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深刻的好電影,但沒撐起票房

截止筆者發稿前,《負負得正》與《白蛇:浮生》作為2024年七夕檔期唯二與檔期市場定位較為貼合的院線影片,二者的表現均基本符合預期。
比較來看,無論由追光動畫出品的「白蛇系列」續集多麼強調新視角、新詮釋,其底層敘事仍傾向於和傳統文化發生連接,而溫仕培的《負負得正》恰好相反,以一種更加當代的方式透視親密關係,它述說愛情,但又不止於愛情。
從片名上看,《負負得正》就已經擺出了與大多數愛情電影不同的姿態。導演溫仕培迄今為止的作品名字都稱得上讓人眼前一亮:長片處女作《熱帶往事》的英文名「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取自「貓王」普雷德利的同名曲,這首歌也在片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執導《大世界扭蛋機》系列中的短片《殺氣時間》(killing time)顯然致敬了影史經典《殺死比爾》;
而新作「負負得正」已經足夠引發聯想的同時,它的英文名為「land of broken hearts——心碎之地」,既然可以「得正」,又為何心碎?雙重面向的同時出現,似乎暗示著影片中情感敘寫的不同尋常之處。
男主人公黃振開(朱一龍飾演)是城市社畜形象的典型代表,而他周而復始的現代生活節奏由於一個名叫李小樂(邱天飾演)神秘女人的出現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一個晝伏夜出、一個夜伏晝出,短暫交匯又匆匆錯過,身體已然靠近,情感卻似乎依然縹緲。直到女人突然間的不辭而別,黃振開不得不踏上了尋找小樂的道路……
在此,幾個關鍵詞將有助觀眾們更好地理解溫仕培的影像敘事。首先,是反類型(anti-genre)。早在另一部寧浩監製、溫仕培執導的長片《熱帶往事》中,我們已經可以發現這種傾向性——既圍繞犯罪事件,又不乏文藝片氣質,一邊漫不經心地展示人物大量無意義的細節,另一邊用曲折而複雜的劇作技巧不斷誤導著觀眾的期待,打亂時間線索的正常推進。
《負負得正》同樣如此,尤其是在攝影機跟隨黃振開逐個探訪不同人眼中的黃小樂一段中,從到道明寺(蔣啟明飾演)到利法拉(朱珠飾演),影片不斷切換著敘述視角,每個生命中被李小樂留下痕迹的人都回憶並補足了她的一個側面,而她究竟是誰呢?無人知曉。
在多稜鏡般不停流傳旋轉的故事走馬燈旁,唯一始終在場的只有時間——難怪很多影迷在觀看後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名字:王家衛,憑時間維度介入任何可能的私人故事當中,這正是墨鏡王的拿手好戲。
接下來的問題是,《負負得正》寫的到底是「愛」,還是「愛情」?這種主題上的模糊與上文提到對類型的挑戰、跨越密不可分,一種非典型的情感書寫方式使之與眾不同。
影片中處理了現代親密關係中常常困擾個體選擇的真實問題,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其中最關鍵的是原生家庭的創傷與彼此治癒的問題,以及現實的有限性與理想無限性的矛盾問題。
黃振開與李小樂藉由想像穿越回彼此的童年,親眼目睹創傷製造的現場(父親的婚外情被當場撞破的那天、放學後再也未能等來父親的球場傍晚),他們走上前去撫摸對方的額頭,「彼此當父母,輪流做小孩」,陪伴、進而治癒。
在某種程度上,男主人公的急性腸胃炎並不是醫生給出的「按時吃飯」的藥方就能解決的,經典影片《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橋段,小女孩瑪蒂爾達說她感受到了「love」,是因為從前腹部的絞痛消失了——身體的焦慮通過精神上的安全感得以撫平。
而在社畜日常與理想生活的差異問題上,黃振開與李小樂的方法是「關上燈,這樣我們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人不能總在天上飛吧?為什麼不可以。」
「我們將愛從具體對象剝離,愛本身就夠了。正如我們漫遊者並不尋找目的地,而只是享受漫遊本身,享受在路上的過程。」赫爾曼·黑塞《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感覺帶來永恆的第一經驗,與愛人的模樣彼此爭奪意識的主導,不斷消漲。
《負負得正》不願意白描「愛」的細部,轉而熱衷於捕捉個體對「愛」的感覺,從愛情推及更廣闊意義上的愛戀
在這其中,我們盡可以抱著體驗式的態度走進愛,但卻不能指望著它支撐愛情的延續,愛/愛情的真正面貌往往是全力碰撞、肉身相接,那並非隨時可以抽身的掛機遊戲,反而包含著切膚之痛。
愛能改變命運嗎?王朔曾經寫:「一個人十三四歲的夏天,在路上撿到一支真槍。因為年少無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機,沒有人死,也沒有人受傷,他認為自己開了空槍,後來他三四十歲或者更老,走在路上聽到背後有隱隱約約的風聲,他停下來轉過身去,子彈正中眉心。」
在黃振開和李小樂的故事裡,這仍有可能,當不滿於被寫定命運的男人決心改寫自己生命的劇本起,缺少波瀾的故事線開始有了自我拯救的希望、他們孤絕地與時間、因果、命運相抗衡——就像黑豆經年累月地一次次將無數試圖自毀於大海的人打撈起,或許那種執拗里也帶著他對這片蔚藍色的永不屈服,因而子彈也不忍心奪去他們倔強的靈魂。
另外值得一談的,還有《負負得正》中暴露在鏡頭內部的電影拍攝現場,和所謂「製片廠」中對不同經典電影類型的戲仿。雖然它用外星人的觀察視角進行了包裝,但事實上仍沒有改變上帝視角下人類命運不可動搖的常規邏輯。
當大量電影開始在解構生活和人的現實敘事中,有意地加入解構自身的成分,處於時尚與媚俗之間的做法一般有兩種可能的結果:其一,真誠地自我剖析得到中等偏上的評價;其二,套路式的噱頭帶來市場審美疲勞。本質上,通過解構的口吻繼續進行著自我展示,這種沉迷同樣是某種自戀的表現。在自戀逐漸成為人類的一種頑疾的今天,黃振開與李小樂雙向奔赴的愛戀本身或許擁有比電影更大的勇氣。
黃振開與李小樂藍頭髮與紅頭髮的組合,就這樣在銀幕上組成了一對具有明顯對照意味的強象徵符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兩極互斥本來水火不容,但卻在愛的神奇化學反應中負負得正,哪怕心碎難免,依然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