
同樣是銀河映像班底的再合作（編劇是《神探》《大隻佬》《柔道龍虎榜》的歐健兒），這次他們甚至沒去柏林，而是直接入圍了戛納電影節的午夜展映單元。
沒錯。
前幾天sir提到過的——
九龍城寨之圍城
電影5月1日就上映了。
應該是我們最早能看到的，來自今年戛納電影節的電影。
而這其中。
最讓sir感興趣的則是影片入圍的這個單元，「午夜展映」，要知道，上次入圍這個單元的亞洲電影，還是《釜山行》《惡人傳》這類的「大尺度」電影。
所以。
《智齒》與《命案》之後，《九龍城寨》的尺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今天sir就來聊聊。
到底是什麼樣的「大尺度」電影，夠膽花費3億港幣。
01
玩真的
提起九龍城寨，大概年輕一點的影迷都沒有太大印象了。
可一度。
這是無數導演想拍，卻又無法完成的題材。
周星馳在《功夫》里拍過「豬籠城寨」。
一個三不管地帶。
其原型，就是來自九龍城寨：
「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就是這模樣，那是個擠滿了人的地方，彷彿所有的人都貼在一起。」——周星馳
諾蘭在《蝙蝠俠：俠影之謎》里拍過一個反派策劃陰謀的島嶼。
逼仄的環境。
其原型，也是九龍城寨：
「我們希望這個地方既有歷史，又有現代感……九龍城寨就是該島的原型，是一個由圍牆包圍的貧民窟。」——諾蘭
而其他。
比如《攻殼機動隊》《銀翼殺手》等，九龍城寨一度成為無數電影的靈感來源。
他們將荒亂、無序的社會階層，安排在了這座城寨中。
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我們要從城寨的歷史聊起。
一個詞：罪惡之城。
九龍城寨是一座在0.02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容納了5萬人的一個巨大貧民窟。
由於歷史遺留原因，再加上城內人口居住密度大，路線環境複雜，所以就逐漸成為了一個政府三不管的地界，連皇家香港警察以至於港英政府都無權進入。
在《city of darikness（黑暗之城）》一書里，對九龍城寨的內部環境有過以下的記載：
城寨沒有寬大的道路，只有幾十條小巷子，所以除了少數單車外，沒有其他車輛行走。
這空間不超過四英尺，你從外面平安又平淡的世界一頭栽入時，外邊安全的世界已消失，陡然向下的巷子，蜿蜒曲折，把你吞噬於城寨之中。
它是一座危險的，又讓人著迷的城寨。
△ 圖片出自《city of darkness（黑暗之城）》
在這裡，城寨內部自成生存體系，開設店鋪、工廠、診所，城鎮里最多的是無證營業的牙醫，達到97間，還開設了塑料廠、制衣廠、製造廠、糕點廠等。
當然，在這樣逼仄的空間里，妓院、賭檔、海洛因館等非法攤檔，也在其中藏污納垢。
可以說，它是一個被香港遺棄之地，它與香港外界的繁華與國際接軌的模式，毫不相干。
直到1994年，九龍城寨被徹底拆除。
曾經的這座「無政府烏托邦」，如今只剩下幾段被拆除後的遺址，成為這段歷史最後的見證者。
也正是如此。
從1982年的《城寨出來者》，到1984年的《省港旗兵》，再到拆遷前的最後一部電影《重案組》，香港導演的眼睛， 並未從它身上離開過。
△ 上圖《城寨出來者》；下圖《省港旗兵》
而即便拆遷之後。
也有諸如《o記三合會檔案》《追龍》《三不管》等電影試圖重現城寨的歷史。
包括sir特別喜歡的杜琪峰。
有那麼好幾年，他也曾試圖拍攝過一部名為《九龍城寨》的電影，寫了劇本，立了項，可惜最後無疾而終。
如此重視。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城寨的魚龍混雜。
而另一方面，就像在《黑暗之城》里的一句話——
「在一些人眼中，它是前所未有的粗陋、絕望、邪惡；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它則有種前所未有的詭異美感。」
△ 圖片出自《city of darkness（黑暗之城）》
它代表著一個絕佳的敘事空間。
於是鄭保瑞當然不能放過。
在《九龍城寨》的「城寨特輯」里，導演鄭保瑞為九龍城寨寫下了定義：
「它光彩過，是一個沒落的城堡。」
為了重現這份光彩。
這一次，九龍城寨更是「來真的」。
就單看這幾張截圖。
因為樓層過高，又靠近機場，所以時常會出現飛機貼著樓層低飛的畫面；
或是，四通八達的店鋪與小巷子，還有著幾乎貼著頭頂亂架的電線電纜。
幾乎與九龍城寨留下的照片，如出一轍。
△ 圖片出自《city of darkness（黑暗之城）》
作為《九龍城寨》的美術總監，麥國強與美術團隊按照影像資料還原了八九成的相似度。
不僅是搭建了一個拍攝基地，連傢具、垃圾都按原樣擺設，就算是那個時代的地磚，都撬了拿回來用。
所以，那其中的幾個演員來到了片場之後，也被搭建的實景震驚了。
古天樂覺得匪夷所思，任賢齊覺得身臨其境，林峯更是覺得怎麼能搭建出這麼真實的景出來。
不是sir誇張。
除了《重案組》之前在城寨真實取景的戲，之後影視作品裡的城寨要麼做得太乾淨了，要麼做得一看就是布景。
往往不能重現真實的80%。
但在《九龍城寨》里，那些臟、亂的場景，那些亂中有序，會讓人產生期待，這會不會，是一部真的還原了九龍城寨味道的電影？
02
新打法
當然，鄭保瑞的這部《九龍城寨》和他師父杜琪峰曾經打算拍攝的那部無關。
這是一部動作片。
以及。
它改編的同名熱血格鬥小說，這部小說也被改編成了《九龍城寨》的功夫漫畫。
所以，問題是，這能好看嗎？
打得還過癮嗎？
可能在看看演員表裡的洪金寶、古天樂、任賢齊，簡直就想問一句how old are you（怎麼老是你們）？
但，別急。
動作特技的指導，找來了谷垣健治，拍過《怒火·重案》《邪不壓正》《浪客劍心》。
打的方面，大概率是穩准狠。
而鄭保瑞也開闢了一種很新玩法。
加入「漫畫感」的打法。
比如，一個表現打鬥速度的場景。
古天樂飾演的「龍捲風」，在與林峯飾演的陳洛軍有一場對手戲。
龍捲風手裡的香煙一彈，飛到天空。
在這個動作結尾時，他又將煙接住。
這樣的畫面，著實讓人有一種「無厘頭」的漫畫感，也有一種誇張感。
而，這種非常漫畫感的動作，在電影里還有許多——
比如，將陳洛軍推到牆角時，是一把撞牆上好，還是，旋轉一圈再撞更好。
就這樣非常精細之處，導演鄭保瑞與動作指導谷垣健治都要切磋設計。
而也正是這兩個畫面，定下了這部電影的整體動作風格。
想到了什麼？
沒錯。
《龍虎門》。
作為一部功夫片，《龍虎門》在動作方面，被玩出了花。
尤其是當年謝霆鋒等新演員的賣力演出，以及甄子丹漫畫感十足的動作設計。
許多年後再回看。
依然會覺得這是一部可圈可點的作品。
這部《九龍城寨》也類似。
就像昨天sir說的，在這裡還是能看到「老帶新」的傳承，在《九龍城寨》里，還有不少年輕角色。
老武打演員，洪金寶，還是以老派打戲方法為主。
注意扎馬步，練洪拳，打得紮實，打得漂亮。
而年輕一代演員，則打得「花」，也打得誇張，吊威亞，玩跳躍、飛車追逐。
在動作設計上，形式更刁鑽，飛檐走壁的長巷道1v1，在追求緊張感的同時，又讓打鬥空間有了橫向延伸。
而且，這些演員手裡，除了出拳的硬碰硬之外。
還有不同的兵器的使用，從小刀到西洋長刀，再到斧子、鎚頭、槍，十八般武器幾乎輪番上陣。
中生代演員第一次感受到什麼是「真武打」，甚至，還被導演拉去學了一段時間格鬥。
今天才是真真正正接觸什麼是對打
以前我們只不過記下動作
或者擺下姿勢
我完全不知道出拳是這樣的感覺
而老牌演員們，是「出力打」。
古天樂與洪金寶的一場對手戲，出拳力度大了點，拍完之後還問有事沒事。
洪金寶也當做沒事發生，說：沒事，痛而已。
蠻「口是心非」嘛。
在這部電影里，演員們在每一個動作上，都用盡了全力，做到最完美的狀態。
這種新老演員們齊上陣的方式。
怎麼不是香港電影動作片「老帶新」的再次輝煌呢？
03
大尺度
但《九龍城寨》讓人期待的僅僅是動作嗎？
不。
回到開頭，看到影片入圍戛納午夜展映單元的消息，我們便會知道，動作只是它的基操，尺度才是這部影片的「重頭戲」。
尤其是它即將在內地上映。
能不能「原汁原味」，可能是更讓人擔心，或者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這幾年。
鄭保瑞的作品，其實一直都在大尺度邊緣遊走。
《智齒》，被分為三級片（iii）,《命案》，被分為青少年與兒童不宜（ii b）。
而這一次。
《九龍城寨》也還是走上與《命案》相同的分級（ii b）道路。
sir在電影的預告片里，看到了這兩個畫面。
實在印象深刻——
一個是摩托車騰空而起，直接砸在了兩個槍手身上，直接把人拍扁。
另一個，是在打鬥中，一個過肩摔，直接將一個人砸穿牆體。
把電影拍得如此這麼狠，就是為了吸引眼球么。
其實也不然。
鄭保瑞還是想通過這些「大尺度」，描繪出每一幅底層的畫像。
比如《智齒》中，人如螻蟻。
電影里，出現最多的場景，也是令人印象最難受的，就是那座骯髒，又恐怖的垃圾場。
在這裡發生的「大尺度」，更像是變態殺手將混亂的內心世界放在現實世界裡，可視化了。
《命案》里，人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在電影最後一幕，瘋子與天在天台上打擂台，林家棟的瘋言瘋語，理智與癲狂，就在這一瞬間里，左右搖擺著。
在鄭保瑞的電影里，越是「大尺度」，就越是單刀直入故事核心。
暴力其實就是暴力本身。
不是噱頭。
不是美學。
而只是現實本身。
所以，在《九龍城寨》里，人們在籠子一般的生存空間里肉搏，也一如困獸之鬥。
誰贏了，誰就可以從這裡活著出去。
在這裡，就是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它沒有「點到即止」的仁慈，也幾乎不再是尋常港片里，幾下拳腳功夫，就能解決敵人。
而是用這種拳拳到肉，刀刀見血的樣子。
讓你直視現實。
但。
就像鄭保瑞對九龍城寨的理解——
城寨其實是香港的縮影，就是讓人進來打拚，然後再出去的一個地方。
我們知道，就像那些年輕人一樣，鄭保瑞自己也曾出走過，雖然賺錢，但也賠進了自己的「羽毛」。
所以如今回歸本土。
sir更期待的是，在這部影片里，鄭保瑞如何再次找回香港電影內核，紮根香港城市文化，重塑香港電影的面貌？
要知道。
現在的香港電影，已經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種套路化港片了。
就像《年少日記》或《白日之下》。
它們更寫實，更細緻，更有越來越充沛的表達欲，哪怕是改變不了現實，也試圖向這個社會發出自己微弱的聲音。
而《九龍城寨》呢。
在一個有著「大尺度」奇觀的外衣之下，又將如何殺出內地觀眾固有印象的重圍，創造出另一番景象？
很快。
我們就會看到鄭保瑞交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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