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堅如磐石》以近14億的票房,拿下2023年國慶檔票房冠軍。全明星班底的背後,是觀眾和影評人嘲諷和筆伐:口型對不上、邏輯不成立、故事淺白空洞。如今,影片在某瓣即將跌破及格分,成為張藝謀職業生涯口碑第二差的作品。
近兩年有個說法,大意是張藝謀招待貴賓的最高規格,是邀其在私人影廳看一場未刪減版的《堅如磐石》。真實性當然無從考證,但足見得觀眾對這部作品足本的獵奇心爆表。
2024年初,影片編劇陳宇出版了同名小說,號稱「每個故事的結局都跟電影上映的不一樣」,填補了電影版的刪改情節,「比電影細節更豐富,人性刻畫更深刻」。
柴叔讀完,表示這樣的描述自然有溢美之嫌,對於有長期閱讀嚴肅文學的讀者而言,《堅如磐石》原著算不上什麼經典必讀目錄(某瓣7.4分),而對於想補全完整電影情節的觀眾來說,則值得熬上一個通宵,通過對比原著和電影,張藝謀的執導水平自然水落石出。
選角:敗筆遠多於亮點
選角最大的敗筆在於主角蘇見明。
雷佳音作為「窩囊廢」賽道的翹楚,把中年男人的嘴硬、擺爛、逆來順受詮釋的精準到位,同時又能保留在關鍵覺醒時刻的信念感,以人物助推事件的戲劇化。
但《堅如磐石》原著中的蘇見明並不具備這樣的人物弧光。
蘇見明是鄭剛的養子,是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公交車爆炸案之前,蘇見明是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故事一開篇,就是他利用職務之便跟咖啡館女店員打情罵俏,從招搖的m5跑車、滿口葷段子的台詞、會議桌上有恃無恐的越級發言、以及程序不正義的執法手段(蘇曾用偷拍的照片要挾david反水)都能看出,這個角色身上有太多來自鄭剛的權力庇佑。
原著中蘇的轉變來源於公交車爆炸,炸彈爆炸前的一瞬間,蘇撲倒鄭剛,這一瞬間將蘇捨身救父的本能升華成了懲奸除惡的信念,姑且不說這動因是否成立,單說雷佳音就沒演出也演不出這樣的轉變。
既然這第一層轉變不成立,那後面信念垮塌、精神弒父的敘事也就難以服眾。
另一個選角敗筆來源於李慧琳的扮演者周冬雨。
原著中,李慧琳的人物小傳有幾個關鍵詞:養女、神槍手、傷及無辜。
這幾個片語合後,應該是一個如安吉麗娜朱莉般,集力量感、傷痕感、專業度於一身的刑偵女幹警形象。
到了電影中,這個角色如紙片般單薄,一邊襯托蘇見明的足智多謀,一邊為觀眾梳理劇情脈絡,徹底淪為背景板。
事實上,經過多年錘鍊,周冬雨不是演不出力量感和破碎感,《少年的你》就是很好的力證,到了《堅如磐石》,顯然張藝謀無力或無意挖掘李慧琳的深層基地,組了個熟人局草草了事。
這樣的思維慣性,同樣延續到了配角選用上,公安幹部就用許亞軍、何政軍,賢妻良母就請陳冲,公交車劫匪就用王迅。
影片口碑雖翻車,但觀眾對黎志田這個角色大多是肯定的。
必須承認,原著中反派們的嘴臉,影片刻畫的比較出彩。
讀完陳宇筆下的黎志田,這個角色在常規敘事中只有一種神態:面無表情。
無論是面對警方上門調查,還是火鍋徒手撈手機的片段,黎志田通通是「沉默」「不作聲」,這樣的設定,一來符合黎志田從棒棒一路摸爬滾打成為首富積攢的處變不驚,另一方面,是通過表面沉默凸顯內心的翻湧和鬥爭。
也許是有相同階級躍升的履歷,張藝謀洞察到了黎志田的本質:不是什麼笑面虎,不是雙面人,一出場,就是陰戾到深淵的反派。
在柴叔讀原著的過程中,全程帶入于和偉的臉,真得感慨一句天選黎志田。
李乃文飾演的秘書,孫藝洲飾演的贅婿,田雨飾演的高管,也都是同樣的選角思路,僅僅用一兩個簡單的情節刻畫,人物迅速立了起來,寥寥數筆,黑惡勢力的龐大身軀和必然沉船的命運就躍然紙上。
情節:四不像的半成品
電影版《堅如磐石》觸及的議題方向太多,刑偵、反黑、人性抉擇、公平與正義等等,大片空白的存在、大筆事實的缺失,讓整個劇情框架漏洞百出、邏輯匪夷所思,每個議題都是水過地皮、浮皮潦草,最終成了四不像的半成品,讓我們無法與角色共情。
讀完原著,柴叔對故事名「堅如磐石」有了兩層體會,第一層,是黑惡勢力與社會根基的關係;第二層,則是人性堅硬如磐石難以撼動。
鄭剛和黎志田,黑白兩道,性格同樣複雜。靠著岳父關係鄭剛平步青雲成為金江一把手,憑藉賣力氣揮拳頭黎志田躋身黑老大,兩人在攀爬的過程中經歷了太多腥風血雨、利益交換,早已早實戰中摸清了人性的脈絡。兩個人都明白,只有成為真正的局內人才能明白官場訣竅,才能摸清整個地下社會的運作機制。
從蘇見明的視角來看,這是一個親手斬斷精神標杆,重建價值觀的故事,從黎志田的視角來看,也有一條婦女感情線,那就是他與女兒以及david的相處。原著細緻地描寫了贅婿討好岳父的心理動機,同時還有女兒與黎志田的兩場深刻對話,女兒清晰地認識到丈夫觸及到了父親的逆鱗,因而對丈夫的處置保持了默認。兩組父子關係對比,便得以看出人性複雜如深淵,不可直視。
也許陳宇是想表達,社會權力結構如磐石一般,每個個體都是攀附在上面的可替代品。而構成這塊磐石的每個個人,都是殘酷與溫柔的結合體,人們不計代價的追求權力和金錢,面對誘惑殺伐決斷,但在至親至愛面前,仍會暴露出最柔軟、最不堪一擊的一面。
視聽效果:賽博化多此一舉
對霓虹的過度使用已經到了視覺污染的程度,這是影片的另一大槽點。
原著中的場景描述並不算多,大多在劇情推進中起到銜接作用,比如蘇見明和鄭剛同坐纜車的「父子時間」,就有一段符合人物心境的風景描寫。
很常規、適度的描寫,並不讓人齣戲。
然而,為什麼到了電影中就光怪陸離令人不適呢?
因為懶。
《堅如磐石》頂著「重慶打黑」的名號,便把拍攝場景儘可能地往重慶當地特色風貌上靠。
那重慶風格是什麼呢?
賽博朋克,流行啊~年輕人喜歡啊~
跟影片中官員貪污、資本貪婪、貧富差距的議題不謀而合啊~
張導不是攝影師出身嗎,那運幾十車燈管燈箱使勁招呼吧,幫派鬥毆、斧頭砍人、推下天台等帶有魔幻現實主義的暴力場景,太適合張導通過色彩刺激觀眾感官了。
這就是柴叔所說的「懶」。
《堅如磐石》的藝術設定,幾乎全部建立在已有的網傳概念上,看不到張藝謀的任何創新慾望。
當創作的起點或動機是對既定印象的迎合沿用,而非推陳出新的創造時,那它的作者性一定大打折扣。
就像當年李少紅翻拍《紅樓夢》,十二釵的發冠頭飾一律照著原著的描述去定做,而非87版現場化妝,看似是從細節貼合原著,實則是打著工業化的幌子犯懶。
記得藝術界有個說法,對於繪畫,逼真是個貶義詞。
這話同樣適用於這部電影,當一針一線都被複制後,創作者的原創性也必將大打折扣。
讀完原著的同時,張藝謀取巧的一面也被觀眾讀了出來:想拍敏感題材吸睛,卻只能對著紙糊的牆一頓亂錘;想票房藝術雙贏,卻只能在淺白的敘事和色彩下故弄玄虛;想讓觀眾幫忙喊冤,卻沒了寧缺毋濫的風骨。