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問手腕只有兩根手指粗的我,為什麼會喜歡拳擊,站在粗野的格鬥場放眼望去,周圍滿是臭汗淋漓的彪形大漢,只有我一個女性。
仔細回想,最初選擇報名拳擊課,而不是瑜伽,是因為一部叫做《百元之戀》的電影。
別被片名騙了,這片子與甜膩的愛情故事無關。電影里瀰漫著一種日式勵志——很努力啊,卻未必會贏;很喜歡一個人啊,未必會在一起;也想對生活很好啊,可生活常常打出組合拳,整得人七葷八素。
勵志片沒有雞湯的臭味真是太難得了。
女主角一子,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32歲、住在媽媽家、沒有工作、單身、駝背、一臉油光、滿身痘印、肥胖且有口臭、脾氣差。成天窩在雜亂的房間跟外甥打遊戲,唯一的動作是抬起胳膊撓撓後腰,露出「游泳圈」。
多像我們自己啊!正在經歷人生的四分之一危機,長相一般、家境普通,人不壞,腦子不算聰明,一切行動服從本能驅使。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實在沒錢了也總能想轍活著。就像是一條滑不唧溜的泥鰍,在生活的泥地里鑽進鑽出。
只是偶爾在加班的格子間和擁擠的地鐵里,抽空思考一下人生的意義。從出生到成年,前半部分時間被迫學習,後半部分被迫尋找屬於自己的小格子。用25歲後大半輩子的命換一個不值那麼多錢的格中格,中年開始在愁苦中思考人生。這麼過完一生,一點兒也不酷。
被嫌棄的一子更倒霉一些,她跟家人鬧翻,去百元店打工,被同事侵犯,活得戰戰兢兢。唯一的希望是一個打拳擊的男人,一子喜歡上了他,看他比賽、搏鬥、結束後拍肩。卑微地看著對方發光,彷彿自己也被照亮。
「你為什麼約我?」一子忸怩地問他。「因為你不可能拒絕。」男的一直扮高冷男神,最後劈腿跟別人跑了。生活蹂躪完一子,還要再踹兩腳。
人生巨大無情的潮水,隨時都可以將拚命掙扎的人打翻。倒霉的朋友最清楚失戀那條路走起來是什麼感覺。生活的封閉沉墜、始終不語的沮喪混合著意志的消沉,攪拌均勻咽下肚子。
怎麼辦呢,去整容?哭到天亮?報復社會?一子選擇,自己打拳。
在百元超市、在沒名氣的訓練館、在房子前面的馬路上,咻咻咻,揮出拳頭,隨時隨地。
當我揮著直拳砸向對方的腦袋時,總有拳友開玩笑說,「怎麼著,生活不順利?」我不知道啊,像人們說的,生活有時不太明白,拎出幾個片段能講成一個有始有終的故事,拎出另外一些則是另一套起承轉合。衣服買一季扔一季,食物從新吃到膩,快樂一下就沒了,就連傷心也不能持久。
只有當力量從腿傳到腰,竄上胳膊,再衝出拳頭,抵達對方腦袋的時候,我才感到一絲真實和滿足。多數時候,對手閃躲靈活,我喘著粗氣不斷進攻,也只是換來一身臭汗。有時也能換來疼痛,拳頭砸向你的臉,會讓人眼裡冒火,拚命反擊,不管不顧。
就像站上擂台的一子,眼神凌厲了,頭髮剪短,利索地梳向腦後,肌肉上閃著光,握緊紅色拳擊手套「嘭」地對撞,給自己打氣,可以隨時甩出拳頭痛快揍人!
她像在人生牌桌上抓到一手平庸牌色的倒霉朋友,想拼盡全力去扳回一局,以倔強和拒絕自暴自棄的態度站立在拳台上,多勵志!多燃!
但是眼看光榮和夢想就要降臨時,一子被職業拳手虐得滿臉血,對方像對待一個沙袋一樣,將她打得找不著北,筋疲力盡地卧倒在拳擊台上,最終掙扎著起身與對手擁抱,拍肩。
「好想贏一次啊,哪怕就一次。」結束了這場拳賽,一子哭得驚天動地。單這一幕,比起那些普通人逆襲的神話,高明百倍。因為真實的人生中,不是每次揮拳都能指向成功。太多不得意者只能背著手,搖搖頭,感慨「生活對我不行」。
人生贏家的失敗經歷聽得太多,loser的失敗才顯得動人,那是拼盡全力之後的失敗——一頭撞過去與命運死磕,又被它反手吊打。
看到這裡心底忽然升起一絲虛無主義,從今以後,虛度年華而不悔恨,碌碌無為而不羞恥,不強行賦予生命價值,不刻意編造人生意義。
有人可能要問了,那你為什麼還去學拳?答案只有四個字——因為爽啊!
放在整個宇宙來看,一個人和一個屁,近乎一樣。就像一位博主說的:人生本無意義,你通過自己的意志攪動了宇宙中暫時儲存於你人形的物質,使之更為協調有序、為你所用,創造了愉悅、便利和意義,並以此反饋你的意志。
電影中間有一段,劈腿男回來問一子,為什麼學拳擊,他大概在等一子回答「因為你」之類的矯情鬼話。一子卻在太陽下皺著眉、想了想,說「互相搏鬥、互相拍肩的感覺,很好。」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